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姐从回忆中抽身,对师兄王琛道:“确实是长相俊。”应了他这句,继续说道:“性格也不错。”
王琛直起身,师妹这评价倒是少见。
“细说听听?”
彤姐三言两语地带过段暄山“洗手作羹汤”等细节,拍桌感慨:“我们当警察的,不就是缺这种伴侣嘛!”
行业内“双警家庭”少,正是因为警察这个职业太过忙碌,无法顾全家庭,需要有“警嫂”来支撑家庭的运转。
已婚男警察们不免呛咳,面露尴尬。
彤姐单身至今,正有她是“干外勤”的缘故。
外勤女警太难顾全家庭,她曾谈过几任对象,都在对方强硬要求她转内勤下,谈不拢,最终散了。
私下里,彤姐问过黎潼,她将来的职业计划如何。
黎潼斩钉截铁告诉她,她会选择做“干外勤”。
说时,那般自信平静,完全没有家庭之忧。
彤姐在见到段暄山后,终于明白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
刘迅坐后排,胸膛心脏咯噔乱跳。
离开餐厅,前往停车场,坐顺风车前,他没想到女同事的漂亮男友的车是落地近百万的奔驰。
段暄山给黎潼拉开副驾车门后,看她系上安全带,问他:“是哪个地铁口?”
他的脸色空白被漂亮男人捕捉到。
段暄山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平静等他答复。
好半天,刘迅回过神,面红耳赤道:“就榕三地铁口。”
直到上车,他还是有点慌。
刘迅自觉眼力过人,看到段暄山的第一眼,本能觉得他是那种“漂亮外表”“没啥内涵”的小白脸——他知道黎潼挺有钱,单位里几个熟悉的前辈提过一嘴,说她居然能吃得惯食堂餐,出差时什么盒饭都能下得去嘴,完全不像是个“富家千金”。
这是纯然的赞许,淬着敬佩与感慨,不带任何阴阳怪气。
刘迅捕捉到“富家千金”这个词。
男人的大脑有着劣根性,他涌动着贪慕富贵的念头。他托人查了下,没查到太多,但大抵知道,黎潼的家庭条件相当不错。
餐厅初见,他第一直觉是“他是小白脸”。
到停车场,他开始犹豫,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
上了车,车开了几分钟,他确认美丽女警同事的男友身价不菲。
主驾驶上开车的漂亮男人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出差事宜。
其中,提到一个“京市会议”的行程。
这个行程属国际联合项目的商谈,全国范围内各行业顶尖人物都被邀请前往。
刘迅听得发愣。
结论确凿无疑。不管黎潼男友的职业是什么,他都有资格参与那个“京市会议”,个人身价必定卓越斐然。
他咽下喝昏了酒,想要壮胆来点“雄竞”的勇气之言。
开始庆幸,自己没说蠢话。
快要到达地铁口时,段暄山冷不丁问了刘迅一句:“你和黎潼是同单位吗?我之前没见过你。”
语气相当平和淡然。
黎潼坐副驾,她轻柔抬眸,望向段暄山的侧脸。
他察觉到,微不可见地冲她弯唇。
刘迅结结巴巴:“我、咳咳,我是刑侦的,今年刚考进来。”
代宗菏的案子他压根没碰过核心案宗,入职时,案子都被单位前辈们解决。
是他得知黎潼这个“条件优越”“脸蛋美丽”的适龄警花,心有妄念,故意熬到单位同事们快下班,蹭到这个饭局。
段暄山极稀罕地,超刻薄地“噢”了一声。
向来清冷有礼的男人,很少表达出对某人的不喜。面对黎潼的警察同事们,他更是克己复礼,审慎端正,不愿给伴侣丢脸。
“实习期还没过?”他轻飘飘地“噢”完,又来这一句。
刘迅傻眼,被这状似“促狭”,实则“刁钻”的言语说得无地自容。
黎潼忍笑。
她瞧出他的醋意。
为了保证在其他熟人同事面前的“懂事乖巧警夫”形象,段暄山硬是忍到只有“敌意对象”的场合,开始怪里怪气、夹枪带棒地说话。
