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你听话,你是女孩,有个高中学历就够了。我托人帮你在璟颐找了份工,你做满一年就能升领班,挺好的。”母亲说。
杨梅帆沉默,没有大吵大闹,因为没用。在这家里生活了十几年,父母什么脾性还能不知道吗。
只会换来一身皮肉伤。
她被迫地接受去璟颐上班,挣着最后可能成为哥哥学费的工资,麻木得像具行尸走肉。
直到那一天,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那日陈正民和一席原料商谈事,为了压低原料价格,他喝得烂醉。
领班和他熟悉,照例给他开了间客房,让他休息。
她扶着他,刚送进客房,领班的对讲机就响了,说是餐饮部有员工发生口角,起了争执。领班随口和她交代完两句,就骂咧地赶去处理纠纷。
而她,盯着床上的陈正民,思考没过几秒,便站起了身,笃定地关上房门。
那时距离大学开学没多久了,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她慢慢解开衣襟前的纽扣,以献祭的方式,为了她的前途,扑了上去。
她生涩地摆动腰肢,拿胸脯蹭他身体。
可他喝得太醉,像滩软泥,根本没反应。
她只好又去拿热毛巾擦他身体,让他恢复些意识,同她行那苟且之事。
必须真刀实枪,才能达成她的最终目的。
她的方法十分行之有效。
毛巾擦到他脸时,他的行动力复苏,揉起她胸乳,吟声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枝华…枝华…”
他来回冲撞她身体,依然叫着这个名字。
她好痛...
原来这就是破体之痛。泪水止不住,她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喊叫出声。就怕被他发现,他身下之人,根本不是他口中之人。
黑暗中,她不敢啜泣,流泪至天明。
直到他苏醒,她指着床上的血迹,向他索要三万。
她原本计划只要一年的学费,但在开口时,她要了三万。
市委书记的儿子,日化厂的副总,三万,给得起。
陈正民没理她,穿起衣服就要走。
“我还没成年,”她冷然道:“你不给,我就去市委大院闹,说你强奸未成年。”
她掀起眼,朝他看去,“枝华是吗?你一直叫她的名字,你想让她知…”
“闭嘴!”
她话未说完,陈正民就打断了她。
而她没有丝毫畏惧,仰着脸,颜笑嫣然,像朵重获新生的曼陀罗。
一切都很顺利,三万块很快就到账,她也顺利去了省城念大学。
只是四个月后,她的月经迟迟没来,让她心跳如鼓。
她月经从初潮就不规律,两三个月才来一次,而她母亲也是这情况,所以没当回事。直到第四个月还没来,让她不由想起那夜,一想到那两个字,她就起一身冷汗。
那个时候,他们学校明令禁止大一学生不允许谈恋爱,更何况……
她偷偷找了家黑诊所,都脱了裤子,躺在了手术椅上。但当冰冷的鸭嘴钳,一碰上她的身体,她就后悔了,连忙跑了出去。
已经五个月了,她不敢、不敢在黑诊所做,可是她更不敢自己去医院。
她只好又找上了他。
她知道他厌恶她,她没多说话,只说帮她打掉就成。
没成想,这次被他父亲看见了。她随他上车,去了邻市,她摸着小腹,长舒一口气,想着终于可以了断了。
但刚一下车,他父亲又吩咐秘书了句,“先看看 B 超。”
是个男婴。
秘书说她子宫内壁薄,孩子月份大,打了以后就无法生育了,劝她留下来,还开了许多利好条件。
她在招待所瞪眼到天亮,最后选择同意。
陈家关系帮她办理了休学,算准日子生产,还请保姆照料她,直到坐完月子。
她这次拿到的回报,远远多于三万元。
真是一台完美的生育机器,她笑,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报酬。
生完孩子,她继续求学,与陈家没有纠葛,更没见过那个生理上的儿子。
直到 2000 年,她毕业那年。
那时大学已经不包工作分配了,但重点大学还是有少量名额。她成绩优秀,常年第一,自然有她名额。
只是没想到在通知确认前,有关于她大一未婚生子的消息,突然被传得沸沸扬扬。
老师只好叫来她父母。
父亲进门就是一个大耳刮子,骂她不要脸,是娼妓,说终于知道她学费是怎么来的了。
他一口唾沫,直接哕她脸上。
她茫然地抬起头,办公室外挤满了人,一个脑袋叠一个脑袋,争先恐后地挤在窗户那儿,看她好戏。
这就是报应吧,她笑,胸前起伏,笑声剧烈,失心疯一样。
当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要完了时,陈家父母又出现了。
他们帮她顺利拿到毕业证,并把事件查了清楚,是常年被她压在老二的一个男生散布的消息。
她之前在邻市养胎。他一次归家,好似看见了她挺着个大肚子,但只是一瞥而过,并不确定,就置之脑后了。后来临近毕业分配名额,他心急,又想起了这桩事,便无所谓真实与否,直接将这事传了开。
这事闹得大,身边指指点点的人太多,杨梅帆没勇气在省城继续待下去。但又不能回家,她因这事和家里彻底决裂了。
正当她茫然不知所措时,陈家父母给了她份直属机关工作,条件是和陈正民结婚。
