三好郁子闻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求助的看向旁边的墨即瑶。
“些许跳梁小丑罢了，大御所身为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内有幕府主位大人辅佐，外有各国大名尊奉，今次的些许动乱，不过是末路狂徒狗急跳墙罢了，御台所不用太过担忧。”墨即瑶脸上浮现一抹从容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九条兴子自语般低声说了一句，正要在说什么，忽然嘈杂喧嚣的声音遥遥传来，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声音模糊混乱听不太清，御台所微微一愣，看向贴身侍女，“阿玉，外面怎么了？”
阿玉略微沉默了一下，垂首轻声道：“夫人，是打仗的声音。”
墨即瑶暗暗点头，遥遥传入内御的声音正是混杂在一起的喊杀与兵铠交击，中间夹杂着沉闷的撞击声。
“夫人无须担心，大御所多年励精图治，幕府内武备精良，绝非些许乱兵可以影响。”墨即瑶笑着说到。
这句话自然只是宽慰，幕府早已被架空多年，三好元贞虽然有心中兴，但也终究力有未逮，而围攻御所的平泉家雄踞京城多年，虽然一直未能成功将近畿领国化，但也绝对是实力雄厚了，虽然如今主力都已被家主平泉赖康带走，但拿捏只是个空架子的幕府也不过轻而易举。
三好元贞请求墨即瑶保护妻女，其实不言之意正是如此，北山御所稳固，内御自然安全，可一旦御所被破，这般女眷之地注定一场浩劫。
九条兴子毕竟出身普通又长居深苑，似乎真的信了这般话语，喃喃自语道：“殿下安然便好……”
“夫人，我想到佛堂为父亲与幕府将士祈福。”三好郁子开口道。
“对，祈福，我也一起。”九条兴子像是被提醒了，声音略显焦急，呼唤道，“阿玉。”
阿玉起身将竹帘拉起，露出了九条兴子略带慌乱的脸，墨即瑶也终于得见这位将军正室的容颜。
这位御台所确实是位极难得的美人，面容小巧五官精致，身形虽然并不十分小巧，但配合羞赧怯懦的气质，还是会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原来沉闷刚直的将军殿下，喜欢的是掌中鸟一般的女子。
……
“御所为何会有常陆家的人？！”平泉赖信眉头深皱，团扇被掷在一旁，略有些气结地自语道。
一旁的平泉家臣团闻言面面相觑，北山御所已经围攻了小半日，但依旧没有太多紧张，御所的守备兵力远远超过了平泉家的预想，而更加让人心忧的是，守军之中大量出现了常陆家的丹日纹。
还是有人开口道：“应该是还在进行的剑豪试合，大量武士纷涌入京，常陆家混在其中。”
“这就是举行‘七道七畿剑豪试合’的目的吗？常陆家勾连上幕府的时间，还真是够早的……”平泉赖信轻轻按揉着眉心，抬头望向北山御所，“五天时间，若是还不能攻下，就撤军吧。”
家臣们尽皆沉默，他们知道自家主将已经失去了攻克御所的信心。
平泉赖信倒只是略有些失望罢了，对于决定退守的平泉家来说，掌控幕府虽能占据大义，却也容易使自身称为众矢之的，实在难言利弊，失之，未必是祸。
五日之后。
“平泉家退兵了。”三好元贞站在望楼之上，目送着远去的敌军，声音平淡沉稳。
“本家大军将抵，平泉家若再不撤退，怕是就不用走了。”后侧的常陆胜平笑着道，他的左臂打着绷带，衣甲多有破损痕迹，不少地方沾染血迹，都是这几日身先士卒的证明。
三好元贞点点头没有说话。
成功击退平泉家的围攻，幕府上下虽因连日奋战不免疲惫，但依旧满心振奋，庆功宴举行的时候，幕臣与常陆家武士们尽是满脸喜悦，各自痛饮美酒。
或许考虑到墨即瑶是女眷，三好元贞另外安排了一场小宴，有御台所九条兴子主持，三好郁子作陪——说是这样说，但九条兴子性情羞赧，宴上真正在待客的更多还是郁子。
所谓“食不语”，并不是进食过程中都不能交谈，而是不在口中有食物时说话，各类宴会之上，从来不会缺少交流，只要放下筷箸即可。
庆功宴后，墨即瑶回到自己住处，忽然肩膀一轻，朔望跳了下来，人立起来与她对视，忽然道：“九条兴子有问题。”
墨即瑶一愣，脸上的悠散消失不见，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她的面容是假的。”朔望看着墨即瑶，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因为那张脸我很熟悉。”
“是谁？”墨即瑶本能询问，继而又不禁失笑，朔望的熟人无疑都是初代幕府之前的人物，早已隐没在了历史之中。
“我。”朔望看着墨即瑶，说出了一个相当让人意外的答案，“曾经的我，名为‘辉夜’的精致而可悲之物。”
墨即瑶愕然。
外面忽然传来急切地呼喊声，回过神的墨即瑶当即出门，就看到郁子的侍女宁子满脸惊慌无错，原本规整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微微张嘴喘着气，似乎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丝毫没有了公家女子和内御女中应有的仪态。
不等墨即瑶询问，宁子便焦急地道：“墨小姐，公主……公主不见了！”
