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需要高考,她想回去陪她,而且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之前还会有一段集训时间,所以她更需要抓紧,尽可能在此之前将预科内容自学完成。
用不着再去学校,薄翼埋头在家学习,时间飞快过去,窗外蝉鸣渐响,转眼到了六月间。
高考即将来临,IMO赛前集训也该开始。
薄翼申请晚报道几天,她要等方佳考完再走。
教练同意了,每天定时发题给她保持手感。
六月七号当天,警戒线一直拉到了她们放学分别的路口,她等在这里,方佳一见到她就扑上来,嚷嚷着羡慕死你了。
清晨,暑气还没上来,清透的阳光穿过树梢,一簇一簇洒到地面,沁出一块块光斑。
薄翼站在游动的光斑里,低头认真检查闺蜜的高考资料袋,确定没有遗漏才牵起方佳的手一步一步往考场走。
路过早餐店,薄翼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出门前我妈喂了我好多。”
路过文具店,薄翼问:“涂卡笔笔芯有备用的吗?要不要买一盒?”
“不用不用,袋子里有。”
校门前,送考的家长络绎不绝。
方佳挣脱自家小家长的手,向两边轻扯她软绵绵的腮帮子:“好啦,宝,等会儿该热起来了,你快去金拱门坐着,等我出来回我家吃饭,啊~”
说完,一面挥手一面大步跑进考场。
薄翼目送方佳背影消失,再依言去附近快餐店等着,她定好闹钟,拿出教练布置的题目,认真思考解题,直到闹钟响起,重新抬头,外面日头已盛,她收拾好东西,撑伞等在校门口。
她们这样牵手去,牵手回,第一天考完晚上一起睡,然后一起迎来第二天。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还没结束时,校门口已经乌泱乌泱围了成群家长,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为此,好多花店脱销,薄翼不得不跑去城市另一边买一束向日葵。
蝉声轰鸣里,夏风炽热中,铃声敲响,高考落幕。
方佳自奔袭的人流中涌向薄翼,她抱住她,连同花一起:“宝,宝,宝!我觉得我肯定能考上,咱们大学不见不散!”
第24章 24.梦里梦外
本届IMO在一个终年积雪的国家举行。
薄翼很高兴,她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见过雪。
周女士查了当地气温后,忧心忡忡,紧锣密鼓拉着女儿到商场张罗出从内到外好几身厚行头,反季,款式不算多,没办法强求了,周女士只求抗冻暖和,连只有老年人才穿的羊绒厚袜子也买了十几双,搞到最后薄翼那口小箱子塞也塞不下,又赶忙去买两个大箱子才收拾齐整。
出发前,薄翼收到来自方佳的好消息,她们的“不见不散”实现了。
心情瞬间变作增城七月的天空,光芒万丈,万里无云。
怀揣着这样的雀跃与激动,薄翼登上出国的飞机。
领队和副领队携队员提前一天到达,东道主会为每个队伍配备一名志愿者全程陪同,主要负责引导沟通,协调服务。
参赛学生全部住进当地知名大学的宿舍里,每人单独一个房间,确保每个孩子都能休息好。
第二天正式开幕,与大多数赛事不同,IMO的开幕式安排在下午,全程网络直播。
彼端与此端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国内现在凌晨。
薄冀坐在空荡的大房子里,四周幽暗,只有腿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自上次别后,他们快三个月没见了,她忙于学习、陪考,而他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打转,好不容易结束毕业答辩,爷爷的身体也勉强稳定下来,工作的事宜又亟待处理,等他终于从奔波里抽离时她又开始封闭集训。
老天就像反复拿他们开玩笑,硬要他们分隔在时间的两端。
散碎得就连发消息也很少。
所以他现在只能依靠网络,跨越千万里的距离,隔着屏幕静静守候。
开幕式上有个流程,每个国家的代表队成员要举着国旗到舞台中央拍照,每个队伍有十几秒的时间摆出自己想要的造型,上台顺序按照国家名称首字母排序,薄翼他们在比较后面。
大多数国家的队员都很放松,在台上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相对而言,来自东方国家的队员就比较拘谨。
薄翼站在队伍最右端,她和队员们站成一排,从低到高依次排列,最高的队员在左端举起国旗,大家对着摄像机,露出含蓄的微笑。
她皮肤白,白得发光,鲜妍的嘴角轻轻翘起,没有大的表情,但眼眸清亮,在万千闪光灯下依旧耀眼得像颗星星。
“小羽……”
薄冀闭上眼贴近屏幕,然而屏幕是冷的,是平的,是没有呼吸的。
即便如此,二维与三维也只交错了不到十秒。
他又看不到她了。
好难受,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再也想不到其他,拿起衣服和护照,薄冀奔往机场。
长途飞行,中间还要转机一次,总飞行时长将近二十个小时。
连夜的飞机,他告诉自己应该养足精神,
因此起飞后没多久,薄冀闭眼睡去。
呜哇——
一道尖利的婴儿啼哭,刺破诺大的安静机舱,将他惊醒。
那孩子只哭了这一声就没了后续,不知是因为得到母亲的及时安抚,抑或这单纯只是他一瞬的幻觉,空气里依然静悄悄的,乘客们安稳沉睡,好像啼哭从来不存在,好像只有他听见了,醒过来了。
他在这样的静谧里,突兀地想到,孩子……薄翼以后会有孩子吗?如果有的话该叫他什么呢?
