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这些年靠着太后庇护,在宁州早已是个土皇帝,寻常人根本惹不起,也不敢惹。
夜容煊这个刚登基的皇帝,连朝中大臣都驱使不动,还真以为自己能办得了几千里之外的吴家?
晏姝收回视线,望向殿上百官。
视线落到凤王脸上时,她眼神微顿,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凤王对御史弹劾吴诚一事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无动于衷,也可能是心里笃定夜容煊根本对付不了吴诚,所以没必要放在心上。
晏姝淡淡一哂。
夜容煊确实弄不了吴诚,但吴诚这个人非死不可。
为害一方的恶霸,多活一天都是对当地百姓的不公平。
“皇上,皇后娘娘。”晏凌风走上大殿,单膝跪下,“武王杖责完毕,请皇上和皇后示下。”
满朝文武一静。
武王倒是硬骨头,挨了五十杖责居然没吭一声。
晏姝命令:“送回武王府,派太医治伤。”
“是。”
“继续议事。”
接下来大臣们接二连三出列禀报各自手里的事务,朝堂上君臣议事热烈,一改往日之冷清。
夜容煊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以往他上朝时,大臣们跟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一问政务就说什么都好,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今日晏姝一来,才知太平盛世之下还有这么多事情有待解决。
夜容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晏姝,随即敛眸。
为了早日掌握大权,他暂时必须忍受晏姝,忍受她的嚣张跋扈,骄横冷酷,还有她临朝听政的越权行为。
待到以后他羽翼渐丰,这些都将是置她于死地的罪名。
第68章 欲速则不达
下朝之后,晏姝和夜容煊一起去了御书房。
大臣们把今日的折子都呈了上来,早朝上没有议完的事情,留待御书房再议。
官员陆陆续续抵达御书房,跟皇上皇后行礼。
晏姝态度温和,不复朝堂上强硬,跟大臣们寒暄几句,便以疲惫为由率先回了凤仪宫。
夜容煊心情转阴为晴,颇为殷勤地开口:“朕送你——”
“不用。”晏姝嘴角微扬,“皇上留在这里跟诸位大人议事,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罢,很快带着人离开御书房。
大臣们对此松了口气,夜容煊也松了口气。
晏姝对朝政没兴趣才好。
她最好只是为了帮皇帝稳固帝位,而不是自己野心勃勃想临朝听政,否则满朝文武绝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晏姝的想法。
欲速则不达。
满朝文武皆是男人,他们习惯了男人掌权,习惯了压女人一头,习惯了女人是附庸这个事实。
哪怕夜容煊是个无能昏君,他们也心甘情愿让他做个昏君,而不会乐见一个女子临朝听政。
这一切都在晏姝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对此没什么反应。
天地不是一天就能翻覆,谋江山也不是杀个人那么简单。
势力需要筹谋,人才需要培养,各方敌对势力需要一个对付。
心急成不了大事。
回到凤仪宫,晏姝在宫女伺候下褪去凤袍,换上一身轻便常服,简单洗漱之后,坐下来用了些早膳。
锦溪过来禀报说南姑娘求见。
晏姝道:“请进来。”
“是。”
南歌很快踏进殿门。
她今日着一袭简单利落的湖绿色收腰长裙,衬得身体纤细,容貌秀美绝伦。
窄袖的衣裳便于做事,整个人都显得利落了几分。
“臣女南歌,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谢皇后。”
“坐吧。”晏姝邀请她,态度温和,“与我一起吃个早饭。”
“是。”南歌走过去坐了下来。
“外祖父什么态度?”
“祖父尊重我的意见。”南歌恭敬回道,“他说女儿家也不一定非得嫁人才是最终归宿。”
晏姝并不意外:“外祖父开明豁达,难得的宽阔胸襟。”
两人言谈轻松,像极了闺阁姐妹闲聊。
然而言语之下所涉及的深层意思,若是让任何一人知道,只怕都要胆战心惊。
“昨日护国公府之事,臣女已经听说。”南歌嘴角抿起一点笑意,“臣女很遗憾,没能在场见识皇后娘娘的慑人威仪。”
晏姝嘴角微扬:“那算是什么威仪?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可是指着鼻子辱骂娘娘的人,今日不就受到了惩罚?”南歌声音轻松了一些,“我相信娘娘绝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脾气。”
晏姝眉梢微挑:“你不怕?”
