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我宗在伏山大会的最终名次,你必须这么做,听清楚了吗?”
江晦垂着头没有应答。
申犀早不想在这里多待,看着江晦时,体内的灵力咆哮,不断怂恿着他将灵力轰响面前的少年。他懒得在等江晦回应,直接扭头出了屋子。
毕竟,他没有理由拒绝。
因为他自认是罪人。
因为他想继续留在定云宗。
“他又在放什么——”
衣落落今日的快乐一扫而空,申犀堪比拉屎的行为实在让她愤怒又恶心,她下意识准备骂出来,而后想起小洛之前发给她的“黄牌警告”。
“他又在排气了。”衣落落换了个说法,语气依旧很冲:“就当没有听见吧。”
江晦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垂下长发遮挡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嗯。”他轻轻道。
如果说他之前愿意放弃比赛,那么现在......他一定要去参加。
*
无尘佛子今日始终难以入睡。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则,索性坐起身吟诵经文。
可白日发生的事情反复划过他的脑海。
露出白骨的狰狞伤口。
还有他说的过分的话。
他怎么能、怎么敢伤害一个失去了师尊、并珍藏师尊留下的剑的可怜弟子!
他真该死啊!
无尘佛子第一百次深深唾弃自己。
此时已是凌晨,经文根本不仅脑子。无尘佛子突然下床,在数个储物袋中仔细翻找。白日他已送去了不少伤药,但他现在觉得那些远远不够。
他在第三个袋子中摸索一番,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瓶身玉质,手触微凉。揭开盖子,立即闻到清凉浓郁的药香。这是法衍宗的秘药,每个弟子只有三瓶。
无尘佛子拿出一张纸笺,提笔写下几行字,而后拿着纸和药出了门。
他前往江晦的住处,准备将这药放在江晦的门口。
可在定云宗弟子的居住区域前,他遭到了阻拦。
衣饰华贵的小公子将他拦住:“佛子,天色已晚,还请明日再来。”
无尘有些尴尬:“小僧只是来给江晦道友送药的。”
慕青眉尾挑起,直截了当拒绝:“那也不行,已是宵禁时间,佛子不妨明日再给江师弟。”
“......好吧。”无尘没有办法,只能转身离开。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他:“不过,如果佛子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代为转交给江师弟。”
慕青负在身后的手指攥紧,眼中划过厉色,脸上却堆着熨帖的关切之意:“毕竟江师弟明日还有比试,早用药总是好的。”
“我定会仔细地,将佛子的心意转达到位。”
第25章 对不起
深夜。
门外传来的轻微动静让躺在床上的江晦瞬间睁开双眼。
灵力悄无声息地溢出, 严密轻盈的灵力网悄悄攀上门框顶部。
动静很小,而且消失得很快。门外转眼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零星的鸟鸣。江晦没有立即起身, 而是又在屋中静静等待了近半个时辰。
终于,少年谨慎地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信纸和玉瓶。
他蹲下身, 看见信纸上的字迹,和白日无尘佛子送过来的道歉信字迹相同。无尘佛子在信中表示他实在过意不去,便又给他送来了一瓶法衍宗的秘药,可以帮助伤口快速恢复,希望他不要嫌弃。
江晦垂眼注视着小小玉瓶, 并没有将它拿起。门框上的灵力网落回少年的手指, 之前门口的画面顿时浮现在空中。
肖云诀六阶挽翩灵技:回溯。
黑暗之中, 一位年轻的姑娘手上拿着信纸和玉瓶出现在江晦门口。灵力网驱逐阴影, 将她的面容映衬得颇为清晰。这名姑娘是江晦下一届的师妹,今年是第一次参加伏山大会。
江晦在记忆的角落搜寻到这位师妹的信息。于杏儿出身人族普通人家,被外出历练的定云宗弟子发现修仙资质后带回宗门, 并凭借努力考进内门。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 江晦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
胡杏儿微红着脸,手指紧张地摩挲着玉瓶。她似乎并不想立刻将玉瓶交出去,犹豫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江晦门口的地面。
之后她没有再多停留,快速地离开。在此以后, 灵力网捕捉的画面变为一片漆黑。
江晦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切, 手指轻动, 手上的灵力瞬间逸散在空气之中。他终于将玉瓶和信纸拿回了房间。
