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鸿的计划成功了。
这下,大梁的离间计才真正宣告完成。
她长吁了一口气,再往下一看,千鸿似乎已经趁乱躲起来了。
队伍都离开之后,宁扶蕊找了几个武力不错的少年下去查探。
北狄人几乎都晕死过去,还有少数有意识的人看宁扶蕊过来,以为神灵真的降临了,两眼一瞪,也都吓晕过去。
千鸿呢?
宁扶蕊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踪迹。
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那北狄可汗方才撤退时她就没看见这人了。
“人呢……”
她心中又焦急起来。
“阿蕊,”扎西从盆地入口处找到了一方绢帕,朝她招手道,“我只找到这个。”
宁芙蕊接过绢帕,那绢帕的背面只写了两个字。
“再见?”
她认得出这是千鸿的字。
原来是走了。
若是千鸿有自己的选择,那最好不过。
她原本也不该干涉过多。
而且经历完今日这件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大地开始震动,宁扶蕊伏在草地上,侧耳仔细判别着地面的声音。
战争是真的爆发了。
现在他们只得暂时留在这个盆地,若有人来,这陷阱还能二次利用。
队里还有足够的粮食,撑个十天半月还是够的。
这边伊吾军正穿过焉耆山,忽闻远方大地传来震动。
马蹄声急躁而愤怒......
李裘躬擐甲胄,骑着高头骏马站在队伍前方。
他轻轻拨了下马头,疑惑道:“那边发生了何事?”
狂风呼啸着穿过焉耆山,南边隐隐有战马嘶鸣。
“报——”
那探子骑着快马,气喘吁吁地朝李裘喊道:“南边数十万北狄大军朝咱,咱们这边过来了!”
什么?!
李裘握着缰绳的手一抖,粗粝的眉头拧成个川字。
按理说今日要迎战的是契丹,北狄怎么可能这么快......
看着两边蜿蜒无守的山道,他合上了双眼。
忽然想起前日都护府上那个女子的话。
难不成今日他们真的要全葬在这里了么?
身旁的副将凝视着南边的地平线,虬髯轻动,反问探子道:“这个方向不对啊,你确定是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探子不确定道:“好......好像的确是偏了点?”
只听北边也隐有狼啸之声传来。
李裘当了五年安西大都护,在他的知识范畴中,北疆所有的草原部族,只有契丹最擅长训狼。
他眸底一冷,右手握紧了身侧的刀。
好一个夹道相迎。
副将观察着他的神色,伸腿踢了那探子一脚,冷冷哼道:“误报军情,你可知该当何罪?”
探子霎时吓得心惊肉跳,大汗淋漓,他焦急地重复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哇!”
李裘转头瞪视着他,沉声道:“你去北边看看,若再有甚差错,小心你的脑袋!”
他焦急地踱着步若是两方人马同时攻过来,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探子即刻跳上了马,跑了出去。
等了半日,众人没等来探子,只等来两军交战的声音。
浓重的血腥之气从远处飘了过来,李裘心中疑窦丛生,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不是要夹道剿灭他们么,为何忽然又换了主意?
宁扶蕊坐于马上,一袭面纱蒙着脸,从山坡上遥望着激烈交战的北狄与契丹。
一年半的时间,她从被掳作一个任人宰割的汉人奴隶,翻身变成了如今的领头之羊。
她学着如何行兵布阵,遣兵调将,虽然身后还只有寥寥不到百人的宁家军,可这也代表着,她拥有了能反抗赵家的资本。
一切都是值得的。
“滴——您有新的支线任务,完成任务后可获得升级奖励。”
眼前忽然多了张羊皮卷。
“扬州有一色鬼,男女通吃,喜爱扮作青楼女子吸人元阳,或扮作英俊男子诱杀少女,手法残忍至极。”
寥寥两行小楷便是任务的全部说明。
又是赵褚林扭转时空时不慎从阴司跑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暗暗吐槽,怎么这人犯下的烂摊子都要她去收拾?
元嘉十七年,北伐战事初息,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宁扶蕊蹲在扎西的虫草摊位上,望着人来人望的街市,心中不禁感慨,千鸿那一招挑唆之计,该说不说还是挺好用的。
伊州的百姓能过个好年了。
旁边同她一起蹲着的少年叼着根狗尾草,低声嘟囔道:“你真的要走啊?”