第109章
常陆胜光立马罗城门外，身后是绵延的东国武士，丹日纹的旗帜在风中熠熠飘扬，行军路上的疲惫与烦扰尽皆散去，心中只觉豪气快意。
“父亲。”迎接大军的常陆胜平伏身下拜，心中极为激动。
常陆胜光的目光在次子受伤的手臂上停顿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京城的事我听说了，做的不错。”
“为君长效命乃武家之义，孩儿不敢居功。”常陆胜平抬头看向父亲，脸上洋溢着喜悦，“父亲，可要前往御所参谒？殿下与幕府诸位大人都已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东海武士的风采了……”
“不急。”常陆胜光抬起手打断了次子的话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举目远眺向城内，罗城门后是笔直的朱雀大街，一直向北连接着皇城宫门，“我领本家武士入京参勤，自然应该先去朝见天子，其他事都该放在后面。”
常陆胜光面露愕然，继而垂首道：“我明白了，父亲。”
\"进城吧。\"常陆胜光点点头。
骑马踱步在朱雀大道上上，常陆胜光余光环视，处处可见焦黑痕迹，平泉家撤离时曾纵火焚城，幸好如今临近夏日空气阴潮，最终火势还是被控制住了。
常陆胜光忽然开口：“京城的剑豪试合已经结束了吗？”
“因为平泉氏作乱，试合已经难以继续，大御所考量之后决定终止，计算试合胜场之后，太田国剑士出羽长岳获得第一。”听到父亲询问，常陆胜平回答道。
说到这里常陆胜平不禁有些惋惜：“出羽长岳原本已经因伤退出，若非试合因这场动乱戛然而止，其他几位剑豪或许也有机会称为胜者。”
“哦，那倒是可惜了。”常陆胜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道路旁边，京城百姓稀稀落落，或好奇或茫然或畏惧旁观着这支大军，不少有见识的人明白新的近畿霸主已经诞生。
站在人群之中，墨即瑶目视着鲜衣怒马志得意满的常陆胜光经过，转身离开了朱雀大道。
在街巷中穿行片刻之后，墨即瑶进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走到巷子深处，墨即瑶停步转身。
“此地僻静无人，当是葬身良处，阁下以为如何？”墨即瑶嘴角微微弯起，抬手按住腰间打刀。
“呵……”来人略显无奈地轻笑一声，“何必如此呢？小姐当能察觉，我并无恶意。”
“人心至微，谁又能轻易把握？无有恶意可不代表杀心不起，剑士之中多生修罗，杀人试刀可从不需要理由，更何况阁下，可是做出刺杀将军之举的大逆之辈。”墨即瑶似笑非笑道，看向跟了自己一路的月宫摄理。
“三好将军遇刺与我无关，混入剑豪试合的刺客冒用了我的身份……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单薄无力，但事实确是如此。”略显苦笑地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辩解，将腰间一把带着鞘的打刀抽出，一手摊开表示并无敌意，另一只手举起打刀展示，“出羽长岳死了。”
“七铸国虎。”墨即瑶目光凝视打刀，缓缓吐出了刀名。
月宫摄理手中打刀，正是剑豪试合的胜者奖彰。
这把名刀的展示，似乎佐证着月宫摄理所言并非虚假。
“出羽长岳被截杀在了京城之外十里，身上重创四处，致命伤由左腹起至右肩，开膛破胸脏血涂地。截杀者身形健硕魁梧，戴着漆铁兜面，右肋被出羽长岳的临死反击贯伤。”月宫摄理如此说道。
墨即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然道：“出羽长岳被截杀的过程，阁下亲眼所见？”
“并非如此，若当时我在现场，恐怕也难有幸免。是我的老师偶遇了这场截杀，并惊走截杀者将七铸国虎取回。”月宫摄理简单解释了一句，“老师前些时日曾向小姐借剑，她让我来告予小姐风雷兴至，去留可下决断。”
微微停顿了一下，月宫摄理补充道：“截杀出羽长岳之人，似乎潜有鬼神之力。”
“原来是那位殿下的高足”墨即瑶面露恍然，没想到这位名为月宫摄理的女剑士，很大程度上来说竟是古原崇光的师妹。
“话已传至，我还要向老师回复，便不打扰小姐了。”月宫摄理说完缓步后退，转入一条小巷中离开。
墨即瑶默然许久，忽然叹息一声，似惋惜又似嘲弄地自语道：“这场剑豪试合如此收场……呵。”
伪装成宠物的朔望也感慨道：“这场盛事掺杂了许多伎俩算计，确实可惜了……出羽长岳名列第一，虽赖于试合终止，自身实力却也丝毫无愧，不想却横死枯野，当真可叹！出羽长岳重伤未愈，尚能濒死之际重创来敌，若是他尚完好，截杀或许就另有结果了吧。”
墨即瑶摇了摇头：“仁王立往生，出羽长岳这般剑士，濒死临亡之瞬，或许反会愈发精进超脱。”
朔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截杀出羽长岳的凶手，会不会和之前接连的剑豪被杀有关？”
“或许吧。”墨即瑶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渐渐西沉的太阳，“走，回北山御所，也该向将军辞行了。”