南歌摇头:“臣女若怕,今日就不会主动进宫。”
“眼下你见到的这些只是开胃菜。”晏姝语气淡淡,“你该知道宫廷里杀人是家常便饭,为了权力,很多人可以不择手段。”
南歌低眉:“臣女已经做好了准备。”
晏姝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以后就留在凤仪宫吧。”
“是。”
“皇后娘娘。”外面严嬷嬷匆匆而入,禀报道,“贵太妃驾到!”
晏姝眉眼微抬:“兴师问罪的来了。”
南歌没说话,沉默地站起身退至一旁。
晏姝悠闲地用膳,没一点紧张气氛。
不大一会儿,贵太妃带着人闯了进来:“晏姝!”
晏姝慢悠悠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才不疾不徐开口:“贵太妃优雅了一辈子,这么大年纪了却风风火火,如此失态不知是为了哪般。”
“你明知故问!”贵太妃满头珠翠,气度华贵而张扬,那张年轻时曾风华绝代的容颜,至今还美得让人惊艳,“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连武王都敢打?你当本宫死了吗?”
晏姝目光落在她脸上,黛眉微蹙:“贵太妃一贯从容,有话好好说便是,大吼大叫做什么?”
贵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一旁椅子前愤然坐下:“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没完。”
“没完又能怎么着?”晏姝似笑非笑,显然对她的怒火不以为意,“贵太妃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
“武王今日在早朝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羞辱皇上,难道不该打?”
“羞辱那个贱种怎么了?”贵太妃站起身,表情冷若冰霜,“先帝把皇位传给那样一个贱种,就是为了让人羞辱的!我儿愿意羞辱他,是给他的脸面!”
第69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晏姝终于明白,武王一口一个“贱种”是从何处学来的了,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
哪怕被贵太妃指着鼻子怒骂,她也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而是难得好脾气地解释:“皇上要掌权,就需要杀鸡儆猴——”
贵太妃大怒:“你敢说我儿是鸡?”
晏姝表情微顿:“武王是一头暴躁凶残的狮子。”
贵太妃皱眉。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她慢条斯理地拂了拂鬓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仪态端庄,表情却冰冷:“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晏姝声音散漫:“贵太妃想如何?”
“我儿委屈不能白受。”贵太妃扬了扬下巴,冷冷说道,“你或者夜容煊,亲自去给武王赔礼道歉。”
晏姝淡笑:“不可能。”
“必须去。”
“本宫说了不可能。”晏姝目光平静,眼底似有寒凉色泽划过,“贵太妃可以提一个我能答应的要求。”
贵太妃恼怒:“你护着那个贱种护得跟宝贝似的,本宫提的要求你都不可能答应!”
“不一定。”
“……你说什么?”贵太妃皱眉,不解晏姝的意思。
晏姝从桌前起身,移驾到凤榻前坐下:“有些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武王出口恶气,但是让我去给他赔礼道歉,这绝不可能。”
大殿上杖打武王是为了维护皇权尊严,也是为了立威。
把人打了再巴巴跑去赔礼道歉?她把自己的脸面放在脚底踩?
贵妃太沉默思索着她的话。
出口恶气?
武王被打是因为当众辱骂皇帝,心里最恨的自然还是那个皇帝。晏姝之所以下令杖打他,也完全是因为夜容煊而起。
而且自从夜容煊当上皇帝之后,武王心里就憋着一股恶气,始终没有找到发泄的机会。
以前他看夜容煊不顺眼的时候,都是逮过来就打,现在这口恶气只能憋着,憋得差点得了内伤。
此时晏姝却说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贵太妃心里狐疑,甚至怀疑晏姝又在计划着什么阴谋:“你是不是想让武王落入你的圈套,然后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把他处死?”
晏姝佩服她的脑子:“贵太妃想得太多。”
不过也不怪她想太多。
她以前护着夜容煊时,确实容不得任何人欺负他。
可今日不同往日。
“你这个女人诡计多端,我不小心一点行吗?”贵太妃冷冷说道,“本宫就是死活想不通,先帝那么多儿子,个个出身高贵,你眼瞎选了个最低贱的东西——”
“贵太妃。”晏姝打断了她的话,“本宫允许你出宫去看看自己的儿子,顺便带句话给他。”
贵太妃眯眼看着她。
“本宫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并非真心想与他为敌。”晏姝淡道,“但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皇上和皇后大不敬,本宫想饶他都没有理由。”
贵太妃不悦:“你——”
“他有不满,有怨恨,想发泄,若是没人看见也就算了。”晏姝淡淡一笑,笑意却透着几分凉薄之色,“有人看见了,皇上忍了,本宫忍了,皇族尊严何在?帝王之威何在?”
