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婆婆小心翼翼的语气时,沈茉的鼻尖就有些泛酸了。
真要开口回答时,眼眶也跟着泛酸,鼻音略重:“嗯……”
电话那头是一阵很久的安静。
沈茉握紧手机:“婆婆,我那个奶奶回来了,要我留在这。”
莫婆婆那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上一秒还沉浸在失落里,下一秒找到罪魁祸首,毫不客气骂了起来:“我就猜到是那个老东西在搞鬼!她就是个缺大德的,从前逼着你妈打胎,现在又来拆散咱们祖孙俩,十足十的黑心眼子!”
婆婆是个极泼辣的性子,听村里其他婆婆说,年轻时候对山歌,婆婆一张嘴可以骂退七八个小伙子。后来她拖到二十六还没嫁出去,太外婆和太爷爷急得不得了,最后是招了个憨厚老实的上门女婿。
过了两年,她生下了独女莫可媛。可在莫可媛十三岁的时候,丈夫进山采药,不小心跌进沟里摔死了。
婆婆死了男人也没难过太久,眼泪一抹,裤腰带一勒,一个人肩起一个家。
那些人想看她个寡妇笑话,她压根不给他们机会,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并将女儿培养成了寨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能养出一个大学生已经很了不起,何况还是京市的大学生!
婆婆也深以莫可媛为傲,眼见苦尽甘来,没想到女儿在京市遇上沈立宏——
在莫婆婆看来,莫可媛轻信男人固然有错,但自己的女儿,再不对也是亲女儿。可那个花花公子沈立宏,当初招惹了莫可媛,却承担不起男人的责任,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听着婆婆在电话里把沈家人又挨个骂了遍,沈茉心里暗暗松口气。
心里不高兴就骂出来,可比憋着自个儿难受强百倍。
“婆婆,你别难过,也就晚几天,我就回去了。”沈茉安慰着。
“唉。”婆婆叹口气,反过来安慰她:“我是没事哦,倒是苦了你,天天要和那些缺德的打交道。”
祖孙俩互相宽慰了一番,只得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无法回家过年的这个事实。
*
寒冬一日又一日地过去,无论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红灯笼、新年歌曲,还是网络上各种年二十五、年二十六的春节倒计时,都在提醒着这一年的春节将至。
沈茉原以为她既然已经接受了无法回乌梭寨过年的安排,就能平常心熬过去这些日子。可随着春节的氛围越发浓烈,看着朋友圈的同学、朋友们分享着和家人团聚的日常,尤其是县城里的同学们,吹笙、打鼓、耍狮子灯、打糍粑、蒸年糕……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而自己呢,独自待在卧室里,清清冷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田莹莹全家去海边度假,林明栀和林明宇兄妹俩去了杭城的外婆家,除此之外,她可称之为“朋友”的,在京市只剩下谢绥。
可她总不可能单独找他玩,那像什么话。
也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期盼大年初二快快到来。
伴随着又一场皑皑白雪,京市迎来了大年二十九。
这日夜里,刷完了两张卷子,沈茉躺在床上,想到明年就大年三十了,迟迟睡不着。
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乌梭寨的点点滴滴。
第N次尝试入睡失败后,她摸过枕边的手机,刷了刷机票……
早就卖的空空如也。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现在你可以彻底死心了。”
退出购票软件,沈茉漫不经心刷了刷朋友圈。
这两天她都在刻意控制刷朋友圈,怕看多了别人的幸福日常,心里会更加难受。
但这会儿真的刷起来,看着那一条条幸福洋溢的分享,她好像阴暗角落里的小老鼠,窥见别人家的明亮温暖,也感受到一点仿若错觉的余光照耀。
挨个往下点了遍赞,手指往下滑,还刷到晚上8点林明宇和林明栀一前一后的朋友圈。
同样的一桌饭,林明宇的角度随意,配文:「外婆蒸的八宝饭绝了。」
而林明栀的照片构图精美、色调鲜艳,看着就食欲满满,配文:「过年就是吃吃吃吃吃/[福[福[福」
男生和女生的朋友圈区别,一目了然。
林明栀评论林明宇:「什么破图,删了重发。」
林明宇回她:「你管我,就不。」
林明栀:「让共同好友看到,你尴不尴尬?」
林明宇:「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狗头」
林明栀:「……」
没想到兄妹俩在朋友圈也能吵起来,沈茉捧着手机侧躺在床上,哑然失笑,给他们一人点了个赞。
继续往下划拉着朋友圈,手机忽的震动了一下。
沈茉怔了下。
这么晚,还有谁给她发消息?