宁扶蕊侧眸望着他,点了点头:“对啊。”
扎西见少女的视线凝聚在自己脸上,耳朵尖变得红红的。
“你走了之后,那些......”他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怎么办啊?”
宁扶蕊知道他指的是新组建起来的宁家军。
她随意道:“你看着呗。”
“啊?!”
“你替我先看着,有什么事就传信给我,放心吧,我还会回来的。”
扎西低低地嗯一声,也没说答不答应,宁扶蕊也不追问他,二人一时无言。
少年性格生来直率热烈,从来不善掩藏心意,他从身后拿起一簇晨间从谷地采的杏花,大剌剌地塞给宁扶蕊。
宁扶蕊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烂漫的杏花。
“你可要记得回来。”
少年拍拍手,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跑出了她的视线。
宁扶蕊觉得好笑,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
她嗅一嗅怀中散发出的花香,是时候出发了。
第18章 元灯初上
元灯初上,家家户户悬灯结彩,就连柳巷花街里的福绣楼也不例外。
“玉蕊,今日轮到木樨妹妹了。”
宁扶蕊坐在福绣楼提供给她的厢房内化着妆,旁边有一柳腰少女掰扯着手中的花,心情似乎十分沮丧。
又有一个人遇害了。
她没算错的话,木樨已经是自她来到这里以来,第十个遇害的女孩了。
宁扶蕊细致地整理好自己的鬓发,在两边的发包间安上几支金钗。
今日的妆容算是完成了。
她照着镜子,一脸平静道:“明日就该轮到我了。”
越桃虚虚推了一下她,嗔道:“说什么胡话呢!”
宁扶蕊巴不得这色魔自己撞上来呢。
她可是专业对口的。
可接连一个多月,无论她速度有多快,每次赶到案发现场时,都只能看见凝固的血,还有一具具死状惨烈、冰冷的躯体。
她捏了捏越桃粉嫩的脸颊,乐道:“我开玩笑的,我走了,你藏好这符,别人看见就不灵了。”
“晓得。”
听楼里的阿妈说,上面来了几个贵客,点名要她去接待。
宁扶蕊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获得线索的机会,便应了下来。
一路来到空荡荡的厢房,里面早就备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标准的升迁宴的配置。
她抱起旁边一把胡琴。坐在了四道纱帘子后的最里边。
挂上面纱,她静静等待着所谓贵客的到来。
脚步声近了。
她抬眼望去,四五个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要说为何小心翼翼,那是因为她在这里的名号主打的便是雪面修罗。
雪面,就是非常不苟言笑,清冷的那一挂。
修罗就是指她这个人设脾气不好,又因为她是西域回来的,漠视身份尊卑,说话直来直去很容易得罪人。
阿妈没办法,就替她想了这个名号。
只见后进来的两个男子身形颀长,气度似乎也不凡。
祁元白最后一个走进来,仔细观察着四道纱帘背后的宁扶蕊。
她直挺着脊背,托着胡琴,未发一言便令他隐隐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气势。
他扯了扯周惟卿的袖子,朝他展示自己腰间兀自动起来的罗盘。
周惟卿戴着半块面具,也在观察里面的女子。
今日设宴是假,查案才是真。
扬州这桩谋杀案已经惊动了梁帝,周惟卿时任侍御史,赴职扬州已经一年多。
御史中丞即将告老还乡,欲让他接管自己的位置,他便接了这个案子。
他面无表情地从祁元白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低声道:“你今日行事小心些。”
祁元白唇齿嗫嚅着想反驳,结果又被他记上一个冷冷的眼刀。
宁扶蕊见他们全都坐在位置上了,便开始奏起了胡琴。
她的胡琴是跟库勒学的,所以只会弹些肃穆悲凉的伊州大乐。
琴声一出,众人似乎置身荒芜的沙场,耳边似有北风呼啸而过。
弹得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沉重起来。
祁元白皱起了眉头,明明是升迁宴,却硬生生让她弹得像被贬了十万八千里似的。
装也得装得像点儿吧!
他饮了一口茶,朗声开口道:“玉蕊娘子能否弹点......欢快的?”
宁扶蕊不想多事,睨他一眼,曲风从肃穆变成了激动肃杀的破阵乐。
就这两首,再多就不会了。
她又不是什么真的伶人。
刚还像被贬谪,如今却像上阵杀敌了!