贵太妃想了想,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要说武王也确实蠢,为什么非得当着那么大臣的面辱骂那个贱种?
他骂的是贱种吗?他骂的分明是“皇帝”。
不管这个位子谁来坐,只要坐上去了就不能骂,骂不得。
骂了就是大不敬。
挨打并不冤。
贵太妃这般想着,虽觉得晏姝说得有道理,却是越想心情越阴郁,目光冷冷看着晏姝:“我真的可以出宫?”
“当然。”
“算你识相。”贵太妃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头扬得高高的,颇有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
“皇后就这么让她走了?”青雉皱眉,盯着贵太妃出门时前呼后拥的架势,“贵太妃太嚣张了。”
“嚣张不好么?”晏姝嘴角微扬,眼底色泽幽深难测,“越是张扬跋扈之人,才越适合做棋子。”
第70章 惯例是用来打破的
武王从来不认为他骂的人是皇帝。
为什么?
因为在他心里,夜容煊始终都是那个出身低贱的贱种,根本不配成为皇帝。
他认为晏姝瞎了眼才扶持夜容煊,先帝老年昏庸才把皇位传给夜容煊。
他心里憋着一股郁火,这股郁火从先皇驾崩一直持续到现在,使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一个发泄口。
然而因为夜容煊登基之后一直待在宫里,深宫内院到处都是御林军,武王找不到机会,就只能在宴席和早朝上羞辱谩骂。
可如此一来,虽自己得到发泄了,畅快了,却也因此惹下了灾祸。
昨日在护国公府,今日在早朝上,都是因为夜容煊还没大权在握,否则根本不是一顿杖打的事情,轻则直接杖毙,重则凌迟处死都有可能。
晏姝打他一顿,就是要让他明白,皇上怕他,皇后不怕。
把怒火不满发泄在皇帝身上,皇帝只能忍;若把不满对准皇后,那他只能多受皮肉之苦。
武王冲动却不蠢,自然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晏姝收回心神:“严嬷嬷。”
“奴婢在。”
“后宫腾个清静之地出来,让晏才人搬过去抄写经书,敲敲木鱼,以后别再出来见人了。”
“是。”
午膳之后,凤仪宫传出旨意,授丞相府孙女南歌为正三品御前代诏女史,随侍皇后左右。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皇后上午临朝听政,午时就授了一个女官在身边,而且还是丞相家的嫡孙女?
这是想干什么?
西楚从未出过外女官,南歌虽领了身份,却无朝服,晏姝命人按着三品官员的规制,给南歌定制两套女官朝服。
夜容煊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坐不住了,急匆匆赶到凤仪宫:“姝儿。”
晏姝正在跟司制房讨论朝服样式,见夜容煊匆匆赶来,转头看他:“皇上怎么来了?”
夜容煊瞥了一眼站在晏姝身侧的南歌,压下心头不满,淡淡一笑:“听说你要授南家嫡女做女官?”
晏姝嗯了一声,把选好的款式递给内廷嬷嬷:“就照着这个样式做,尽快做好。”
“是。”司制坊管事嬷嬷领旨告退。
“懿旨已颁了下去。”晏姝这才转头看向夜容煊,“把南歌安排在我身边,以后做事也方便些。”
夜容煊在她身侧坐下来:“你身边不是有了青雉和明溪?”
“青雉和明溪负责宫内事务,跟南歌不冲突。”晏姝语气淡淡,“再说青雉虽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但到底读书少了些,管管下面的宫人们没问题,问她关于朝事见解,天下大事,她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青雉站在她身侧,忍不住点头:“是啊,奴婢大字不识几个,给主子端茶递水还行。若要奴婢关心天下大事,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夜容煊脸色微变:“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南歌做外女官?”
外女官是特有的说法,就是区分男子官员和女子官员的区别,但除此之外,都是朝官的意思。
而宫中通常的女官指的是内女官,只负责掌管各宫皇后嫔妃们的日常事务,而无权干涉朝政。
晏姝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敛眸啜饮:“我现在跟皇上一起临朝听政,身边有个随时出入御书房的女官会方便一些。”
外女官并非后宫之人,只要有官衔在身,随时可以跟随帝后上朝及入御书房听政。
晏姝要的就是南歌这份“随时出入”的自由。
夜容煊心里生怒,面上却浮现犹疑之色:“可西楚从未有过外女官……”
“现在不就有了吗?”晏姝淡淡一笑,“西楚还没有宫女诞下的皇子能登基呢,皇上不也打败其他皇子,顺利登上了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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