退出朋友圈一看,是那个灰暗色调的雪山头像。
Sui:「这么晚,还没睡?」
沈茉瞥过手机上方,01:28。
的确是很晚了。
Momo:「谢绥哥哥不是也没睡吗?」
Sui:「……」
Sui:「我和你不一样。」
Momo:「疑问猫猫头.jpg」
Sui:「小孩儿熬夜,容易长不高。」
沈茉:“……”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回他,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Sui:「回苗寨了,是不是玩的很高兴?」
沈茉看到这消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上次吃涮羊肉时,她和谢绥说过自己要回苗寨过年。
都年二十九了,不,现在过了零点,都年三十了……他肯定以为自己已经回去了。
Momo:「我还在京市。」
Sui:「?」
Momo:「……说来话长。」
Sui:「方便接语音么?」
沈茉愣了,谢绥哥哥要给她打语音?
拿着手机从床上坐起,迟疑一会儿,发了个“嗯”过去。
那头的语音邀请很快发了过来。
明明不是第一次说话,可当那道慵懒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在寂静卧室里响起时,沈茉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听得到么?”
“听、听得到。”
“嗯。”
谢绥轻应了声,他似乎还没上床,声音有点疲惫沙哑,却没有困意的黏糊:“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
没想到他打语音来,真是就是问这事。
沈茉怔忪片刻,握着手机,还是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
大抵是这事闷在心里难受,又或者是深夜容易emo,说到后面,轻软的嗓音不禁透着一丝闷闷的哑:“……只能往好处想,再熬两天,就能回去了。”
手机那头一片静默。
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提醒着,他还在手机旁。
良久,谢绥开口:“你想留在京市过大年三十,还是去乌梭寨?”
沈茉一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回乌梭寨。”
她答的毫不犹豫,谢绥那头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沈茉:“?”
谢绥:“明早把行李收拾好,在家等我。”
沈茉:“啊?”
谢绥也没多解释,只道:“睡觉吧,养好精神过年。”
伴随着一声平静的“晚安”,通话挂断。
沈茉垂眸,盯着屏幕上那显示6分28秒的通话,脑子还有些发懵。
收拾行李,在家等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对于谢绥,沈茉总有一种安稳的信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还是按照他说的,将早就打包好的行李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一切准备就绪,就看他要做什么了。
心里记挂着事,沈茉一顿中饭都吃的心不在焉。
午饭过后,沈老太太心情很好地包起饺子。
据说这是沈家的传统,每一年除夕夜晚都要吃沈老太太亲手包的饺子。
今年,沈立宏招呼着两个女儿一起跟着包:“虽然说你们以后也用不着做饭,但技多不压身,会包饺子也算个优点。”
沈思绮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沈老太太一起包。
沈茉不想包。
主要是沈家人过于其乐融融的氛围,总是叫她忍不住去想远在乌梭寨的婆婆。
尤其看到沈立宏笑着和沈老太太说:“妈,每年除夕不吃你包的这一口饺子,这个年都像白过了。”
沈老太太一副慈母模样嗔他:“得了,你可别捧我了,我给你多包些,保管叫你吃个够。”
沈茉在旁看着,不觉温馨,只觉讽刺——
他们母子和好如初,亲亲密密地包饺子,而婆婆呢,独女成了一捧土,再不会陪她打糍粑,一手养大的孙女也不能陪在身边。
十五年来,沈茉第一次如此讨厌过春节。 敷衍地包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沈老太太忍不住皱眉:“你这包的什么东西?到底有没有认真学。”
沈茉垂着眼睫,没说话。
沈老太太见她这样,更气了:“大过年的,你挎着张脸和谁置气呢?”
