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你还能有什么事?”孟子维说:“不过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事......”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跟别人不熟,而且不好请教谁。你养你那小媳妇儿这么久了,想来是有些经验的,我向你请教请教?”
容辞掀眼觑他:“请教什么?”
“那个......”孟子维挠头:“我喜欢个姑娘,跟她也相识快半年了,只是......”
他坐回去,些许苦恼道:“我想娶她,只是不敢贸然上门求亲,总得知道她愿不愿嫁我吧?如若不然,我堂堂昱光阁阁主上门求娶被拒,多没面子啊。”
容辞道:“你到底想请教什么?”
“也简单。”孟子维说:“我就想问问,怎么才能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
默了默,容辞开口:“这事我没法帮你。”
“为何?”孟子维说:“你跟你那小媳妇儿相处了十多年,小姑娘的心思你该了解啊。”
“......”
容辞觉得无趣,起身要走,这时有人端酒进来。
“阁主想要了解女人心思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莳华馆有的是玲珑通透的姑娘,问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进来之人正是莳华馆的老鸨,也是孟子维的属下。
孟子维此人平时没什么架子,下属们也爱跟他说玩笑。适才在门口听得他苦恼之事,老鸨倒觉得好笑。
“哦?”孟子维眼睛一亮:“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快快,叫芙蓉和玉兰过来,我请教请教她们。”
第35章
大理寺地牢。外头暴雨倾盆, 地牢里潮湿寂静。阴郁的空间里还充斥着发霉、腐朽或排泄的臭味。孟子维捂着鼻子,抱怨:“怎么关在这么个鬼地方,大理寺不至于穷得连个像样的地牢都没有吧?”领路的牢役讪讪解释:“近日犯案的人多,其他地方关满了。”他手提食盒, 领着两人穿过狭长的走廊, 来到一座牢门前。“状元郎, 起了, 你同乡来看你!”这称呼十足的讽刺意味,连孟子维听了都嘴角抽抽。但牢房里, 尹绍歆只眉毛动了动。他的家乡远在淮州, 在京城无亲无故, 能有谁来看他“快起来,还给你带了吃的。”那牢役说:“你不是嫌这里的饭馊吗?呐, 这就给你送了新鲜的来。”尹绍歆睁开一只迷糊的眼, 却看不清楚。牢役啧啧:“想不到你一个落魄状元郎竟还有人惦记。”孟子维开口:“少啰嗦, 放下东西,出去。”牢役立即闭嘴,放下食盒, 离开了。大理寺地牢的牢役有多猖狂, 尹绍歆是知晓的。不论你在外有多少关系或多少本事, 进了这个地方, 就得认他们做大爷。不然吃不饱穿不暖,还会时不时羞辱你。他起初进来的两天, 还存着几分傲骨,后来这些牢役在他膳食里撒尿他也没了骂人的斗志。曾经那些巴结他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今日来的这位又是谁?竟能令这里的牢役乖得跟孙子似的。他缓缓坐起,打量适才说话的紫衣少年。约莫十五年纪, 面容生得桀骜,看着是个不好相与的。片刻,他视线又移向紫衣少年身边那位穿靛青锦袍的人,比之年纪更小,估计才十三岁。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比紫衣少年压迫,虽面色平静,但那份从容与运筹帷幄的镇定,令他猜出这位才是今日来看他的人。“你是谁?”尹绍歆声音沙哑。他在牢中这些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连站都困难,平时都是爬着行动,可今日,对上这少年,莫名不想令他瞧不起。是以,他静静坐着,也从容淡定地审视对方。容辞观了会尹绍歆。尽管他已窘促至此,可坐得笔直,仍旧不掩其风华。他暗自赞叹,不愧是能坐上首辅位置的人,气度不同凡响。容辞走近两步,缓缓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尹绍歆一怔。容辞继续道:“我清楚尹公子是被人诬陷,也清楚诬陷你的人是谁。”尹绍歆沉默须臾,却是问:“你到底是谁?何故帮我?”孟子维打开门,容辞走进去,走到尹绍歆跟前,停下来。“告诉你也无妨,”他倾身道:“睿王府世子,容辞。”尹绍歆瞳孔一震。