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好兴致。”
沈策见沈晚进门,只睁开眼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合上眼睛斜倚在檀木椅上。
“你有什么事?”
沈晚见沈策对她突然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放下心来。
沈晚想着书中一个娇贵蛮横的公主应该有的做派,掐着嗓子娇滴滴开口对沈策道:“太子哥哥,昨日你那戏班子唱的《春和》可是让妹妹好生念了一晚上,那些粉面小生也长得真是不错,不知太子哥哥可愿将人借我用几天?”
沈策听到沈晚的话,立马睁开眼,“借你用?本宫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请过来。”
沈晚心下了然,这戏班子现在可不是简单的戏班子,名义上是伶人,实则是沈策的男宠。
现在沈策正在兴头上,怎么会舍得忍痛割爱,但她的目的倒也不是真的要争人。
沈晚假装听到沈策的话恼怒,起身捏着裙摆急声道:“不过一个戏班子,太子哥哥是东芜的皇太子,有什么难弄来的?太子哥哥不愿借我,恐怕是因为如今正在兴头上宠着吧!那里舍得忍痛割爱?”
沈晚话中暗指沈策豢养娈宠,当下几个粉面小生神色都惴惴不安起来。
沈策见状却是嗤笑一声,“宠着就宠着了,你待如何?皇妹,你也说了,本宫贵为太子,养几个娈宠算得上什么事?”
沈晚假装被沈策的话气到,提着裙摆就要离开,临走前愤恨地对沈策道:“养娈宠自然是没什么!太子哥哥小心宠过头了,被人编排是在人下的那个,到时候父皇降罪,可别后悔今日没将这几个小生借我赏玩几日!!”
看着沈晚愤愤离开的背影,沈策不以为意,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手指轻点,合着那些伶人的唱腔打拍子。
良久,沈晚的一句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被人编排在下,父皇会降罪么。
是了,父皇最看重东芜皇室威严,养娈宠和屈居人下可是后果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件事。
想到这里,沈策的目光陡然幽深起来,唇角缓慢勾起一抹笑,“来人。”
屋檐上应声而出一个通身玄黑暗卫打扮模样的人,那人恭敬地跪在沈策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京中那家南风馆,挑个身材魁梧,体格健硕的倌儿过来,做得隐蔽些。”
那暗卫得了吩咐,一个旋身出了东宫墙头。
身形隐在不远处的沈晚,看着东宫的动静,脸上浮现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她要借沈策的手,诛沈封的心。
沈晚回宫后,换上轻便的寝衣,任由巧慧将她繁复的发髻拆开来,梳了一个素静的发型。
像巧慧这种梳头饰官,不仅手下功夫要灵巧,发髻的样式要会得多,还要精通按摩之道,梳头时要会按摩,疏通头上的穴脉。
沈晚想着昨日夜间巧慧说的话,便出声问道:“你手下那个小徒弟,每日都给四王梳头么?”
巧慧在一旁恭敬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如此。”
沈晚手中把玩自己的头发,一边道:“你告诉他,本公主不但会帮他平了债,还会妥帖安排他的父母,只要他帮我做一件事。”
巧慧手下动作顿住片刻,随即跪在地上,“谢公主开恩。”
沈晚将巧慧扶起,“你不问问是什么事便谢我的恩?若这件事会要了他的命呢?”
巧慧连连摇头:“公主有所不知,四五他这人极为敬爱父母,是出了名的孝子,他进宫多年,唯一挂念的便是自己越来越年迈的父母。偏生他的月俸还要拿去填债不能供养父母。如今公主让他的父母能安然度晚年,即便他这条命给了公主,他也断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沈晚听到后微微叹息,对着巧慧道:“放心,此事并不是什么九死一生之事,只要他梳头时换一种头油便罢了。如果他梳头时能不因为胆怯而露破绽,此事便稳妥。即便日后事发,我也定能将他保下。”
巧慧听了沈晚的话,当即明白过来沈晚要做什么,连声应下。“公主放心,我一定好好与他说,此事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
沈晚点点头。
沈封平日最是谨慎,各项吃食都要有人验过,要做手脚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不有了四五这一环,如此一来,便已经万事具备,只剩下太子沈策的东风了。
......
四王殿中,沈封斜倚在竹榻上,手里拨弄着一串翠玉珠子,他感受着饰官在头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如往常一般惬意地闭上眼。
直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耳边。
沈封猝然睁开眼,不徐不疾问道:“今日这头油的香气怎么好似与往常不同?”