从墨即瑶的视线中离开，月宫摄理快步穿过几条街巷后，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后背满是湿凉的冷汗，不自觉回望了一眼。
“真是可怕的气势，这就是剑豪试合名列前茅的剑士吗……”
暗暗揣摩了与之交战的胜率，月宫摄理微微叹息一声，便回过头继续前行，正在被通缉追拿的她也不做伪装，径直穿行街巷，兵灾刚过的京城，幕府早已无力緝凶捕盗。
月宫摄理一路疾行，最终来到了京城外的诹访神社，她脚步不停，穿越鸟居直接走入了这片日前多次作为试合场地的须势理姬法域。
诹访神社出奇的安静，随着月宫摄理的深入，近夏时节不绝于耳的鸟语虫鸣不经意间都消失不见，走完神道进入神社之后，也不见任何神官巫女。
月宫摄理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快步穿过回廊，来到了一处静谧的亭阁。
亭阁内两人正有两人对坐相弈，月宫摄理安静地走到了老师身后，大天狗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与大天狗对弈者是位男子，虽然坐着但也不难看出身量很高，只是有些过分削薄，面容分明正当盛年，皮肉枯干紧贴着骨骼，仿佛死树枯枝，单薄的身躯几乎撑不起衣服。
男子的眉宇间也多有疲惫郁结之态，似乎是一位长久不能得志的潦倒文士。
两人的棋力明显有着高下，大天狗往往沉思之后方能落子，男子却是大多时间，都只是随意应对，唯有一两手对手的妙子才能让略微提振他的精神。
太阳不着痕迹地西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渐升的明月，大天狗蹙眉苦思许久，最终只能苦笑着掷子认输道：“殿下的棋力，我远不能及。”
“身无一用的孤散老叟聊以□□罢了，皇女不必介怀。”男子莫名叹息一声，低着头将棋子分类放归。
大天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而道：“叨扰殿下许久，也是时候告辞了。”
“皇女慢走。”男子也没有留客。
走出诹访神社范围，初夏夜间的鸟虫之声此起彼伏，大天狗回望神道，对月宫摄理说到：“京城诹访神社是东海丹河国诹访神社的分社，祭祀素盏鸣尊的女儿须势理，今日我来此拜访的这位殿下，便是与须势理姬订立婚约的大神——大国主。”
“我听说过出云让国的传说，建御雷神东征，大国主神之子建御0名方神不愿顺服，遂与建御雷神角力，却不敌败逃，最终在诹访湖被建御雷神追杀，于是大国主神以建造出云大社为条件同意让国，之后天孙降临治世。”月宫摄理有些咋舌，不禁回望向诹访神社，“今日竟亲眼见到了这位大神。”
“神话多有谬误不详之处，建御雷神亦不存在，古今多有号称雷神者，其实大多不过是附会冒名罢了。真正的雷神虽本质崇贵，但最终亦无缘诞生，这些可悲之物，大多已在名为“常夜”的灾劫中消湮了。”大天狗如此说道，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至于大国主，我犹在襁褓未历焚身之痛时，这位殿下应该算是我之先祖吧。”
月宫摄理好奇的看了看大天狗，她并不知自己这位老师的来历，只是隐约明白对方应该是一位强大的神明亦或妖怪。
“老师今日拜访那位殿下，为何只下了一局棋？”月宫摄理问道。
“一局棋足矣，心照不宣罢了。”大天狗如此说道，远眺向诹访神社的眼眸微微眯起，“对于今日我的贸然来访，大国主殿下同样有所准备。”
大国主将棋子分类收好，看着空无一物的棋盘，默然无声许久，莫名叹息了一声。
“她应该发现我了。”一个爽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滑头鬼缓缓走了出来，“没想到她竟也在京城，崇光知道了，应该会后悔没有亲身前来吧，哈哈……”
第110章
滑头鬼长笑一声：“崇光猜测剑豪试合或许别有内情，特意请我过来一趟，却不想京城的水如此深，连你和大天狗牵连在其中，我在来京城时，还遇到过一位夏获殿下，可真是……有趣啊！”
滑头鬼说完仰面大笑。
待滑头鬼的笑声停下，大国主叹息道：“殿下当真豁达，我却是羡慕了，真想见见那位古原崇光，到底何等人物才能让殿下如此推崇。”
“这有何难，以后有了机会我可以引荐。”滑头鬼不在乎地笑道。
大国主却沉默不言。
滑头鬼的笑意收敛，忽然叹息一声：“你本已是疲惫之身，何必还要卷入其中了呢？”
“不得不来罢了。”大国主摇头，眼中竟有泪水盈眶，他包含眷恋地茫然四顾，“大御神诞造百裔，我在其中最是弱小怯懦，只想逃避偷生，若不是素盏鸣尊垂青，早就死去无名了吧。自从臣僚尽叛，子裔相戕，这疲惫之身有与死何异？”
滑头鬼不禁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道：“若我得遇须势理姬，可有话语需要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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