刘迅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亦没有解围的意思。
倘若是想要维护单位同事关系的,恐怕这时候就要开口含糊过去。
黎潼当然没这个想法。
她望着大道上簌簌摇动的树影,江边的行人夜跑,几个年轻人骑在单车上,撒手迎接风的鼓涌。
地铁站到达,车停在道路边。
刘迅面色青白,尴尬地冲他们道别。
黎潼稍抬眼皮,在他关上车门时,声线飘悠,徐徐说道:“我是这几年单位里个人条件最好的适龄女警察。”
刘迅木了。
她不留情面道:“小迅,大家都是明眼人。急功近利,谁都看得出来。”
他灰溜溜地走入地铁口。
段暄山面上的情绪还有点残余。
他趁热打铁,故作公正,严肃道:“这个男同事心肠不好。”
黎潼大笑。
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还没驶入大道。
她和他对视。
段暄山轻轻叹息,深深看她。
他咕哝着,饱含爱意地问:“刚才你看到我,说我今天穿得很好看。”
“嗯,非常好看。”
段暄山骄傲起来,像是一只舒展尾翼被心动对象看到,不免耀武扬威的漂亮孔雀。
他性情冷淡,这种骄傲自得落在他身上,难免有种可爱兴味。
黎潼闷笑。
她嗅到他身上很淡、很清爽的气息,像是盛夏酷暑时冲回家里洗完澡后的味道。
很小的时候,林建刚偶尔没有那么混蛋,愿意掏出几角钱给她出门玩闹,黎潼会用那几角钱和街角巷头的玩伴买上“拍拍卡片”。
趴在青石板路上,手掌拍得通红,玩得不亦乐乎,玩得浑身是汗。
傍晚回家,她蹑手蹑脚地钻进厕所,用被夕照晒得暖烘烘的自来水洗上一个清爽的澡。
黎潼用指捏住漂亮男友的下巴,在他微有错愕,极其信赖地顺从时,亲上他柔软、温暖的唇。
她亲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睫颤动,胸膛起伏。
分离时,她依然依依不舍,神采奕奕。
拍他大腿,发令指挥:“回家!”
段暄山:“……”
他眼神发直,好半天,点火开车。
车速平稳驶向住所。
黎潼听到车窗外,这个点仍在外头热闹走动的行人声、犬吠声,嗅到烧烤烟熏味、奶茶蛋糕甜香……
一派温馨和睦的烟火气。
醉意这时悄然升腾。
黎潼扭头看向段暄山,她想到什么,眼眸亮亮,说:“暄山,我有没有说过,我特别喜欢你为我精心打扮的样子?”
不为别人,只是为她。
临近家,段暄山将车平稳驶入停车场车位。
他这才松懈精神,伸手去触她微热的脸颊,“没有说过。我现在听到了。”
“我当然只会为你精心打扮,也希望你不管多久,都会喜欢我的样子。”
黎潼听出他难得袒露情感的言语背后,悄然藏着的“年龄差”焦虑与担忧。
她望着他那张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清冷俊俏脸蛋。
“当然。”
黎潼翘起鼻子,得意洋洋道:“你是我们单位里最漂亮好看的男性家属。”
段暄山舒展眉眼。
“我将为此,长期努力。”
=
黎漴三十岁生日刚过没多久。
他接到黎娅的电话。
刚接起时,他本能觉得不对劲,就要挂掉。谁料这个陌生号码传来她近乎疯狂、嘶吼过的声音:“哥哥,哥哥,我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心脏冻结。
黎娅的声线在这一刻,骤然变成他在梦境中听到的那般甜腻。
空气奶油蛋糕上最薄的一层糖霜,咀嚼时只有浓烈的甜,吞咽时有若无物。
虚浮、空荡。
“我们本应该结婚,生可爱的宝宝,像爸爸妈妈一样,做个模范家庭。”
“你会挣很多钱,我们家的公司会变得很好,爸妈会很欣慰,很高兴——”
她喋喋不休,如同破了的水龙头,涌涌不断地宣泄。
“我本该登上舞台,成为江市首席,上节目,微博粉丝量超过五百万……”
黎漴忍不住出声打断:“你疯了吗?”
“说什么胡话?”
黎娅静了一秒,下一瞬,她压抑着尖利声线,喑哑阴森道:“哥哥,你不觉得这很美好吗?你不觉得这是我们本该有的生活吗?”