四五专注着手上动作,似乎没听见将沈封语气中暗藏的探究与审视一般,还如往常一般恭敬开口道:“回殿下话,头油许是换过了。昨日奴才才听制香阁的人说,近来京中花开得多,能制的香便也多了起来。”
良久,四王没再说话,任由四五在头上按捏着。
四五给沈封梳完头,慢慢收拾着头油发梳等物什,捡好后和往常一般恭恭敬敬给沈封行个礼才慢慢退出殿内。
等到四五刚迈出殿外时,他才伸出手堪堪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咽了口唾沫,而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殿内,沈封还是那般斜倚在榻上,拨弄着玉石手串,却越来越觉得困顿,还有一些微微的燥热。
只不过春困秋乏,沈封也没有太过在意,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这边四五已经大功告成,沈晚也簪着一支开败的芍药去往御花园中,那里东芜帝和太子沈策正在议事。
东芜帝看到沈晚,便立即露出一个慈祥的笑,仿佛祭春宴那日当众用男宠事宜羞辱沈晚的人不是他一般。
“朕的晚晚来了,快坐。”
沈晚强压着心头不适,笑着福身对东芜帝和沈策行礼,“父皇安好,太子哥哥安好。”
第19章 诛心(2)
沈策淡淡看了沈晚一眼,皱了皱眉。
沈晚当真如她的生母贵妃苏氏一般,生了一副姣好的面容。
只不过他当上太子之前,苏氏有多受宠,他的母妃便有多么不好过,所以即便是对他的位置毫无威胁的公主,沈策也一贯不待见沈晚。
只不过今日看沈晚一番打扮,确实是明艳动人,不过发间那朵牡丹,实在是太过颓败。
沈晚见沈策盯着自己发间出神,便伸手抚了抚那朵牡丹,对东芜帝道:“父皇,儿臣今日头上簪的是玉河牡丹,好看么?”
东芜帝端详了沈晚片刻,忽而想起生前的苏贵妃,笑道:“好看,只不过这花已然呈开败之势,怎么不取一朵正当时的?”
沈晚嗔怨道:“玉河牡丹名贵,虽然父皇这御花园中有好几簇,可我只偏爱粉色,寻来寻去也只剩下这一朵了。”
东芜帝看见沈晚这小女儿情态,倒是真的生出两分慈爱来,皱眉想着,片刻后他出声道:“朕记得,这玉河牡丹...除了御花园中的,从前朕还赏了洛贵妃许多,如今都在你四哥的院子里,你便去那里折一枝来吧。”
沈晚嘟哝到:“我去了,四哥却是喝醉了睡沉了,我也不好不招呼一声便取走了。”
听到这话,沈策突然心中生出异样来。
这个沈封,每逢节宴一口酒都不饮,就是怕中了道,防人防到如此微妙的境地,可今日怎么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可这摆明了,是一个好机会。
沈策端起茶水,故作手滑,泼了自己一身。
旁边宫婢手忙脚乱替沈策擦拭起来。
沈策起身,对着东芜帝一揖,“父皇,请容儿臣下去更衣。”
沈晚余光看着沈策离开,面上却还是面不改色笑着和东芜帝聊着。
沈策行到一处偏殿,负手看着跪在脚边的暗卫。
“去,将人送去四王殿中,让他好好受用一番。”
暗卫走后,沈策换了身衣服,再回御花园那处亭廊的路上,沈策看着路边一簇粉色的芍药,弯腰折下一支,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唇角噙起一抹莫测的笑。
还没走到东芜帝与沈晚所在的亭廊中,沈策远远地就眉开眼笑举着那支粉色芍药对沈晚道:“五妹妹,玉河牡丹虽好,但何必用败花屈就你这副花容月貌,三哥看这芍药也开得正好,正与你相配。”
沈晚连忙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接过那株芍药簪在发间。
“太子哥哥真疼晚晚。”
沈策十分和蔼地笑着。
玉河牡丹已经有颓败之姿,芍药虽然开得正盛,可一齐别在沈晚发间,仍旧是玉河牡丹最显眼。
沈晚与沈策各怀鬼胎在东芜帝面前上演了一场兄妹情深的戏,东芜帝却忍不住蹙眉,不住地打量着沈晚发间。
沈晚和沈策默契得没有开口打断东芜帝沉沉的思绪。
良久,东芜帝听不出喜怒地开口,“芍药虽好,终究比不了牡丹。晚晚,随父皇一同去四王处,父皇亲自为你取一朵粉色玉河牡丹,你四哥就算尚未醒酒,难道还要怪朕拿走了本就是朕赏给他母妃的花么?”
沈晚巧笑,“有父皇撑腰,那儿臣便要多取两朵了。”
沈策在一旁做告退状,“父皇与五妹妹去赏花,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东芜帝起身后不动声色看了沈策一眼,想起来一事,眼前这个太子并非中宫所出,她的生母只是个小宫女,恐怕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玉河牡丹。
“太子也同去,取一朵,奉给你你的母妃吧。”
沈策准备离开的脚步滞住,语气中染上了几分意外的欣喜一般。
“谢父皇!”
