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中只剩下张啸。他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无助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
他心中狂骂江晦,恨不得当即将他撕碎!一个小哑巴,怎么到宗主面前就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你与曹宇初关系较好,可知他平时喜爱去什么地方?”申犀在张啸面前站定,犀利的鹰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张啸早被吓得身子发软,这会儿硬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你但说无妨,就算曹宇初是魔族奸细,你不知情也不会受罚。若是提供的情报对执法院有所帮助,可算得上是立功一件。”申犀放软语气,妥帖安稳道。
“好、好……”
张啸知道沉默也无济于事,硬着头皮道:“曹、曹宇初贪图美色,喜、喜欢去山下的春楼。”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申犀,又补充道:“春楼之中,他最爱去兰春街街头的那一家,说、说那里的姑娘最……最好看。”
这条讯息立即被传给山外搜寻的弟子。半柱香后,申犀腰间的通讯符亮起,传来弟子冷肃的声音。
“曹宇初已找到,但是……”站在春楼包厢中的执法院弟子看着地上被黑气侵蚀的尸体,神色凝重道——
“他已经死了。”
第6章 合作筹码
灵药峰医庐。
苦涩浓郁的药味充斥在山间,被晨风挟裹飘向远方。屋中时不时传来凄厉的痛呼,让人听着很是揪心。
现已是清晨,夜色褪去,笼上微弱的白亮。许昙、申犀以及灵医堂长老叶辉站在医庐旁,皆是眉头紧锁。
曾宇初的尸体已被执法院弟子带回并查验完毕。他的确是一名魔族,身上的魔气与许妍身上的相同。事情似乎有所进展,但更棘手的事情出现了。
曾宇初并不是他们先前推测的高等魔族,而是普通的低等魔族。低等魔族血脉驳杂,修炼能力并不强。经勘查,曾宇初功阶的确不高,即使打伤许妍,也不应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除此之外,许妍身上附着的魔息中似乎还混有其他魔族的气息,甚是强大,难以消解。魔息若不根除只会与经脉越融越深,最终将修炼根基彻底侵蚀。
叶辉已数次尝试为许妍净化魔息,但除了曾宇初残留的之外,剩余的依旧顽固得要命。灵力消耗过度,导致叶辉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她靠在旁边晒药的架子上,疲惫道:“许妍身上的伤很重,那魔息陌生而强大,我也无可奈何。如果能判断出这魔息所属何处,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同时,如果一直找不到源头,我们就要考虑宗门潜伏一只高等魔族的可能。能躲过伏魔阵的魔族,实力不可小觑。”
申犀摇了摇头:“伏魔阵已流传万年,能成功隐藏的魔族一根手指就能数出来。饶是现在,也只有魔将级别之上的魔族能够做到。一地位极高的魔将在宗门突然打伤一名普通弟子,这说不通。”
申犀听着许妍的惨呼,脸色又沉了沉:“我再进去问问她吧。”他掀起门帘,快步走了进去。
*
有一人瑟缩在床上,黑色的魔息纠缠在她的四周,在身上刻下诡异的魔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蚀,需不停割掉已变为黑色的血肉。许妍已被折磨得面色惨白,昔日的风光骄纵早已消失不在,只留下痛苦扭曲的狰狞面孔。
申犀看到自己的徒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不忍。他将屋中的药童打发下去,在床边站定。
“妍儿,你身上的魔息有些棘手。你还能回忆起昨日的具体情况吗,若是能得知些新的消息,或许事件还有转机。”
许妍是昨日半夜突然发作的。据巡逻的弟子所言,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潜入许妍的房间。除非人极度疲惫灵力亏空,正常情况下修士都能够察觉到周围的魔息。魔息从种入到发作之间有一段时间的潜伏期。较弱的魔息可能不到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强的则可以潜伏数个时辰甚至数天。
据春楼老板所说,曾宇初昨日午时就到了春楼,招了几名姑娘上去一直玩到晚上。直到亥时才将姑娘们打发下来,并让送些酒上去。之后他一直一人待在包厢内,第二日凌晨尸体被执法院弟子发现。
由此算来,许妍从被种入魔息到发作,最少也有六个时辰。一个血脉驳杂低等魔族的魔息,不应有这么长的时间。
许妍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水。她向来以自己的优越天资为傲,若是经脉毁掉,以后她就完全是个废人。申犀行事刻板严格,她先前因害怕而有所隐瞒,而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许妍已痛得说不出话,她朝申犀点点头,艰难抬起手臂指了指梳妆桌上的镜子。申犀走过去,双手穿过镜子,竟从中掏出一条长鞭!
这鞭子形似白骨,挥动时似有月华流淌——这是圣法器之一的骨节鞭!
申犀身体一震,惊诧道:“这鞭子怎么在你这里!”屋外的许昙与叶辉听到声音也赶忙进来,许昙刚踏入房门就被申犀迎面质问:“宗主,这骨节鞭可是你交给妍儿的?”