陈正民和关枝华离婚后,一直郁郁,家里帮他相看对象,只会答“好”,空有一身躯壳。
可那能怎么办呢?孙子总要有妈的。
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找孙子亲妈合适,毕竟是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当初的动机虽然下作,但看到她父母,也情有可原。
两相抉择后,杨梅帆听见他们说儿子名叫“陈周杨”,取自于自己的姓,想他们大概不会冷落自己。再者,能攀附上陈父这棵大树,对自己定然大有裨益,便同意了。
如果说陈正民之前是厌恶自己,那婚后的他,就是视自己为空气。
两人睡一张床,盖两张被。
他没碰过她分毫,从未。
后来她偶然得知,才知道他和他前妻相识于年少,同家里父母抗争了五年,才终成正果。
只是没想到……出了她这个岔子。
无性婚姻难熬,更别提她和他这种,继续耗过几年,直到那位大当家去世,她才终于开口,和他解除了法律上的夫妻名义。
但结果没如她愿,关枝华早已翻篇,旧缘难续,破镜难重圆。
“下辈子…运气好点…别再遇上我这种人了…”
杨梅帆笑,又添了几张黄纸。
关歆没直接离开,她来时撞见了江铖一家人。那时路上人多,都是赶早来送亮,以求祖辈接下来一年荫庇的。人头攒动,双方都只简单打了个招呼,没多寒暄。
关歆估摸他们大概是来拜祭祖辈的。既然方才撞见了,那就没有不上一炷香的道理。
她回忆他们走去的方向,大致寻了过去。
还算好找,关歆找去时,他们正在烧纸钱。
她同江大为和蒋胜岚简单打了声招呼,和江铖只是对视了眼。
两人自那日后就甚少接触,特别是前几日她发完条微信后,就基本断了联系。
蒋胜岚没想到她会来,脸上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递了她一炷香。
关歆接过香,从墓碑的一侧走去正面,正欲俯身弯腰鞠躬时,僵直了身体。
这竟是江铖他哥的墓碑。
在郢城,像这种未成年早夭的孩子,统称为“化生子”。为了避免冲撞在世的大人,顶多埋个土坟包。像这样修坟立碑的,是万万不可的。
而让关歆惊讶至此,更关键的原因,是墓碑上江铖他哥的名字。
上面篆刻的是——“江诚”。
言成“诚”,读起来,和金成“铖”,连音调都是一样的。
【50】“听到了”
人在经历轰然打击之后,容易生出命运无常之感。那些自己无法把控的事,不由地就会归咎于自己的命数上。
而命数这东西,怎样才能化解呢?只有玄学。
蒋胜岚和江大为就是。
长子猝然早夭之后,蒋胜岚听信同乡长辈的话,觉得是自己的孽挡住了儿子,自此诚心向佛,每日供奉。
这事听来荒谬,但在那时,却是蒋胜岚唯一能找到的出口,包括江大为。
人只要找到了“因”,就有了动力去改变“果”,也就有了希望继续活下去。
所以后来有了小儿子,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拜菩萨,礼请大师帮忙算上一卦。
大师算到小儿子属金命,取名宜带金,便帮他们挑了些带金的字,供他们选择。
江大为捧着那张红单子,由上至下扫去,瞧见那个“铖”字后,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当初大儿子出生,正逢家里刚支起那间牛杂棚户摊,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他便给大儿子取名为一个单字“诚”。
生了小儿子后,任谁看了都说,和大儿子出生时一模一样,宽慰他们,是缘分没尽,大儿子又来找他们了。
他们做父母的,看到襁褓里的那个幼婴,也恍惚,不禁透过这新生小儿,看到了另一张脸。
“这字是念 chéng 吗?”他颤巍地指着那字,问大师。
大师瞥了眼,确认道:“对,念 chéng。”
“就选这个单字,金成——‘铖’”他讷讷地说,不断重复。
蒋胜岚也随他盯着那个字,眼眶湿润,接过那张红纸,轻抚那个字。
自此,江家又有个叫“江 chéng”的儿子,一家三口如常,好似从未改变一样。
江铖儿时懵懂,只知自己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父母,从不管束他贪玩,只愿他更骄纵些才好。
但他有时会迷糊,不明父母陪他玩着玩着,为什么会突然发愣,不知神游想些什么。
等到他识字懂事,听闻那些有关于自己哥哥的事后,他才明白,那是父母透过他,思念他们的大儿子。
外人都说他和哥哥的性子南辕北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初始的行事乖张,都只是为了顺应父母的期待,刻意而为之。后来不知不觉,举止融为一体,给人肆意不羁之感。
那句“小孩子太懂事,像大人,易早夭。”,他曾听母亲夜里偷偷哭咽时说过。
养到十五岁的儿子,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呢……那是剜了他们心尖上一大块肉啊……
他受他们福荫长大,自然理解他们心中的苦痛。
正如此刻,他亦不愿父母难堪,他挡到关歆身前,解围说:“这炷香是不是没点燃?”