沈晚一左一右跟在东芜帝身后,一路上二人陪着东芜帝聊了许多趣事,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沈晚不漏痕迹看了沈策一眼,面上笑得愈发欢快,可笑意始终未及眼底。
她此举虽然是要设计四王,算是顺手推舟给太子当了垫子。
但这个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中他为了笼络党羽,将修都堰、赈灾这种差事权当做肥差揽给他们,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死活。
元贞二十一年夏,就是因为这个太子手底下的人贪昧都堰银钱,以致暴雨毁堤,淹了万亩良田和四个县上万百姓。
偏生太子一党事后还利用职权之便生生压下此事,谎报灾情。洪水中的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供水一过,又生瘟疫。
沈晚记得,那场瘟疫整整肆虐了东芜四个州百余县,死的人比洪水多上数倍,而太子一党丝毫不知人命为何物,一贪再贪。
朱门酒肉臭,民间却是饿殍,病骨遍地。
沈晚一行人迈进四王殿中,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隐约可见惶惶之色。
方才他们见有一班戏子拿着玉腰牌过来说是殿下请来听戏的,他们便说殿下睡下了,让人候着。
没想到方才听到门口通传说陛下过来了,一众人去请殿下起身,却听见内殿有异声,再看候在苑中的戏子竟少了一人,当下反应过来殿下此刻恐怕正按着那人行事。
踌躇再三正要喊殿下接驾时,没成想东芜帝一行人走路那般快,转眼人已经到眼前了。
东芜帝一眼看出殿内跪着的内侍和宫婢脸上不约而同的惴惴不安之色,心里立即就生疑。
“四王呢?朕来了也不出来接驾?喝的什么酒,醉得如此不省人事?”
为首的内侍忙不迭告罪,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陛下恕罪,是奴才们还未来得及叫醒殿下,奴才这就去。”
那内侍连滚带爬向内殿跑去,眼见只有一步之遥了,一声压抑又痛苦地喘息自内殿溢出。
殿内立时静得出奇。
“什么声音?”东芜帝深色晦暗不明,一个锐利地眼刀向内殿门口扫去。
第20章 诛心(3)
沈晚与沈策站在殿内,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有说话。
那内侍被东芜帝的神色吓得腿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却还是定了定神,心道:慌什么,狎.么,在皇子里算不得什么大事,赶紧把殿下叫醒接驾才好。
那内侍正准备重新起身,东芜帝却伸出一手挥了挥。
“慢着。”
玄黑的龙纹锦靴一步一步向内殿迈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激昂,东芜帝眉间的怒色越甚,脚步就越来越快。
沈晚在东芜帝的手即将触碰到锦帘时微微侧了侧身,生怕看到什么脏东西。
东芜帝“哗”地一声撩开内殿的锦帘,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的血气直往上涌。
巨大的怒火下,东芜帝抬脚踹翻了身侧的屏风,又抄起手边矮柜上的瓷瓶向榻上砸去。
“畜牲!”
外殿的宫婢和内侍听着里间的动静,吓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恨不得将头磕进地里。
内殿中,沈封正不知天地为何,意识一片朦胧,额角骤然一阵剧痛,而后是瓷瓶碎裂的声音。
那剧痛将他的意识从朦胧中拉出几分,睁眼便看到东芜帝一张怒不可遏的面庞,似乎想要当场将他刺死一般,顿时清醒到了十分。
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死死覆着一人,再低头看自己的情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掀开身上那人,连滚带爬跪在地上。
“父皇,我…”
“别叫我父皇!你还有脸做皇子?!!!我东芜皇室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东芜帝已然气急,大步流星走到沈封面前猛地一脚踹在沈封心窝处。
沈封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脚震碎了一般,连吃痛的惊叫都没能发出来,喉咙已经痛得失声。
沈封见到东芜帝如此震怒,心里瞬间下沉,连滚带爬爬到东芜帝脚边,抓住他的衣摆,“父皇!父皇!不是这样的!儿臣...儿臣冤枉啊!!”
东芜帝见方才沈封屈居人下的丑态,现在看到他丝毫不顾体面跪在地上扯自己的衣角,心下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冤枉?朕看你倒是受用得很!!!”
内殿滔天的怒火让外殿一众宫婢与内侍更加惶惶不安,却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区区男宠就能引得陛下如此大发雷霆。
沈封六神无主之际,猛得回头想要拽起榻上那人,却发现人早已没了气息。
“父皇!儿臣...儿臣...一定是被人诬陷,对,一定是!父皇,我今日午间过后便觉得困乏,醒来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儿臣什么也不知道!”
沈策在外间听着里间的动静,生怕沈封想出什么开脱之词,佯装一副劝慰东芜帝的模样,嘴里一边说着“父皇息怒”,一边将锦帘高高撩起。
沈封闻声抬头,看见沈策一脸讶然站在内殿门口,还维持着用手挑开锦帘的姿势,而有胆大的奴隶正偷偷摸摸透过帘子张望着。
沈封顿时怒火中烧,“皇兄这是何意?”
沈策这才如梦初醒般放下锦帘,“四弟且稍安,不知四弟这是...”随即沈策笑了两声安慰道,“四弟要宠幸人,何须在这青天白日?怪不得父皇生气,你啊,也得知道凡事得有个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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