宗门圣物向来由宗主保管,骨节鞭自然也不例外。许昙被浓郁药味熏得一阵咳嗽,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我给妍儿的,她在大考中取得头名,又央求我许久,我便给了她。”
“鞭中残余的魔息与血气早已清除了……难道妍儿现在的情况和骨节鞭有关?”
叶辉从申犀手中接过鞭子,查看后说道:“这鞭子的确如宗族所说并无问题,但许妍身上残余的魔息确实来源于此。”
“骨节鞭由上古魔龙骨骼所制,虽已被法衍宗净化,但龙骨中内蕴的力量即使历经万年依旧存在。正常使用这个法器并无大碍,但若是高负荷使用,就可能会造成反噬。”
“许妍功阶不高,不能全然掌控这个法器。若是我没有猜错,她近几日应该频繁使用过骨节鞭,并未察觉到自己灵力难以支撑而造成魔气反噬。魔气同那曾宇初的魔息混合后附着于她体内,经过数个时辰的潜伏期后终于发作。”
叶辉拉过许妍的手仔细瞧了瞧,叹息道:“你之前究竟用这鞭子做什么了?”
又是江晦!
许妍胸中燃起滔天怒火,狰狞的脸因愤怒而抽搐。她默默听完了叶辉说的话,现在恨不得把江晦碎尸万段。若不是因为他、因为他那个哑巴,她怎会过度使用骨节鞭造成反噬!
他真是晦气得要命!之前克死他的师父,现在还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待她伤好,不管受到什么惩罚,定要让江晦付出代价!
许妍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抽搐的身体使得床板晃动,发出嘈杂的响声。叶辉长叹一声,在她额前按了按,终于使人昏睡过去。申犀依旧在梳妆桌旁边徘徊,已经许久没有回头。
“现在这个情况,叶长老可有解决之法?”许昙脸颊因咳嗽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他替许妍盖好被子,自责道:“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母亲因宗门而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补偿她。我给她骨节鞭是想让她开心,可没想到……竟酿出这样的祸事。是我的错啊。”
“我这就回去翻阅古籍,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只是……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叶辉站起身,遗憾道:“许妍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若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看向申犀,嘱咐道:“申长老,你是她的师父,待她醒来,还是要好好劝劝她才是。”
她正准备离去,却听见申犀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申犀终于转过身,却是没有回应叶辉,而是朝许昙道:“宗主,不是你的错。”
申犀本就严肃的面容来起来更为可怖,执掌执法院多年的长老很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当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时,竟流露出多年未现的勃然大怒。
他攥紧手中的本册,狠狠掼在地上。澎湃的灵力从手掌中倾泻而出,让整个地板都震了震。
许昙和叶辉被惊得愣在原地,听见申犀咬牙切齿道:“是我的错!”
“是我,教出来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滥伤无辜、丧失人性的东西!”
*
江晦从正肃殿出来后径直回了自己的林中木屋,乖巧遵守申犀下的命令。卧房窗台许是许久没有清理,上面堆着不少的灰尘,甚至角落还有些褐色的土壤和枯败的草叶。
自殿中那次对话后,衣落落就一直保持沉默。她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反倒令江晦有些诧异。
江晦抚了抚衣袍,斜倚床头。沉思半晌后,主动开口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衣落落疯□□作光幕浏览总结信息,语气异常冷静,甚至还带着些讽意:“对你这一手笔高度称赞么。”
“哦?”江晦闻言坐直身体,眉尾轻挑:“你觉得这件事同我有关?”
“何必自谦。”衣落落扫过最后一个字符,视线聚焦于光幕右侧的“灵植手册”四个字上:“江公子,难道不是真正的背后主使吗?”
江晦并没有打开木屋中藏着照明大珍珠的蚌壳,卧房中光线昏暗,床上的少年手指微蜷,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衣姑娘不妨详细谈谈?”
“给我个理由。”衣落落理直气壮道:“毕竟说那么多话也怪累的。”
江晦轻笑一声,斟酌片刻道:“那就当做我与衣姑娘之间合作的筹码吧。”
“你若是能够把完整还原事件的全貌,我们便按照你的建议正式开启这场双赢的合作,你觉得呢?”