沈茉:“……我没有。”
沈老太太:“没有的话,那就好好包,别糟蹋我调的好馅!”
沈茉:“……”
将手中的饺子皮放下,她低声道:“奶奶,我手笨,学不会,你教思绮吧。”
“你!”沈老太太一噎,想骂她,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于是扭头看沈立宏:“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沈立宏:“……”
他扫过沈茉包的那些歪东倒西的丑饺子,眼皮一跳,再看沈老太太,讪笑:“妈,可能小茉在厨艺上真没天赋,不然你就教思绮吧。”
沈老太太:“什么叫做没天赋?难道我天生下来就会包饺子?一个女孩子,连个饺子都不会包,放在我们那个时候,都没婆家要!”
沈立宏:“你也说了是你那个时候了……”
沈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又斜着沈茉:“你是乡下养大的,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我看你就是故意作怪,压根不想学。”
沈茉:“……”
倒是被说准了。
刚想再“狡辩”一下,沈老太太把包好的饺子往桌上一放,沉脸看着沈茉:“学不会的话,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就不信了,调理你个小丫头还不成。”
沈茉面色微僵。
这时,管家脚步匆匆出现在饭厅门口:“老太太,先生,谢绥少爷来了!”
沈立宏惊愕:“什么?”
其他沈家人也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沈茉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就像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飘飘悠悠的,终于落了地。
他竟然…真的来了。
大年三十,谢绥的突然来到,让沈家乱作一团麻。
当看到那好整以暇坐在客厅里的年轻男人,的确就是城西谢家那位太子爷,沈立宏眼睛都亮了,忙不迭迎上前:“谢少来临,真是蓬荜生辉,荣幸至极。”
谢绥穿着一身浅灰色大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靴,配上他今日随意耷在额前的碎发,周身透着一阵优雅的英伦绅士气质。
眼见沈家人阖家过来,他从沙发起身,还算客气打了招呼。
视线在落在白色毛衣的沈茉身上,稍停了停,又很快挪开,与沈立宏寒暄:“冒昧打扰,还望沈叔叔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你能来我家做客,我欢迎得很。”沈立宏笑容满面,吩咐佣人去泡珍藏的大红袍,又示意谢绥入座。
等茶水送上来,又客套几句,沈立宏问:“不知谢少今日突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谢绥执杯,慢条斯理浅啜一口茶水,才缓缓掀眸:“的确有事。”
沈立宏额心一跳,飞快将最近生意场上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地方得罪过谢家,这才稍稍定心,揣着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谢绥放下瓷盏,视线毫不避讳投向对面沙发。
沈家三个小辈并排坐着,感受到那投来的幽深目光,沈思绮一颗心砰砰直跳,脸颊都不觉发烫。
沈茉也悄悄捏着手指,紧张地肩背都绷得笔直,直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稳稳当当落在她的颊边。
她心头微颤了下,如蜻蜓踏上小荷尖。
“今晚有个party,我缺个舞伴。”
从容散漫的嗓音徐徐响起,谢绥眼尾轻挑:“我想请沈茉妹妹当我的舞伴,不知沈叔叔肯不肯答应?”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静谧。
莫说沈家人怔住,就连沈茉也微微睁大了眼。
他叫她等他,也没说是这么直接上门要人啊。
沈立宏反应过来,有些踟蹰:“谢少,什么party在大年三十晚上?”
“朋友攒的一个局。”
谢绥漫不经心答,又似笑非笑看向沈立宏:“怎么,沈总怕我把你女儿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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