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是个长在富贵中不谙世事的公子。可他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自成一股气势,温润的眉目间藏着几分睥睨众生的霸气。睿王府和当今圣上看似和谐,但内里的纠葛谁都清楚。尹绍歆虽还未入仕,可天下局势早已看得明白。他登科入仕,立志为新朝鞠躬尽瘁,想效忠的是龙椅上的那位。不料,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位不及弱冠的容世子。顿时,心下迟疑。“尹公子聪明,想必已猜到我此来的目的。”容辞道:“尹公子才华横溢本该宏图大展,却被小人构陷入狱,难道就甘心认命吗?”想必尹公子也明白这件事牵扯甚深,若无人相助,你难以翻身。你是圣人钦点的状元,却被曝出科考舞弊,民间舆论越大,打在圣人脸上的巴掌越响。你说,这种时候,还有谁愿意冒着圣怒救你?”“或许还寄希望于你的恩师常大人,但我前两日得了个消息,他老人家已经上折子告老还乡了。”闻言,尹绍歆面色僵硬容辞道:“敢问尹公子,事到如今,除了我,你还能找谁人?”其实尹绍歆本事不小,此时他确实陷入绝境,但不代表他不能翻身。前世,尹绍歆托关系找了杨太傅,圣上潜邸时曾拜杨太傅为先生。尹绍歆在狱中写了一份《万字申冤状》,其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先是获得了杨太傅的赏识,后又传到了皇帝手中。皇帝惜他才学,又命大理寺重审此案。只不过这事发生在半年之后,容辞便也是窥得先机,利用时间差讨了个巧。果然,尹绍歆思忖了会,问:“我凭什么相信容世子?”容辞笑了笑,淡淡道:“不急,尹公子可慢慢考虑。”御马巷的宅院里,阿黎正在荡秋千。丫鬟们怕她冻着,给她添了件斗篷,领口处一圈白色绒毛,越发衬得她玉雪可爱。容辞的宅子里有许多好玩的。往回,容辞常常将阿黎接来这里,便着人给她精心打造了处“趣园”。秋千、滑梯、木马等等应有尽有。阿黎荡了会秋千,还想再去玩木马,婢女赶忙劝道:“姑娘该回屋了,免得吹多冷风受寒。”阿黎抿唇,不大愿意,她还想玩婢女又道:“好姑娘,您就疼疼奴婢们吧,若是您真病了,世子铁定会罚我们的。”如此一听,阿黎只得点头:“好吧。”她往回走,半路上遇见婢女领着个陌生的妇人过来,妇人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小丫鬟手上捧着几匹布。阿黎问:“夏烟姐姐,她们是做什么的呀?”夏烟是大丫鬟,管后院婢女。她笑道:“姑娘,这是世子请来的绣娘,给姑娘裁衣裳的。”阿黎欢喜,压着唇角问:“我又要做新衣裳了?”夏烟心下好笑:“世子说过不久是姑娘祖母寿辰,裁几套新衣届时穿用。姑娘,咱们进去量身吧?”“嗯。”阿黎提着裙摆,率先跑进门。
容辞回来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像蜜蜂似的这里飞飞,那里飞飞。
“夏烟姐姐,这块布也是给我做衣裳的吗?这个好看。片刻,她又跑去匣子里挑选珠花:“哇,我喜欢这朵粉色的,夏烟姐姐,我能戴去学堂吗?”五岁的小姑娘已懂得爱俏。衣裳要穿好看的,头花要戴鲜亮的,小姑娘虽不攀比,但不妨碍她们穿好看让旁人夸赞。不过小姑娘的首饰很简单,不喜金银,倒酷爱那些精巧的花鸟动物。譬如蝴蝶,譬如兔子,又譬如绢花等等。阿黎选了一对碧玉蝴蝶珠花,照着镜子戴在圆溜溜的发髻上。她梳着双丫髻一边一个,左右对称。走路时,蝶翅摇摇晃晃,宛若翩翩起舞。再配上她娇憨的模样,招人稀罕得很。容辞站在门口,静静瞧了会,才抬脚进门。“容辞哥哥。”看见他,阿黎飞奔过去。她在他跟前停下,歪头问:“我好不好看呀?”这话惹得婢女们纷纷笑起来。童言无忌,也亏得阿黎年纪小,若是旁的姑娘这般问未来夫婿“我好不好看呀”,必定会羞死个人。容辞莞尔,蹲下去,认真道:“好看。”阿黎高兴,抿唇腼腆笑了绣娘量完身后就离开了,眼下不过酉时,离用晚膳还早。容辞带阿黎去了书房,教她写字。阿黎每天要认十个字,再写五个大字。认字倒还好,可写字就有些难为小阿黎了。她提笔不甚熟练,写的字也歪歪扭扭。
一个“柒”字,在容辞写来俊逸好看,但阿黎却写满了整张纸,威猛得很。
不过容辞很有耐心,一笔一划地教小姑娘。
“对,这一点落笔可重些......”
“这一撇无须太长,到这便可结束......”
“握笔放轻松,这样......”
他自己示范了下,告诉她:“腕放平,笔固定,手心虚空。来,你练习一遍。”
“嗯。”阿黎小脸认真。
肉乎乎的手握住毛笔,如临大敌般,写字。
她一笔一划慢慢写,渐渐地,神态有模有样。
容辞夸她:“阿黎真聪明!”