祁元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似乎一个不注意便会从哪个角落杀出一把刀来。
一曲毕,宁扶蕊朝众人微微颔首。
周惟卿身侧的一个同期拍拍手,笑道:“不愧是雪面修罗,不知今日可否一睹玉蕊娘子芳容?”
宁扶蕊刚想站起来,未曾想她坐得太久,腿麻了。
“......”
平时身边有越桃,好歹能搀她一下。
可今日,这里却只有她一个。
对面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宁扶蕊微微抬眸,目光落到眼前的月白色身影上。
剪裁利落的锦袍更衬托出他不染纤尘的气质。
他朝宁扶蕊递上一只手。
宁扶蕊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手洁净修长,指节清晰分明,只是手掌心上面似有斑驳的旧伤痕。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这个人似乎十分耐心,似乎认定她会将自己的手托付给他一般。
宁扶蕊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她眉心一动。
周惟卿静静看着她,墨发如瀑,眼尾绯红,峨眉翠黛,面庞轮廓深邃。
应该算是世人口中的美人。
她穿着朱砂色罗裙,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两种极端的颜色相互辉映,艳丽到了极点。
宁扶蕊拉着他的手,稍微借了点儿力便放开了。
她眨眨眼,感激地看着他。
坦诚直率的目光让周惟卿一怔。
宁扶蕊缓缓撩开纱帘,来到酒桌面前,朝众人微微躬身。
紧接着,她淡淡地扫视了一圈。
这些应该都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祁元白身上,只见他腰间挂着几样风水卜算的器具,似乎与她是同行。
有点意思。
旁边一个壮硕的男子望着宁扶蕊,眼中浮现出沉迷之色。
他不禁感叹道:“玉蕊娘子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徐某敬娘子一杯!”
“谢谢,我不饮酒。”
她依稀记得两年前自己喝了一壶梨花白,结果把周惟卿给亲了,似乎把人吓得不轻。
此后她便痛定思痛,再也不碰这玩意儿了。
“不饮酒?”那男子放下酒杯,被她拒绝了也不气馁,乐乐呵呵地笑着,“也,也好!”
祁元白忽然站起来,走到宁扶蕊身前,仔细观察了半晌。
宁扶蕊挑眉望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我见娘子额中发黑,近来似乎会有血光之灾啊!”
“谢谢郎君提醒,”宁扶蕊薄唇一勾,毫不领情道,“月事确实将近了。”
她的命还由不得别人来算。
“哎你这人怎么——”
宁扶蕊微微偏头,躲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指指点点的手。
气氛一时陷入胶着。
旁边和事佬一样的男子一把揽过祁元白的肩膀,递给他一壶酒道:“哎呀元白兄,今日咱就好好喝,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见有人替自己解围,宁扶蕊也没多说什么,准备坐回自己的位置照常打个瞌睡。
才发现周惟卿还站在那里。
“郎君,你在看什么?”
周惟卿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他观察了许久,这女子气息绵长,步履轻盈,分明是习武之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花楼中的乐伶。
“你是谁?”
宁扶蕊不动声色地笑望着他:“你又是谁?”
这番对话听在旁人耳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可于这两个人来说,那便是针尖对上锋芒,隐隐有火山爆发之势。
宁芙蕊也看出来了,这几个男人根本不是来喝酒的。
一个两个措辞生硬支支吾吾,也不知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门外忽然一阵骚乱,楼上似乎有人赤足跑过,有女子在高声尖叫:“阿蕊,阿蕊!”
宁芙蕊心下一紧,也顾不得与他斡旋,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第19章 忆昔抚今
花楼内华灯与窗外的月色两两相照,珠辉玉映,艳色氤氲。
分明是人间极乐之景,而宁扶蕊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要快,一定要快!
众人只见到一袭火红的罗裙飞入眼帘,一绝色女子正奔跑在楼道之间。
她还能感应得到符箓上游丝般的灵力。
对准一间厢房,宁扶蕊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越桃赤着身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双手还捂着腹部的伤口,是宁扶蕊的保命符替她挡了致命一击。
“越桃!”
她连忙扯了榻上的锦被,堪堪将越桃包裹起来。
宁扶蕊想抱起她,可自身力气太小,只能将她托在怀里。
她焦急无措地说:“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这就带你去,你等等!”
越桃身上一暖,意识到宁扶蕊来了。
她单手抚上宁扶蕊的面颊,脸色苍白地朝她笑道:“阿蕊,我看清......他的模样了......”
宁扶蕊听到这话都快哭出来了:“你先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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