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想要从李绰的思维里退了出来,但她留下的东西很多,她还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这导致她昏迷了很久。
乌素进入李绰创造的灵识空间,听她述说着,自己留下的完整计划。
在这段昏迷的时间里,裴九枝尝试用各种方式叫醒她,但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乌素沉进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
他试图为乌素渡气,呼唤她醒来,但乌素都还沉睡着。
但,在他与乌素气息连通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
裴九枝的情丝留在乌素的身体里,并没有被乌素吸收,上演一场她也因此有了感情这样的蹩脚戏码。
情丝只是保存在她的心口,那情丝在乌素没有设防的情况下,感应到了裴九枝的气息。
它朝裴九枝飞了过去。
乌素藏不了他的东西,这情丝,终究会回到他的身上。
那情丝落在裴九枝身上,在那一瞬间,汹涌如潮水的无边爱意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沉浸在李绰思维里的乌素感觉到李绰朝她靠了过来。
李绰在乌素耳边低语:“小妖怪,是我骗你的,又有谁能参透这世间所有的情感呢?”
她笑:“我将我进入妖域之前的情感斩断,化作问缘,但这种感情,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遍一遍地重新生长。”
“我们人,本就是种出情与爱的丰沃土壤,再生出的情感,或许很幼小,但它会慢慢长大。”
“你曾问过裴九枝一句话,若那一天晚上,进入观澜阁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女子,他会怎么办?”
“我告诉你,只有你,只会是你,他爱的就是你,不论多少次相遇,相遇的契机如何,他都会坚定地爱上你。”
乌素仰起头,她回过身,在灵识的环境里,咬着牙将李绰的嘴巴捂住了。
她死死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迷茫与无措。
乌素在想,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
日月天里的裴九枝,将本就属于自己的情丝完全融合了。
这段诞生于云都弥漫着奇妙香气夜晚的感情,终结于一场春雨前。
它缱绻、柔软、满溢着茉莉花的香气,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一寸一寸侵蚀着裴九枝的思绪。
他记起,他在她鬓边叼下的那朵花。
他记起,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记起,与她唇舌相触,神魂交融的灵魂震颤。
裴九枝知道,自己是爱乌素的,但他新生的感情还如嫩芽。
久违的情丝,就像埋藏在树下地里多年的陈酿,温酽浓烈,只嗅到它的香气,就令人沉沦。
他惊喜于,自己原来真的如此爱她。
但……他惊恐于,自己无法控制这样炽烈的情感,就如他之前一次一次在她面前的出格表现。
裴九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对乌素的情感还可以控制。
但当情丝拿回之后,这情感便汹涌如决堤之水。
他不再能控制它,而他,也终将会被这情感影响。
旁人的忠告,从来没有错过。
因爱生惧,他爱她,恋她,不愿离开她。
最终,他也会因为这爱意,而对他的使命产生退缩。
他不该……不该爱上她。
裴九枝抱着乌素,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在拿回自己情丝的这一瞬间,他要做的竟然不是吻上她,而是将她推开。
他将乌素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将她稳妥放在了榻上。
最后一吻,落在她的唇上,裴九枝闭上了自己的凤眸。
在那掩下的黑瞳之中,藏着无数双方心知肚明的暗涌。
裴九枝慢悠悠走回了镜湖中央的冰窟里。
他盘腿坐在冰窟中央,那柄横放在他双膝之上的黑白长剑,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裴九枝对着冰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之上,有一枚黑白混沌交缠的戒指。
此时,一只尖利的白色骨爪从他的身体内部刺了出来。
因爱生出执念,这段感情,在裴九枝的身体里,早已酝酿出了可怕的心魔。
更严格来说,心魔,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情感。
存在于主人心口的时候,他是爱意,在离开主人身体之后,他变成了无用的心魔。
如今,这心魔破体而出。
裴九枝的胸膛被撕裂,沉静的凤目从中裂开。
一只纯白色的心魔,将他当成破开的茧,从中慢慢爬了出来。
他对她的爱如此纯粹,就连酝酿而生的心魔,都是纯白的颜色。
裴九枝是很纯粹、坚定、善良的一个人,他心中所谓的执念心魔,也不曾沾染邪恶颜色。
心魔是一只飞鸟的模样,全身只余白色的骨架。
在他脱离裴九枝躯体的时候,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来到了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裴九枝双膝上放着的长剑也变回了最初那把铁剑的模样。
被撕裂了胸膛的他颓然倒在冰窟之中,他用最大的决心与毅力,才将这心魔剖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魔,他只是他所有的情感化身。
裴九枝的本体仿佛被丢弃不要的容器,昏迷在地上。
而那白色的心魔踏过他的身躯,直直朝着乌素方向而去。
――
乌素在李绰的灵识幻境里留了许久,待她苏醒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却也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景象。
正好,在她苏醒的这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乌素最后还没完全拥有的感知。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只听到自己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
与此同时,乌素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骨爪抓住了她的脚踝。
乌素吓得往后一缩,她想要去触碰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她并不惧怕他。
但那心魔躲开了乌素的触碰,他锋利的骨爪尖端在金色锁链上轻轻一划。
“哗啦――”是金色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为她解开了这亲手所伤的禁锢。
乌素半靠在床榻上,愣了许久。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云都的黑牢里,似乎也有人俯了身,替她将脚上锁链解开。
那时的她,也没想到,在千年之前,也是那样的一双手替她再上了一道锁链。
如今,她也没想到,又有一双手,替她将这锁链解开了。
“小殿下?”乌素有些迷茫地轻声唤。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乌素的手牵了起来,乌素在无边的黑暗里,触碰到了他手上的冰凉骨刺。
是……魔?
