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将江铖安排到了她的身边,后续日子里,江铖不仅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也没影响到她的学习,这样的同桌关系也就一直持续到了高考。
高三中后段,关歆每逢考试都会刷新自己分数,示范高中联考里也在不断攀升排名,大家已经渐渐察觉到她的目标不单是清北,她很大可能会抱个状元回来。
那时他更加确定自己大半年前的决定英明,因为江铖那时成绩也见涨不少。
可世间之事,盈者溢,满则亏。
他所有的坚信不疑都被击垮在高考出分之时。
没有招生办提前联系他时,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虽然关歆最后录取的也是名号响亮、排名前列的 985 高校,但知悉她高三屡创佳绩的老师,都难免惋惜。陪伴她一路走来的他本人,更是难以释怀。他找寻原因,兀然想到自己一年前的决定, 他渐生怀疑,怀疑自己当初那个决定是否正确。毕竟青春期里的少男少女,很多都囿于此扰,而那时的关歆,不也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少女吗……
关歆没想到老班会提到这事,虽然他神态轻松,但时隔多年再提,必然横亘于心已久。
“被他影响?”她将手里茶杯搁置身前茶几上,轻淡一笑后说:“您太瞧不起我了。”
纵使旁人将她抬的再高,关歆也清醒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素质优秀的“好学生”。
好学生需要擅长忍耐,他们需要耐得住枯燥重复的刷题,除去少数天才,大部分好学生都是在他人玩闹之时依旧学习。
而这一点之于女生,好像是社会附赠的大礼包,她们大多数从小就被规训要懂得隐忍,她们成长的条条框框总是比男生多。用个性张扬形容一个女生时,猜不透说这话的人到底意欲如何。
所以女生基本比男生更沉得下心,这也是为什么女孩的成绩普遍比男孩好的原因。
好学生往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点——情绪稳定。
他们和优秀的运动员一样,每逢大赛有静气,越是大考越兴奋,这个兴奋不是激动澎湃,而是镇定清醒。
关歆不是。
即使在高考前的各类大考上,她仿佛展现了这个特质,但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得失心很重,她很看重结果。
在高考前的一个月,她就开始了寝食难安,日均睡眠不到四小时。高考前的一周,她更是出现了焦虑引起的胃酸返流,她紧张到干呕。
高考的选拔,本就不是单一学力的筛选。
“那你遗憾吗?”老班又问。
遗憾吗?
纵使关歆此刻能削肉剔骨般,分析当时高考失利的症结所在,但她内心依旧无法云淡风轻地释怀。
她说不出她不遗憾,但也不愿继续多聊,便故作轻松说:“都过去了。”
老班还想同她多聊几句,师娘打断了他,她指指手上的腕表,提示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老班和关歆看向墙上挂钟,时间匆匆,这时已经到了五点半。
老班点点头,说加件外套就走。
关歆语塞,没想到一待,就待到了现在,完全打乱她原先的计划。
她一人站在门厅,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无法参加退休宴,纠结到随老班、师娘走下了楼,还是没找到借口。
她只好作罢,默默给胡欣欣发了条微信,说她晚上有空,待会璟颐见。
胡欣欣隔了几分钟回复,说她已经到了,接着发来个柴犬望窗外,配字“等你”的表情包。
关歆将手机收回包中,再抬眼,远远看见江铖正站在校门口。
他不知办完何事赶来,西装革履一身,前额的碎发也抹了发胶,精细妥帖,派头十足。
“江铖!”
老班、师娘唤他名字,冲他招手打招呼,拉着关歆步调更快了些。
江铖听见呼喊声,侧过身,寻着声音看来。
见到熟人,对方都是轻简的日常打扮,衬得他这身手缝西装太疏离。他脱下西装外套,剩件绀青色打底短袖,桑蚕丝混羊绒面料,纹理精密,质感柔糯,轻松随意许多。
师娘性急,一人赶在前面,先和江铖说起了话,“等久了吧。”
江铖摇头否认:“时间正好,我也刚到。”
说话间,老班和关歆也走了过来。
他先和老班道了句好,然后看向关歆,两人彼此点了下头,算打了招呼。
“刚还在看你俩照片呢。”师娘见他俩生疏,忍不住调节气氛,拉拢道。
老班也附和,斜着身子打量他二人,方才电脑里还青葱似的一对少男少女,几年过去,两人都渐显葳蕤之貌,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他打趣道:“关歆当初可帮了你不少,你小子这些年就没想着联系、报答报答人家?”
