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去砍树挖泥,女人们则看看能不能挖到野菜,好添些伙食。
虽然领了朝廷的救济粮,满打满算,却也吃不了一季,往后还是得发愁啊。
沈家这边亦在讨论此问题。
“眼下已入冬,再怎么急都要等到开春才能下种。可咱家分来的救济粮,估摸也就能吃上三四个月,这要如何挨到夏收啊?”
沈春行把洗脸水泼到墙角,笑说:“奶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个东家,肯定饿不着你们。”
刁氏当然不会忘,她只是不愿提这件事!
故意板起脸。
“你才是莫要忘了,你奶如今当了村长,方才外面那些人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他们让我拿主意,我能拿个什么主意?”
“莫说那些外人,就是咱家,这六口人,六亩地,除却要上交一半收成,再把救济粮一还……但凡地里收成差点,都等于白忙活!”
刁氏越说越烦心,早食也不肯做了,且省一顿是一顿。
“谁说地里必须得种粮食?”沈春行慢悠悠说句,继而进了灶房,拿出昨日剩的面粉,看了几眼,又放回去。
想吃,但不会做。
只能意念召唤队友!
“啥意思,不种粮食,种什么?”刁氏连忙追过去。
“眼下能种什么,就种什么呗。”
“这大冷的天,顶多种些冬菜……可这玩意官署又不收,自家吃能吃多少,院子里种就是咯。”
刁氏有些失望,还以为大丫头能有什么好主意。
“谁说种了菜,一定得自家吃?”沈春行无奈了。
她奶其实挺聪明,就是窝在庄里太久,许多事,都需有人帮忙先开个头。
“我且问你,以往在临安时,冬日里的小白菜,能卖上多少文一斤?”
“六七文吧,贵时也曾卖到过十几文,咱乡下随便抓一把的东西,没想到城里人还就喜欢吃这口新鲜……”
沈家虽是庄户,长埋头于土地,却不是给自己干活,因而没有生过做买卖的念头,便是在被沈春行引去城里走过一圈后,刁氏也只是随口感慨几句。
第55章 悲哀啊
“那大米又卖多少文一斤?”
“怎么也得八九文吧?听闻北境少粮,许还要贵些。”
“既如此,为何种不得冬菜?北境可不止少粮,缺的就是这口新鲜。”
在沈春行的引导下,刁氏逐渐明白过来。
“你是说……拿卖菜的钱,去买粮?可咱要去哪买……”
便是因无粮,才需要人来种。
“有钱还怕买不到粮食?城里人在哪买,咱就去哪买。北边精贵,南边呢?”
赤岭关内驻扎着十万精兵,附近又有多处城镇。
这些人都是要吃粮的,需求衍生交易。
城里多的是行走于各地的大货商。
刁氏直愣愣盯了会儿沈春行,良久,一拍门框。
“那就按你说的办!我待会去告诉大伙儿!”
其实她也是半懂半不懂,可只要大丫头说能行,总归出不了差错。
解决了种地的烦恼,便好像不用再多省一顿。
刁氏把沈春行拽出灶房,自己进去烧锅,揉面……
等到薛永安赶到时,沈家人已经围坐进堂屋,各自捧着碗疙瘩汤吸溜。
“呦,不赶巧了,咱这刚吃过,大人若是不着急走,我再给你下一碗去?”刁氏装模作样站起身,半天没有迈开一步。
其实就杨一那个体格子,哪还有的剩余吧。
好在薛永安够识时务,连忙婉拒:“本就是冒昧上门,不敢劳烦老夫人,我来打声招呼便走。”
“这就要走啦,也不说多留两天,好让咱款待款待大人……”刁氏说着话,一屁股坐回凳上。
充分地给几个孩子解释了啥叫“言行不一”。
沈春行端着碗站起来,“那我去送送薛大人吧……”
“你一个姑娘家,有啥好送……”
见刁氏瞪起眼,沈春行凑过去小声说道。
“我不送送,以后哪来的肉吃?”
刁氏顿时纠结地皱起眉。
肉虽香,可若要卖孙女求肉,她是不愿的……
但孙女又说了,两人乃是合作关系,确实也不曾见薛县令有过越轨举动……
只是这合作,原是为了对付骆金芝,如今那管家娘子已不管家,还要孙女有何用?