江晦的容貌太具有欺骗性,少年面部没有起伏明显的棱角,肤色白皙,唇红齿白。人们大多会被他漂亮的面皮所吸引,而忽略了眼中那潭幽幽深湖。这也是宗门那么多人对他肆无忌惮地欺侮并笃定他不会还手的原因。
此时他唇角微勾,脸上写满诚意。
衣落落却笃定有诈。
但她没有办法。
江晦将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作为筹码,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每一步摸索都是危机四伏,更不用说对方是江晦这样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双面莲花。从她自我暴露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这是两人之间的信息交易,也是她的一场豪赌。
“好。”衣落落回复道。
她决定按照自己的直觉继续走下去。
第7章 合作愉快
衣落落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自己的推测还原事件真相。
“根据已知的信息,我可以先列出第一个假设:曾宇初就是那名魔族。”
“这两天观察下来,你并不是好事的人,甚至可以说表现得逆来顺受。你连被人鞭打、侮辱都会选择沉默,却反常地在殿中将张啸推出来。”
“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你对他早上行为的无伤大雅的报复,但我并不认为你会这样沉不住气。你开口,更像是要确保执法院的人能够找到曾宇初。”
“从赵涟对张啸说的话可以得知,张啸贪图美酒佳人。作为他的好友,曾宇初也很可能有相同的爱好。因此我可以列出第二个假设,执法院发现曾宇初的地方是酒楼或者是春楼。”
“可矛盾出现了,一个潜入人族修仙宗门的魔族,打伤许妍后按常理应该快速离开此地,为何会反常地在定云宗附近停留?是他肆无忌惮自信自己不会被发现,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杀了人’?”
小洛在光幕上打出来“你好棒棒!”的暖心鼓励,让衣落落有继续进行这场“独角戏”的勇气。
“接下来是许妍受伤一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曾宇初选择对她出手,或许是她身份特殊,或许他们二人之间早有龃龉。但作为一个信息贫瘠的旁观者,在目睹许妍对你实施的鞭打以及得知曾宇初对你的欺侮后,请允许我有将你们三人联系在一起的私心。”
“许妍是晚上的时候受的伤,今日你一整日都在云山进行新入门弟子的试炼,具有完善妥帖的不在场证明。我暂时被迫困于你灵台之中,也没有观察到你有指派他人的行为。因此她受伤乍一看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并没有指使曾宇初打伤许妍。”
衣落落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了瓶颈。她思考片刻后,注视着光幕继续道:“但我记得昨日许妍鞋上绣着的兔子的眼睛。我发现那很像血迹,试探性地将其挑明时......你没有否认。一个衣衫干净整洁、浑身没有沾染任何血污的人,鞋上的那一滴着实突兀。”
“所以我提出第三个假设:这滴血是你故意放在许妍身上的。”
“我一开始认为那是你的血,但经过今晚的事,我更倾向于认为那滴血是曾宇初的。我目前不太了解人族或者魔族的攻击方法,但利用血液可能是攻击的一种。”
“这滴血,或许是曾宇初对许妍‘攻击’的中介。你早知曾宇初是魔族,从他身上取得这滴血,实施了某些术法后将其放于许妍身上,伪造出魔族袭击许妍的假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不觉已能在天际看见微弱的光亮。已是第二日了。
以上内容是目前衣落落推测到的全部,但是她看着光幕上略显格格不入的“灵植手册”四个字,总觉得有些疏漏。
就在此时,定云宗内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灵鸟将执法院弟子的最新发现传遍了整个宗门:“魔族暗探曾宇初已死,诸弟子可安心歇息!”
衣落落倏然一怔,震声道:“死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江晦现杀的,可他这一晚根本没出过屋子!
灵鸟衔着执法院的初步调查结果飞到了江晦窗边,他起身过去,修长的手指将纸张轻柔取下,而后摸摸灵鸟脑袋,温声道:“去吧。”
衣落落顺着江晦的视线快速浏览着曾宇初死亡的具体消息。
她的前两个假设都没有错。
曾宇初是魔族,他的尸体在定云宗山外的春楼中被发现。
曾宇初昨日午时到达春楼,招了几名姑娘上去一直玩到晚上,直到亥时才将姑娘们打发下来。之后他一直一人待在包厢内,直到凌晨尸体被执法院弟子发现。
他为什么会死?是发现身份暴露后自杀还是被人杀害?如果是他杀,杀他的人......究竟是不是江晦?
衣落落的思绪开始混乱,她焦虑地一次又一次浏览光幕,试图搜寻到其他信息。她知道小洛很可能已经分析出结果,但她现在仍然想自己先试一试。
“还继续吗?”江晦许久没有听见脑中的声音,将手中的纸搓成个纸团,随手丢到桌案上。
当然还要继续。
衣落落有些犹豫地继续道:“第四个假设,曾宇初是被你杀死的。”
少年眼尾染上浅笑,低声道:“我很期待听听你的理由。”
时间。
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
从昨天......不,是前天下午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这期间江晦并没有实施过杀人行为。如果曹宇初不是自然死亡,江晦也没有帮手,那曹宇初只可能在前天下午之前就已被江晦杀死。
可他在昨日又去了青楼。
衣落落咬紧不存在的嘴唇。人死不能复生,曹宇初既然昨日还能自主行动,证明那时他还活着。或许自己想错了?曹宇初并不是江晦杀掉的,而是打伤许妍后遭遇意外?
5/12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