时过境迁,那时还秘而不宣、避而不谈的禁忌话题,此时已能摆到台面,开起几分玩笑来。
关歆脸上尴尬,下意识回避老班、师娘调笑的目光,却没想到和另一当事人撞到了一起。
江铖也是无意一瞥,没想到和她对视到了一起,当下迅速地闪离。
或是觉得动作太过刻意,他眼皮一抬,又重新看了回来。
他这时回望过来的眼神坦荡,同她相看两秒后,冲老班他们笑道:“这也得看人家意愿。”
江铖言语里泛着几分嘲弄,说到一半又看向关歆,语调懒懒,半真半假似玩笑:“你有让我联系吗?”
目光灼灼,定睛看着她。
这话落在老班、师娘耳里,听着不过是句戏谑玩笑话。
只有关歆明白这轻慢语调下的质询。
【14】起爆剂
关歆不自在地避开和江铖的对峙,移开眼却见老班、师娘正看着她,脸上布满期待,等着她回答。
“那你试试啊…”关歆被逼梁山,只好硬着头皮答。
她也夹起几分狎昵,虚虚实实地逗他:“你试着联系联系...”
关歆这话如炮仗,一把点燃老班和师娘,他们这个年纪,最爱撮合小年轻。
他们正想起哄,却被老班的手机铃声打断,注意力也随之转移。
少了老班和师娘的关注,江铖脸上的玩笑意味逐渐散去,袒露出几分真我。他瞥着眼继续打量关歆,试图也在她眼里找到几分真心,也不知答案是否如他意,只见他头一转,拉开车门,引他们上车。
动作很快,快到关歆不能确定,他转身眼皮耷下的那一抹黯色,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给老班打来电话的是未能赴宴的学生,两人聊得热烈,一直聊到下车才挂线。
二中距离璟颐不算太远,车程也就十分钟。一路上老班都在接听电话,关歆和江铖没能再搭上话。
下车后,他们俩一左一右,伴在老班、师娘身旁,一起进了璟颐。
席宴安排在一个小厅,摆了四五桌,空间富裕,不算拥挤。
参宴的人基本都到齐了,老班一进厅内,原本落席而坐的人都站起了身,蜂拥围到老班、师娘身边。
江铖和关歆被人群挤散,一东一西,站在人群外围。
关歆被胡欣欣找到,两人算是结成了伴。
她们俩没再去挤人群中间,但也不好直接落座,两人就站在人群的外沿,闲聊几句。
胡欣欣正聊着二中如今的变化,宴厅门这时又被推开,进来个人。
姗姗来迟的是高歌,她比关歆他们高一届,是老班理科火班的学生。她来的迟,尽管已极力低调,但依旧吸引了在场大多人的注意力。
原本包围在老班、师娘身边紧凑的人群,竟自发地为她让出条道。
“啧…26 岁的预备役正科级啊…”
关歆听到一男声,她寻着声音看去,面生,年纪瞧着比她大。
“何止…”站在他身旁的另一男子接话,小声嘀咕:“一来就进了政府党组,头上挂的几个名号,都是实打实的实权岗位,可比那些挂虚职的强多了。”
“谁叫人家有个好市长妈妈呢…”
“早升了…去省里了…”
关歆听墙角没有听墙角的自觉,脚下一步步,离那两人愈走愈近,胡欣欣拉都拉不回来。
说闲话的那两人很难不注意到她,见她眼生,样貌不错,便谄着媚笑,意图认识一下,谁料关歆扭头就冲胡欣欣说:“什么味?又酸又臭,真熏鼻子。”
那两人的脸,霎时就沉了。
胡欣欣憋着笑,赶紧把她拉走。
高歌就是关歆所定义的顶配好学生,她高中三年没掉出过红榜前十,高考是全省第三。她八年念完本硕博,所授岗位和职称,完全符合郢城市人才引进政策。
关歆虽处事求周全,但遇见这类嚼人舌根的,她也不惯着。
正好这时也到了开宴时间,大家都被安排纷纷入席落座,她被胡欣欣拉得离他俩远远,才落定坐下。
老班教书育人几十载,今日相聚的这几桌,只是太仓一粟。
关歆扫了眼全场,眼熟的没几个,同级的也不过十人。大家都是相熟的三三两两,随意凑成一桌。她最熟悉的也就江铖和胡欣欣,一人坐在她身旁,一人还未落座。
她不自觉地又朝他那儿瞥了眼,只见高歌和老班打完招呼后也没落座,穿过宴厅,向他走了过去。
两人首耳相贴,各自说完一句后,偕伴离了场。
高歌是小升初时随母亲调任来的郢城,和陈周杨住在一个大院,两家离得近,两个孩子年龄相仿,玩得亲近。陈周杨和江铖交好,江铖又和高歌同级,当初在二中,三人常成行。
“发什么呆呢?”