“嘻嘻.....”阿黎露出洁白贝齿,还有两颗小虎牙。
书房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袅袅青烟沿着精致汝窑香炉旋转而上,落在春光里,落在韶华间。
时光静谧。
容辞督促她写了会字后,自己拿了本书坐在一旁,而阿黎坐在她的小矮凳上,提笔专注练字。
小孩子都是好动的。
阿黎也是如此,她练了会字后趴在桌上左右四顾。一会悄悄看容辞,一会又去瞧窗外树梢的鸟。过了会,又在纸上画圈圈。
容辞看了几页,问她:“阿黎写好了?”
阿黎就等他这句话呢,立即捧起宣纸:“容辞哥哥,我写完啦!”
她将纸捧得高高的,生怕容辞瞧不见,脸上一副“你快夸我啊”的表情。
神色分明急切,却故意隐忍,但又不怎么忍得住的模样。
容辞默默看了会,忆起上辈子阿黎也是如此。
曾有段时日,阿黎爱上了作画,心血来潮于午后画了支翠竹。她等了他一天,待他下职归来欢欢喜喜问他画得如何。彼时他忙于一桩焦头烂额的案子没留心,隔了数月后,无意中在箱子里瞧见那幅画,才想起来她那日是在求夸奖。
回想前世,诸多事都成了他的遗憾。他的阿黎优秀,他却常常错过她的美好。
“写得非常好!”容辞收回思绪,夸奖道:“阿黎越来越聪明了!”
果然,小姑娘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然后高高兴兴又铺开一张纸,说:“容辞哥哥,我再写一个字给你看啊。”
“好。”
在御马巷用过晚膳后,容辞亲自送阿黎回襄阳侯府。
阿黎回府时,他爹爹还没回来。
长椿堂的老夫人得知了,派丫鬟来请她,于是阿黎又去长椿堂给祖母请安。
“你娘亲身子怎么样?”老夫人问。
“娘亲好着呢。”阿黎说:“娘亲还说届时来给祖母过寿。”
老夫人等了一天,就等这个消息。闻言,顿时放心下来。
她问阿黎在御马街玩了些什么,阿黎一一说来,最后又道:“祖母,容辞哥哥夸我写字写得好呐,我拿给祖母看。”
阿黎身上背着个小布袋,她从布袋里取出写的几张大字放在桌上:“祖母,这是阿黎写的。”
实际上她一下午写了许多,只不过从中挑了几张最好的带了回来。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老夫人,老夫人笑得眼角皱纹又细又长:“好好好,阿黎写得真好!容世子也教得好!”
阿黎腼腆笑,悄悄转头去看一旁的宋槿芝:“三姐姐,阿黎写得好不好哇?”
冷不防被点名的宋槿芝:“......”
靖水别庄,下了一天雨后,云雾如瀑在山岚流淌。
缊白站在角门边,看着小厮们忙碌地修整马车。
此前让小厮回来禀报马车坏路上后,戚婉月果真派人立即赶来,只不过得知阿黎被容世子带回城,她便也懒得关心他了。
宋缊白苦笑。
过了会,马车修好了,车夫抹了把汗上前来:“老爷,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
宋缊白默了默,问另一个小厮:“夫人在做什么?”
“老爷,听婢子说夫人一下午在书房看书。”
“还没用晚膳?”
听他这意思是还想留下蹭饭?小厮心想,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还蹭得着饭么?
不过,宋缊白也有自知之明,他道:“罢了,还是回去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所幸后半日雨下得不大,马车一路顺畅回城。只不过,走到柳阳街时,又缓缓停下来。
小厮在外头禀报:“老爷,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就是李秀兰,也正是一年前宋缊白从外乡带回来的寡妇。
宋缊白拉开车门,见李秀兰撑伞欲言又止站在外头。
“有什么事?”他问。
李秀兰被宋缊白安排住在附近一座二进的小院里,还有奴仆服侍。她原本是乡下人,来了京城后日子富贵了,便也爱穿衣打扮起来。
她穿着件锦绣双蝶钿花衫,下身配烟水长裙,将腰身包裹得凹凸有致。唇上的口脂红润,还着了淡淡的妆容,乍一看,倒有些清丽之色。
再加上她年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如此打扮,宛若未出阁的少女。
李秀兰盈盈福身,一副胆小模样:“宋大哥,我出来买布正巧遇到你的马车,顺便问件事。”
一句话让宋缊白知晓,她不是刻意等他,而是无意遇到,并没其他心思。
但这里头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宋缊白颔首:“你说。”
“我听说下个月就是老夫人六十寿辰,我来京城也有一年多了,除了最初拜见过老夫人,后头一直没机会。而且老夫人待我们母子恩情不薄,如今老夫人寿辰,我思来想去觉着该去给老人家磕个头,只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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