舅舅还是爸爸?
说来可笑,他想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想听他喊自己爸爸。
但怎么可能呢?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们就不可能有孩子。
即便有,即便去领养,即便他成为他的父亲,小孩子最不会撒谎了,难道要在某一天,让他的外婆亲眼看见外孙高兴地拉着自己的儿子介绍——这是我爸爸?
他无声笑起来,竟然笑出了眼泪。
在薄翼的未来,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成为数学家,成为母亲,成为她想要的一切角色,他却是一颗炸弹,埋藏在她的生活里,随时引爆她的所有可能。
舷窗外,稀薄的月光照不穿云层。鳞云片片,每一片上端沁润点滴银白,越往下越黑沉,浑浑漫漫,无边无际。
飞机本身速度很快,可放置在漫无边际、昏暗混沌的云层上,微小缓慢得仿佛静止了一般,以至于内部这封闭的、凝固的空间,就像被独立到世界之外,变成了悬挂在高空的离奇梦境。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他想。
那么梦醒以后,小羽和小北就会发现,他们并不是亲兄妹,他们只是泛泛人世里碰巧遇见的两个普通人,相互吸引,相互试探,相互靠近,情不自禁地相爱,最后矢志不渝地相守。
他又笑起来,眼泪不停。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当好一个哥哥的。
第25章 25.极昼
主办国位于北极圈内,纬度很高,从五月末到七月末期间,整个国家几乎都处在极昼范围内。
到达时已是当地深夜,天空依然明亮。
走下飞机,踏上廊桥,外面正在下雪,很大很大的雪。
白雪掩盖了所有,模糊掉天地的界限,就像梦境还在无限延伸,一切尚未结束。
薄冀住进大学旁边的一家小旅社。
他睡不着,被惊醒之后,他再没有入睡。
身体和精神极度困倦,但他就是睡不着,他用一张毛毯包裹自己,坐在窗前。
雪还在下,太阳终日不落。
他固执地睁着眼,可究竟在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直到机能占据上风,意识彻底消散,黑暗才终于降临。
IMO比赛日有两天,第一天已经结束,第二场考试将在今天下午一点落下帷幕。
整场考试持续四个半小时。
他在开始前就等在这里——场馆外不远处的一张长椅。
椅子上有厚厚的积雪,他拂开它们,坐上去。
暑假,校园里基本没有人,周围安静得要命,只有雪一片一片落下,发出碾碎彼此的声音。
八点多一点的时候,各个国家的代表队进入会场,台阶上出现一排排深刻的脚印,又一点一点被重新抹平。
在人群中,他一眼看见了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然后等待好像有了温度,时间仿佛有了长短,
终于挨到结束,有兴奋的、热烈的讨论声自大门那边传来,连厚重的雪幕都阻挡不住,薄冀抬起双眼,抖落两蓬小小的积雪。
此刻薄翼正被围在许多人中间,旁边不仅有她的队友,还有别国的参赛选手。
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停驻在阶梯中间的平台上。
一位金发高个男孩,正微微躬身与她交谈,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也许这个时候他应该可以走过去了。
可他没有动。
薄冀抬头向上望,密密麻麻的雪落进他眼里。
如果他真的走过去,他开始假设。
极昼,大雪,世界纯白一片。
天光明晃晃,照见相似两张脸。
任谁见了都会问:“这一定是你哥哥吧?”
如此笃定的疑问,怎么否认得了啊?
这场景怎么想都很好笑,薄冀笑起来,动作之间,凝固在身上的雪簌簌落下。
金发男孩是本地人,比赛后两天组委会为选手们安排了短途旅行,要在他的小镇落脚,因此他盛情邀请薄翼和她的队员们到自己家里去,大家可以在无夜之夜,围坐到一起冰钓。
考完一身轻松,领队也不忍心弗孩子们的意,又怕答应得太快压不住他们,勉强顶住一圈渴盼的小眼神一段时间,才佯装无奈同意。
队伍爆发一片掌声,人群重新流动起来。
下台阶时,男孩问薄翼:“在看什么?”