关歆轻抬眼,见他凝神看着自己,知晓他眼底意思,立马放松姿态,甩了甩手上那炷香,说:“燃着的。”说完就越过他,从容地作了三个揖。
关歆刚上完香,江铖哥哥的墓前又来了个人。
是个男子,膀大腰圆,三四十岁年纪,面相憨厚。
他体型宽大,关歆和江铖不由给他让位,站去一旁。
蒋胜岚同他说话和气,关心他近况。他答得仔细,句句有回应。
两人看似亲近,但又透着股客气的疏离。
关歆瞥了眼江铖,咬咬唇,借此跟他搭话,问:“这人是?”
江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滞了滞答:“我哥当年救起的那人。”
关歆不觉一怔,讷讷说:“每年都来?”
“基本是,”江铖拉她走去外道,离他们更远些,“除去疫情那年封控,他被封在外地,基本年年都来。”
“那他还算有良心…”关歆说。
江铖笑,没再接话,望着那人作揖上香,眼里的笑意,愈来愈冷。
那人和他哥年纪差不了几岁,被救后的前十年,的确年年诚心拜祭。后来在外地工作安家后,就逐渐开始找理由,不愿路途周折回郢城拜祭。
蒋胜岚怎不知他心思,她扮作无知模样,年年电话问候,话语里绵里藏针,不容他逃脱每一年的拜祭。
“他不愿意来就别来,压根不诚心,硬逼他来干嘛?”
江铖早年听到蒋胜岚同他打电话,对话来回迂回,他不禁说。
蒋胜岚捂住手机收音,狠狠睨完他一眼,让他闭嘴,转而继续同电话那厢沟通。
等到事办成,顺随她心意后,她才肃声同江铖说:“他是你哥拿命换回来的人,谁都能忘了你哥,他不能!”
人性即如此,再大的恩情,日子一拉长,就淡薄得如白水,找不到踪迹。
那男人上完香,和江大为热络两句后,转身便走了。
脚步轻盈,像松了口气,办完份差事般轻松。
等他走后,江家的拜祭也全然结束,关歆随他们一起,向公墓外走。
蒋胜岚原本和江大为走在前面,关歆和江铖殿后。
她仔细听着后面动静,一路安静。她不由想到前几日,让江铖帮着送盘羊肉到楼下,儿子百般不愿,最后临出门,他才应下,给送了去。
两人之间,肯定出了状况。
“小关这几天忙什么呢?临过年了,也难见你人影。”蒋胜岚扭过头,和她搭话问。
关歆一愣,偷瞄了眼身旁的江铖,抿抿唇,把微信上和他说过的话,又当面说了出来。
“我年后要去上海,这几天在网上看房子,想尽快把住处落实。”
她话声一落,剩下三人身子都一僵。
“这样啊、这样啊…那是得抓紧时间。”蒋胜岚朝江铖一瞥,笑僵了脸,回过头又掐了把江大为,和他悄声低语了起来。
关歆见江铖没反应,轻声和他又重复了遍:“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还是想去上海……”
“我听到了。”
没等关歆说完,江铖就已打断,冷然的态度,一下堵住了她的后话。
关歆偏过头,飞快地眨眼,湿意止不住,她又快速蹲下身,装作整理鞋带,等他往前走几步后,才擦了擦眼。
一擦更止不住,肩膀抖动,她死咬住唇,竭力压住恸哭声。
江铖一路向前,并未转过身,更没朝她看去。
关歆虽躲过了身前人,但没料到,身后亦是熟人。
走在她身后几米处的,正是陈周杨。
他不禁锁眉,目光聚焦在这一前一后人身上,来回打量。
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仔细听一旁人的说话声。
“我刚说的…你听见了吗?”杨梅帆拉过他胳膊,正色问。
“什么、什么?”他转过头,茫然问。
杨梅帆难得和他见上一面,耐心极好,不同他置气,又重复了遍:“再申一次佛罗伦萨,妈有钱供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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