可再再说回来,就以薛县令的身份与长相,还不定是谁家占到便宜……
一个念头转了八百个弯。
好在沈春行听不见刁氏的心声,唬弄完人,便随着薛永安出了大门。
左右看看,见旁边只有辆马车,她把端着的碗递给薛永安。
“先垫吧一口,路上遇见卖吃食的,再买上些。”
唯有沈春行知道,薛永安的饭量,与杨一差不到哪去。
狭村离红泸县甚远,他能马不停蹄赶来,她不能让他饿着肚子离开。
薛永安接过碗,没有推辞,没有羞涩,几口灌进肚里,只问:“你这儿还缺些什么,明日我让人送来。”
沈春行亦是没有客气,“笔墨纸砚,大量菜种……对了,若是遇上卖鸡崽的,给我带上些,我想养。”
“好。”
薛永安轻飘飘的一句应答,让茂平心里直滴血。
虽然他很看好沈家大姑娘……可这还没进门,就如此往娘家花钱……到底谁给谁当丫鬟?
也非是他要替老爷小气,主要是——老爷穷啊!
茂平不由在心里打起腹稿,准备待会冒死“谏言”,忽得瞄见沈家大姑娘把一枚纯金的簪子塞进老爷手里,顿时两眼发直。
啊这……
他都不知该感叹于沈家大姑娘的豪爽,还是该为老爷感到悲哀!
“……”
被盯到发毛的沈春行朝茂平咧嘴,笑得高深莫测。
一点儿也没避讳。
令牌里的那箱金银,迟早都是要过明面的,流放路上不曾动用,只是非到时候,如今正是需要用钱,当不用遮掩。
康平伯爵府,可是杆大旗子。
等马车走后。
沈春行回了院里,直接跟沈鸣秋来了个眼对眼。
“男女有别,你们竟然同吃一碗!”
茂平不知那碗疙瘩汤是沈春行吃过的,只奇怪为啥要在外面站着吃,可沈鸣秋却是早有提防。
偷偷跟出来一看。
臭小子眼里都快要冒烟啦!
沈春行嗤笑声,没搭理他,进屋朝还在发呆的刁氏问:“奶,你知道吴家姐弟住在哪儿吗?”
刁氏想也没想便答:“就在村尾,最小的那间院子,昨儿还是我带杨一把粮给他们送过去。”
两家人虽分到一个村子,却没有住在一起。
流放路上那般艰辛,吴敏都没有要麻烦沈家的意思,如今便更不愿了。
“奶,你得想法子把吴家姐姐请来家里,”沈春行走过去坐下,见刁氏看向自己,解释道,“咱庄里识字的可没几个,你既当了这村长,往后少不得要造册记账,不得找个能信得过的人帮忙?”
她一指外面,仨孩子吃饱饭,正在跟俩萌物玩耍。
“还有咱家这几个,也到了该识字的年纪,尤其是老三,男娃娃更是得抓紧,以后说不得能给咱家考出个前程。”
沈家五年后便能脱离罪籍,沈鸣秋便有了科考的机会。
刁氏深深看眼沈春行,已然明白她话里未尽的意思。
自个儿大字不识,养的孩子亦是不曾念过私塾,该是需要有人来教他们才是啊。
“这还用想?敏丫头打小就是个好的,只要我去喊她来,她肯定不会拒绝,至于工钱……再看吧,反正不会让她吃亏。”
刁氏没有把话说死。
苦有苦着,福有福着,且看大丫头说的那“菜”,卖得如何。
大伙儿共过患难,便不怕富贵。
商议定后,刁氏把碗一收,便着急忙慌出门。
要做的事太多,哪能真全甩给旁人啊。
当先一件,便是登记造册。
好知晓村里究竟有多少户人家,又有多少是壮劳力,多少是老弱病残。
沈春行朝沈知夏招招手,让她带着锅里剩的疙瘩汤去看望常大夫,自己则随着刁氏出了门。
臭小子歪着张嘴,愤愤不平地跟在后面。
“你很闲?很闲就陪杨一练武去,我听闻科考要在号房待上三日,没有个好身体可不行啊。”
“科考?什么科考……”
沈鸣秋的诧异消弭于杨一的大掌下。
他的意见总是不重要的。
刁氏快走到村头才想起,无笔无纸,造啥册?
“前面不就是那老头的家吗?人既然当过村长,或许能有呢?”沈春行出主意。
第56章 乌龙
老汉的尸身被官府拉走,家中却并无人去过。
狭村太穷了,哪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东西。
因而连门前的杂草,都不曾有过被踩踏的痕迹,俨然已经被村民们遗忘,便是连新到的流犯们,都没有要入住的打算。
两人走进院里,只见到处都是乱糟糟一片。
散乱的桌椅箩筐,被踢至墙角的扫帚水桶,竹竿上顶着几件脏乱衣裳,就连屋顶都不知为何多出半卷凉席……
“这人走就走吧,咋一点儿不爱干净。”刁氏捏着鼻子,用脚把茅房的门带上。
方才刚踏进来时,差点没直接给她熏出去!
见过逃荒的,见过被流放的,没见过自己打包跑路,还能把家中糟践成这幅模样!