“我记得, 她是今晚值夜的弟子之一?”衣落落回忆着定云宗发布的值夜名单,不确定道。申犀不仅设置了门禁时间, 每晚还会拍专门的弟子在住处入口值夜。这几日比试,名单上的弟子会根据比赛时间、情况临时出现了一些调动。
江晦听到衣落落的话,在内部弟子通讯网上调出值班弟子的名单。
名单显示,今晚的值班弟子正是于杏儿和张虎。
“所以,这是无尘佛子让她转交给你的?”衣落落看着名单感叹:“佛子还挺能熬。”
反正没头发,正好适合。
江晦握着玉瓶的手紧了些。
这是最明显、最直接的事实,但他不能确定......这两个人是本就安排在今天,还是和某些人发生了替代。
而且,这个状态的于杏儿,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揭开玉瓶的盖子,瓶身温凉,膏质如凝玉,浓郁清凉的药香钻进鼻子。只是随意一闻,他就已经可以辨认出这里面蕴含了不少极为名贵的灵药。
“这味道还挺好闻的。”衣落落随即在他脑中做出评价:“虽然不知道药中有什么,但是这个味道一闻就很贵。”
有种钱的味道。
如果江晦打算明日继续参加比试,他就应该抹一些这个药暂时减轻他的伤势。可江晦凝视着药膏看了半晌,重新把盖子盖上。
“你不打算用吗?”衣落落皱眉道:“法衍宗的秘药,应该有利于你伤口的愈合。”
她注意到江晦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玉瓶上,试探道:“还是......你怀疑这个药有问题?”
从灵力网记录的画面来看,那名女弟子的行为确实有一些奇怪。羡慕喜欢名贵的药可以理解,但盯着一个药瓶子脸红是个什么事?
可小洛给出了它的分析:“从她的行为、神态分析,我倾向于将这理解为爱屋及乌现象。”小洛列出许多串复杂的数据,继续道:“她的呼吸频率较快、面部和脖颈处发红,嘴唇微微翘起,神色紧张而喜悦。她的视线在药瓶和信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达到二十秒,表明她对这两样东西极为珍视。”
“引起这一切的原因有很多种,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对这两样东西的主人有着不寻常的情感,具体为欣赏、爱慕。”
“这也可以解释她深夜愿意代无尘佛子转交东西的缘由。”
“竟然是这样吗......”衣落落看着小洛列出来的推理过程感叹道:“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你对人类情感的分析似乎颇为擅长。”
她对小洛的分析向来比较信任,如果事情如小洛预测的这样,江晦也不需要继续担心。
她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劝江晦,小洛就在光幕上开启了行为建议程序:“根据目前的情况,建议衣落落用合理的方式劝说江晦抹上药膏,并促进他感受到人间的真善美。”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行吧,这会儿她也不用犹豫了。
衣落落叹了口气,将小洛的话换了个说法转达给江晦,同时看到光幕上亮起的“爱的教育”四个大字的提示,软着声音劝说道:“江晦,我觉得你应该抹一点这个药。”
“你的伤势很重,就算是半妖也经不起太大的折腾。虽然我现在感受不到你的痛苦,但我也不想看到明日你拖着这么面如全非的一条腿上斗法台。”
“佛子给的药是法衍宗的秘药,据说他们宗派的抗击打训练很是厉害,配套的治疗药物也不会差。如果你抹一点药,明日的比试会轻松不少。”
衣落落说完话,瞥着光幕上的字进行升华:“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持续地怀疑他人会让你的心更为坚硬,但我希望你可以试着学会柔软。”
“还是那句话,你好,我也好。”
说实话,这样长段的规劝衣落落说完也有些尴尬,如果她现在有人形,估计脸上也不会是正常的颜色。她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江晦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少年隐于黑暗的房间,只有窗隙钻进来的浅淡月光爬上他的侧脸,映上小小的微光。眼睫轻颤,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骨节分明的手指再次触上玉瓶。
虽然他直觉并没有这样简单,但还是......试一试吧。
*
清凉的药膏抹上右腿的狰狞伤口,转瞬化为透明渗入血液。江晦的手指再次伸进玉瓶取药,可动作骤然一顿。
衣落落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停下了,是因为这个药摸上去很痛吗?”