胡欣欣挥手,在关歆眼前一晃,递了块热毛巾给她。
关歆被拉回注意,接过热毛巾擦手,趁胡欣欣忙活,又朝他俩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江铖和高歌没离开璟颐,他们俩去了间小包厢,离宴厅不远,几米距离。
刚合上门,两人就笑了,笑里都带着些疲惫。
江铖轻靠着门,两肩向下,肌群松懈,体态不似适才那般紧绷。
高歌则是将脚上高跟鞋一蹬,整个人平躺到沙发上,嘴里嘟囔:“开了一整天的会,老娘腰都要坐断了。”
她捏了两把后腰,不得劲儿,叫江铖来替她按一按。
江铖将她飞到一东一西的两只鞋,重新踢到一起,没搭理她。自己拖来把椅子,单坐一旁,不愿和她连塌而坐。
高歌正闭目养神,没瞧见他眼里的嫌弃。
她缓过几分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脸上表情不再似方才散漫,严肃认真,直接切正题:“银行那边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个客户经理没说慌,现在的确没钱。”
江铖也肃清神色,点了下头。
良久,他才再开口,他说:“我最近尝试接触了几个生鲜电商超市,有希望促进合作。到时候渠道打开,利用他们的仓储,可以将江记鲜食销到邻近几个省市。”
“有通道费用吗?”高歌问。
江铖摇头,继续:“会收 3~5 个点的物流费用,鲜食走冷链,就是 5 个点。但少了进场费,算下来可以多 10~15 个点的毛利,还是赚的。”
高歌也同意,她又问:“鲜食不比副食,保质期有限。若是遇到退换货,造成你的货损率大怎么办?”
“我仔细了解过,洽谈的几家都是订单式生产。他们所有商品都是通过 app 展示,每件商品在 app 对应一个独立的 ID。这件商品是在收藏夹中,还是已经被支付,商品浏览了多少次,商品的顾客投诉率多少…各类指标在后台都有清晰的记录。
“他们通过系统的算法进行预判和分析,可以预估到他们需要的新进货品量,然后向我们供应商下订单,我们接到订单再开始生产,这样就不会存在因为商品滞销而产生退货。
“同时,他们也会将后台的销售数据和我们供应商共享,我们供应商每天都能知道自己的商品在他们平台的销售情况。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共享的销售数据进行员工、物料的准备和排期,这能使工厂的综合效率至少提升 5%,少了滞销风险,净利率也至少能提升 2%。”
江铖谈得仔细,把自己接触了解到的,尽数说了出来。
高歌听完他一长篇,反刍琢磨一番后,仍觉不错,应声支持他这个想法。
江铖见她认可,身子前俯,离她更近一些,慢慢引出他今日真正目的:“如果真的落成和他们的合作,我的想法是尽快更新熟食厂的生产线,提高产品包装的保鲜度……”
他边说边观察,见她表情明朗,他继续:“我研究过咱们市的技术改造补贴政策,根据扶持标准,政府可以按我投入总额的 10%进行补贴…”
听到这,高歌打断他,问:“政策依据的文件出处有吗?”
“有,就是郢发[2020]4 号文件。”
“给我看看。”
江铖早做准备,直接翻出《关于印发〈郢城市“大抓工业抓大工业”开展工业发展大比拼三年行动方案(2020—2022)〉的通知》,递给她。
高歌觑着眼,仔细看完文件,递还给他:“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生产线一定会更新,只是时间的先后…”
江铖说到这儿打住,他望着高歌,剩下的话,都藏在彼此的默契里。
高歌明白他意思,她因母亲关系,自小就知晓不少企业利用政策来周转资金。有些胆子大的,早些年趁发展初期,监管制度不完善,专钻这种空子赚钱。
江铖想打个时间差,补完西墙,再来筑东墙。
璟颐及其子公司,给郢城提供了几千个就业岗位,抛开她和江铖这层关系,她也得尽力帮他,这关乎郢城几千个在岗职工的民生问题。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几圈,最后对江铖说:“这事虽初审在区政府,但终审归经信局,最后财政局放款。我刚到岗没几天,先去各部门了解一下,到时候我们再议。”
江铖没奢望她当下就能拍下板,应声答:“行。”
江铖答得干脆,倒让高歌心里更难受了,她清楚他日子肯定不好过,不然不会朝这个方向琢磨。
“难吗?”高歌轻推他肩,回归朋友口吻问他。
江铖垂首低笑,轻叹:“难啊…”
“但再难也难不过三年前了,”他拨开她手,也站起了身,说:“咱们快回去吧,待会人都散了。”
高歌见他神色无虞,这才放下心,跟在他身后。
走出包间门,她陡然提了句:“他呢?”
江铖一改方才,眼里闪着戏谑,故意反问:“谁?”
高歌见他这样子就来气,睨完他一眼不够,直接上手狠狠掐他,听到他大呼求饶,也不肯松手。
关歆刚夹了个太和米粑到碗里,还没来得及吃,包里手机就震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之前联系过的猎头打来的。
宴厅里嘈杂,她和胡欣欣打过招呼,拿着手机,准备出去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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