沈春行皱着眉扫视起四周,敏锐地察觉到些不对劲。
流犯被分配至狭村,乃是当天发生的事,官署并不会提前来告知,那老汉便是早有逃跑的心思,也不过是因众人的到来,而多出些变故。
可被运送回来的牛车上,除了粮食与一具尸体外,并没有见到过包袱行囊,说明对方不曾收拾行装,眼下这满地狼藉又是为何?
她用帕子捂住口鼻,绕着茅房转过一圈后,又去墙角看了看。
果然发现了些许被踩踏扁平的杂草,只是不足一个脚印大小。
看来有人来过,并刻意清理过足迹。
沈春行无奈摇头,属实闹不明白是该夸来人心细,还是有毛病。
就这院里的情况……多少有些掩耳盗铃。
“找到了!老头家既有笔墨,却无纸,咋办?”
刁氏翻了一通,才在床底下摸到半截墨块与毛笔,出来朝着沈春行摊手。
“有纸啊。”
沈春行把几个屋子都一一探过,没见到值得留意的地方,从灶房随手拿出一叠黄纸。
“用这玩意儿造册?不太讲究吧……”刁氏眼睛瞪老大。
烧给死人的玩意,拿来给活人用……她真怕这村长没当一天,就会被罢免!
“那不然你问问村里,谁家有纸?”沈春行耸肩。
想也知结果。
刁氏咬咬牙,“行,反正不能让咱家花钱,谁要有意见,让他自己想法子去。”
于是乎。
两人当真提着卷黄纸,跑到村尾寻了吴敏。
门一打开。
见外面站着沈家大娘与沈家妹妹,再瞄见两人提来的东西,吴敏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我这个当女儿的,还得让大娘来提醒,真真是不该!”
吴家夫妻死的离奇,匆匆入土后,俩姐弟便被判流放,连个烧纸祭奠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虽勉强安顿下来,却是连口热乎饭都难吃上,哪还记得起这些。
“若我爹娘泉下有知,定然会保佑沈家!小庆,快来给大娘磕头,若非有沈家照顾,咱姐弟俩也不能安然走到此地!”
说着话,吴敏把两人让进院中。
“你这孩子瞎客气啥,别,千万别跪,不然我可走了!”
刁氏一把拉住吴庆,虎着脸瞪眼吴敏,转头却是朝沈春行投去为难眼神。
傻子都能听出来其中有误会。
可自个儿还真不占理。
谁能想到黄纸不光能烧,居然还能记账?反正她想不出来,也就那疯丫头做得出。
然而气氛都到这儿了,若是不给人家烧,好像也说不出口啊……
沈春行抿嘴偷笑,牵起吴敏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吴管事生前对沈家多有照顾,如今不过是尽点心意罢了,阿姊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
她把黄纸递给吴敏,又道。
“活人做过的事,死人未必不能知晓,你们姐弟俩只管把日子过好,方才不误了叔叔婶子的一番心意。”
沈春行的目光从吴敏身上转向吴用,在那双单纯明亮的眼眸中停了一瞬,忽又笑笑。
“若是以后遇上难处,记得来寻沈家,只要我在,麻烦便不是麻烦。”
沈家大丫头在庄子里是出了名的“疯丫头”,可吴敏听她说完,竟莫名感到股踏实感。
家徒四壁,前路未卜的担忧,仿佛当真传去了地府,会有人听见,会有人祈祷……为了不让死去的爹娘继续替活人受苦,吴敏眼神变得坚定许多。
刁氏犹疑着扫了那黄纸好几眼,在身前小人儿一声声的感谢与渴盼眼神中,慢慢反应过来。
怕是又被大丫头涮了!
她拿那黄纸本就是为了赠与吴家姐弟。
之后。
刁氏把要聘请吴敏的事情道出,没等说出报酬,吴敏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知大娘是想照顾我家,就凭春行妹妹的能力,若她想识文断字,定然很快便能胜任。”
刁氏扫眼大丫头,没说话。
有些事总要过明路,才能堵住外人的口。
“大娘说如何便是如何,咱姐弟俩的命都是沈家救回来的,给沈家做牛做马都是应该!”
“只可怜幼弟体弱,若能求得一口吃食,便已足够。”
吴家只剩下俩孩子,种地艰难,因而不敢多要救济粮,只堪堪拿了几升米,估摸连腊月都难挨到。
“行了,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心里便有数了。以后只管把心放回肚里,便是不来找你当这份差,那我还能看着吴家子嗣断绝吗?”
刁氏留下句话,便带着沈春行离开。这地方她是不敢再待了,再待非磕破几个头。
“姐,那我们不去寻小叔叔呢?”
等把门关上后,吴庆仰起小脸问吴敏。
“暂时不去了,兵荒马乱,又逢天寒……沈家妹妹说得是,且把日子过后,才能去想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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