黎漴想到30岁生日前十小时,他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做梦,梦到的画面。
他面无表情:“神经病。”
黎娅号啕大哭,大放悲声。
她语不成句,“我做了个梦,哥哥,我梦到了——”
黎漴终于可以确定他做的梦并非偶然。
他近乎窒息地听着黎娅絮语呢喃,疯子一样,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我觉得那本该是我拥有的生活。”
“我本该……”
她还想再说。
黎漴冷冷打断。
“你本该是林建刚、陈芳养育长大的女儿。”
这句话彻彻底底让黎娅失神、失声。
她抽泣着,痛苦道:“可我被爸爸妈妈养大,我就是黎家的女儿!”
“那是你偷来的。”
放在七年前,他绝对不会如此狠心开口对她说。
黎漴恍惚起来。
他这时候才想起,今年是黎潼认回黎家的第七个年头了。
第一年,黎潼和他们过了个“十九岁生日宴”,应付着将黎家“真假千金”的逸闻后续控制在黎家人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不喜欢他们,他只是那个勉强还算能被接受的兄长。平素里被拉黑的次数数不胜数,他甘之如饴地接收她的负面情绪,心中有着期待,认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第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潼潼复读、高考。
陈芳出现,各方面地恶心着黎家。
再后来,黎娅摔断腿,休学;黎娅试图爬床,失败,勉强复学;黎娅狼狈退学,开始复读。
时间轴以“黎娅”为中心,划分出前后左右。
七年时光。
潼潼顺利毕业,如今是工作的第二年。
黎漴曾去嵘市,于省直单位外的咖啡馆坐了几小时。借着一杯咖啡,拿了个笔记本电脑,支在桌上,故作白领,实则是为了看看上下班的妹妹。
警察基本都是在单位里换上制式服装。
黎漴因而有幸看到穿着日常服装的妹妹。她和绝大部分同龄女孩一样,喜欢穿好看的衣服,职业规定不可以染彩发、戴首饰,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皮肤雪白,乌发及肩。
深秋时节,她穿了一件驼色高领针织衫,一条面料硬挺具有垂感的阔腿裤。
黎漴望她,久久出神。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潼潼还是不喜欢“清新纯真”“柔软无害”的时装风格。
……
黎潼的人生在七年的后五年里,基本不再主动与他们重合。
楚朱秀定期给她的卡打钱,以做大学生活费;黎振伟同样如此,许诺要给她买名车、黄金地段的房;黎漴时不时地关心她的学业、生活,每逢生日、节日,寄去礼物等等。
她保持着叫人心碎的态度,冷漠地瞧着黎家的热闹,毫不客气地嗤笑。
思及此,黎漴喉头发涩。
电话里,黎娅的声音高低起伏。她陷入情绪漩涡,无法自拔:“什么叫做‘我偷来’的?我也是被抱错的,我也是受害者!”
“你们谁都在怪我,怪我不该抱错,那是我愿意的吗!”
黎漴打破她的虚伪:“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回到你家去呢?”
黎娅噎住。
然后,她恨道:“哥哥,你当初和爸爸妈妈一直告诉我,我就是黎家的女儿,你们一定会把我当做‘女儿’‘妹妹’看待……”
“那你做的梦算什么?”
黎漴忽的笑了。
他开口质问,何尝不是在质问自己。
为那个令人作呕,也许存在过的“兄妹乱=伦”“豪门童养媳”的事实。
“你当初爬上我的床是为了什么?为了做兄妹吗?”
黎娅说:“那是为了‘亲上加亲’——”
她说到这里,心虚起来。转念想到“梦境”,又理直气壮,觉得现实太过不可理喻!
同样是她和黎漴。
凭什么“梦境”中的自己可以和哥哥结婚生子,接受父母的真诚祝福?
她怎么也想不通,死命深究,总算察觉出现实与梦境的差异。
“黎潼。”
黎漴心一沉,他听到电话里黎娅呜咽道:“她为什么不爱爸妈?不爱你了?”
“她要是爱爸妈,爱你,我觉得、我觉得我就能够像梦里一样。”
“替代她。”
“杀死她。”
“然后,好幸福呀。”
她疯魔的话让黎漴吞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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