她感知不到伤口的具体感觉,但明白江晦此时的反映并不对劲。
江晦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轻颤将玉瓶放回原位,重重地盖上了它的盖子。
他的视线聚焦于伤处,什么都没有说,衣落落却知道了答案。
江晦腿上的刀伤很长很深,经过医者包扎之后血已经止住,表层的血肉边缘也出现了愈合迹象。可此刻,随着药膏持续深入血肉白骨,原本干涸的血迹裂开,血肉深度腐烂,鲜血持续不断流出,他的腿顿时变得鲜血淋漓。
黑紫色的血染上被单,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江晦双拳攥紧,发出压抑不住的闷哼。
“怎、怎么会这样!”衣落落已经被这一情形震惊到难以呼吸,她失声尖叫道:“快!快去温泉!”
脑中罕见地陷入空白,驳杂的震怒、惊诧攀上背脊,很快被席卷而来的愧疚彻底淹没。衣落落攥紧不存在的拳头,她的心脏有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江晦动作很快,蚌壳朝空中一掷迅速变大嵌于墙壁,江晦冲进蚌壳空间后直奔温泉,一步踏了进去。
泉水骤然翻滚,黑红色的血雾在上空蒸腾,江晦身体剧烈颤抖,险些摔倒在地。
但与此同时,伤口与泉水接触的瞬间,腐肉急速脱落,骨骼与血肉开始新生,长而深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愈合。
衣落落终于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短短时间内喉咙干涸苦涩,双唇翕动,她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说之前她一直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待江晦遭遇到的一切,那么今日就是她第一次亲自直面这个世界的可怕与残酷。她原本信奉的观念墙壁出现细密的裂纹,光幕上的“真善美”几个字此刻看起来尤为可笑。
池中的污浊迅速消失,江晦的状态好了不少,用手臂撑着池底缓缓坐起身。
“是逆灵露。”他轻声道:“可解灵体,可蚀白骨。”
逆灵露是极为昂贵少年的剧毒,由毒圣研制,流传数千年,成分早已成谜。这毒无形无色,可以完美融合进任何东西中,具有极高的隐匿性。与任何有生命的灵体接触后会迅速汲取灵气腐蚀万物,毒发速度极快并且几乎无药可医。
寻常人家的于杏儿,不可能认识并获得这种毒。
调换药膏的人昭然若揭。
于杏儿的确有爱慕的对象,只是并不是无尘佛子,而是定云宗的年轻弟子。
慕青。
慕青为了确保自己能够顺利进入决赛,选择让他明日的对手彻底“覆灭”。而于杏儿作为今夜的值夜弟子,或许她并不清楚慕青做的事,但她无形间自愿选择成为他的帮凶。
衣落落几乎和江晦同一时间推出了调换药膏的罪魁祸首。光幕上的字符被她击灭,小洛自知做了错事,缩在看不见的总台内部安静如鸡。
衣落落觉得自己似乎现在沼泽,胸腔被粘腻沉重的泥水压的喘不过气,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江晦鲜血淋漓的腿不受控制地盘旋在脑中。
水中的伤口愈合了一部分,当恢复成之前伤口的样子,江晦及时从温泉里离开。他的白衣全部浸湿,衣摆染着斑驳的黑红,像是地狱中盛开的罂粟。潮湿长发凌乱贴在脸侧,看着可怜而狼狈。
而这一切,她完全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她那段劝说,江晦很可能并不会使用药膏,更不会遭这样的罪。
衣落落竭力挪开胸口处无形的巨石,终于艰难发声。
她嗫嚅道:“对不起。”
“是我的错。”喉管仿佛填满飓风,划得她生疼:“我就是个蠢货。”
她头一次用这样的话形容自己,她自恃聪明地以旁观者的“清醒”劝说事情的亲历者,但其实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没想到——”
“无妨。”清寂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江晦换好干净的衣服倚在床头,轻轻道:“天快亮了。”
*
个人战初赛第五天,也是初赛的收官日。今日的比试结束后,将列出进入个人战决赛的弟子名单。
昨日江晦和无尘佛子的一战让江晦这个名字传闯进所有人的视野。更多的弟子早早簇拥着在江晦比赛的斗法台前,热切地想要看看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过和昨日相比,定云宗的弟子要少了很多,只有零星几人依旧站在台下,例如谢蕴之和胡灵。
申犀昨日隐晦地和众弟子提及江晦会在这一场比赛直接弃权,让他们不要浪费时间观赛,抓紧时间训练。
他们知道江晦昨日受了很重的伤,但因受伤直接弃权在伏山大会中极为少见,他们并不认为这匹黑马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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