薄翼回头看了男孩一眼,指向一个方向:“我记得早上那边有个雪人,”
男孩往她指的地方看,那里只有一张奇怪的长椅,深棕色的椅面一端露出,一端被厚重的白雪严密覆盖。
她也看过去,思索片刻后,她摇摇头:“原来不是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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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薄翼和队员们创造了历史。
IMO设立以来首次有国家奥数队以6人全员满分的成绩摘得桂冠,杰出的表现引来全世界关注,国内外各大知名媒体争相报道。
送别会后,代表队低调回国。
薄翼坐上副驾驶,还有点想念连绵不断的雪原。
“增城什么时候下雪啊?我好喜欢雪,家里从来不下。”
汽车发动,清润的声音传来:“一般都在十二月份。”
“厚吗?”
“不是特别厚,两到三厘米的样子。”只说到这里好像会让她失望,又补一句:“不过水面会冻得很结实,可以去上面玩。”
很快到家,薄冀将薄翼的三个箱子推进门,关门回身时,被抱住。
他轻轻抚摸怀中小姑娘软软的头发,温柔如水:“很累是不是?”
小姑娘点点头:“那边一直是白天,我睡不好。”
他些微失笑:“可以拉窗帘啊。”
她将头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拉了,还是睡不好。”
“好吧,”他彻底圈住他的宝贝,侧脸贴紧她的发顶:“那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
“想,想吃汤面,妈妈煮的那种……喂,你抱好紧,我快喘不上气了!”
“对不起,”他松开她:“那先去洗澡好不好?家里没有面条,我去超市买一下。对了,餐边柜的抽屉里有糖,洗之前记得吃一颗,免得低血糖,好吗?”
仔细想想,薄翼在这个家里除了呼吸、睡觉、走路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必做,她刚洗完吹好头发,薄冀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到她跟前来,面汤上还飘着两颗金灿灿的荷包蛋,一个溏心,一个焦脆。
她想接过去,他说有点烫。
她就这样就着他的手,坐在床上把这碗面吃完了。
空虚的胃暖胀起来,薄翼靠进床头,昏昏欲睡。
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睡,所以房间里灯都开着,一片亮堂堂的。
明亮的灯光直直照在她白生生的脸蛋上,又才洗完澡没多久,双颊还粉嘟嘟的,额头和鬓边的头发微湿,吃面的时候出了点汗。
冷气开得很足,她好怕热,只用薄被一角盖住小肚子。
薄冀放下碗静静坐在床边看她,他从来知道她睡觉很乖,薄薄的眼皮闭上了,就安静、柔软、乖巧,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根本不忍心打破。
“小翼。”
“嗯?”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她懒懒的,几乎就要睡过去。
“明天去见一见薄永峰吧。”
合上的双眼瞬间睁开,转过来看向他,脸和声音一起变得冰冷:“我不去,你非要现在说这个?”
薄冀迎着她的目光,那双眼里的光真的好亮啊,比那明晃晃的天光,比那极昼之下的雪地还要亮。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他注视着她,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温润平和,唇边带笑:“有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你,你当然可以不要,但它……必须是你的。”
第26章 26.花
聪明算不算一件好事?
薄翼最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放在以前,她的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她身上的荣誉、骄傲和底气多半都靠它得来,可现在她不这么确定了,说到底,智商是天生的,而生活又不是数学题,哪怕你聪明绝顶也并不一定能完美应对。
就比如她吧,难道她不知道这一趟去会获得什么吗?她知道,可同时她也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薄家腐烂门楣上新刻的雕花、虱子锦缎里添织的纹案。
你要得到,就丢掉你那些幼稚可笑、不值一提的坚持。
那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得到一些她根本不在乎的东西呢?
她进而忽然想到,敢有不在乎钱的态度是靠的谁?她得过许多奖学金,但又怎么抵得上从小到大的吃穿住用,周女士从不短她东西,也从不在她面前提钱的问题,还是从舅舅口里她才婉转得知,她那亲爱的生身父亲每月按时打来的抚养费数额十年如一日地未曾变过,十几年前的法院,又收过薄父的“小点心”,能判多少钱?
甚至她长到现在还能有这股拧巴的心思,不都是因为有周女士以及身旁这个人在替她默默承担吗?
他们牺牲自己,给一片她不必选择的净土,让她单纯地按照自己想法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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