乌素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迷茫地睁大了自己看不见的双眸。
他领着她往外走,乌素也就跟着走,她知道他在救她出去。
乌素知道,这是自己离开日月天的唯一机会。
她念着裴九枝身上还有伤,在离开之前,她还想去看看他。
但双手坚定地将她往外拽,乌素感应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不能回去看看他吗?”乌素轻声问。
白色的骨爪抓着乌素的手,摇了摇。
“好吧。”日月天破开禁制,乌素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骨翼展开,如青鸟载着飞蛾,带着她往仙洲的高远天地飞去。
乌素想,上一次她离开的时候,还能吻一吻他的面庞。
但这一次,她离开得猝不及防,却不能再见他一眼。
乌素在一片黑暗中,手掌按在自己身下的冰凉骨刺之上。
她想,有什么必要看呢?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第107章 一零七点光
乌素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他载着乌素, 一路飞到了凡间,在一处干燥的山洞前将她放了下来。
白骨组成的翅膀收起,他化身为一位高大的邪魔, 由闪烁着剑锋寒芒组成的面庞温顺垂着。
他蹲在睡熟的乌素身边, 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牵了起来,放在自己冰冷锋利的唇边碰了碰。
乌素还在睡着,她的手指屈起,没有挣扎。
他还是转身离开了,高大的身影来到山里的溪边。
他看着自己的溪水里的倒影,高大、锋利、诡异,身后由白骨组成的翅膀收拢垂下。
他想,他丑陋极了,幸好今日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骨翼振动,他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 他是魔,魔就应该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比如妖域。
――
乌素睡了很久才苏醒,她很难相信, 这几日自己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或许, 是梦呢?乌素如此想道。
李绰的愿望太可怕, 她因为杀了她, 就不得不将这个愿望承担起来。
而完成这个愿望的代价是――
她要亲手将她的小殿下送向死亡。
悲悯的日月为人间带来光芒, 而压制黑暗的唯一解法,就是将这光明燃烧到极致。
这是裴九枝的使命。
在日月倒转之日, 他诞生来到人间,他就背负着这样的责任。
他修无情道, 对众生一视同仁,护佑苍生。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生出,对她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牵绊,是他慷慨赴死之路上的阻碍。
所以……他爱她,一开始就是错。
乌素缓缓睁开了眼,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凡间。
凡间,是一块小殿下不愿放弃的土地。
乌素呆愣愣地从石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救了出来。
她记得,救走自己的那双手冰冷坚硬,似乎由可怕的白骨组成。
他不是人,是可怕的妖魔。
但是,日月天里会有妖魔吗?
他……是k派来的使者吗?
但k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阻止她杀了李绰。
乌素想起自己去杀李绰的那一晚,从深渊里有无数流萤飞了上来,阻拦她的行动。
她击碎那些流萤之后,李绰还笑着说是“雕虫小技”。
原来,那个时候,那些攻击并不是李绰放出阻拦她的法术。
而李绰嘲讽的,也不是她击碎流萤的手段,她在嘲笑的是k。
乌素明白了k要带自己离开仙洲的原因。
她留在人类的阵营里,会影响k操控仙洲之人的命运。
她的存在,就像藏在星空里的漩涡,无差别地搅动着周围星辰运行的轨迹。
就连k也没办法再操控这些被她影响过的命运之线了。
乌素明白过来许多。
她也同样知道,李绰处心积虑将这些任务交到她手上的原因。
乌素要去做自己的第一件事了,她亦是想起了李绰对此事的交代。
“在最初的最初,妖域与仙洲,并没有矛盾,人类与妖族也可以平等相处。”
“但后来,在万年之前,神秘的k降临人间,很不巧,它所降临的位置就在妖域,所有妖族都被k的能量影响,变得邪恶嗜杀。”
“因此,妖族与人类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其实,并没什么种族的对错,只是k降临的位置很不巧在妖域,若k降临在仙洲,此时冷静理智的一方就是妖族。”
“妖族已经被影响,k会污染妖类,令他们魔化成为可怕的怪物,为了阻止k的力量蔓延,上代九寰仙君联合其余几位仙君,以杀妖最多的主战裴家人血脉为引,将妖族镇压在妖域之中,封印中心就在云都之上。”
“k被镇压之后,陷入长久的沉睡,妖域与凡间也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就是我来到仙洲之前的故事。”
“k苏醒之后,k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瞑极阁里的星君一夜无端自杀,我才窥见k的可怕。”
“那时候的我,压制内心的绝望,决心与他对抗。”
“然后,我就身赴妖域,做了生平最可怕、残忍的一件错事。”
那时候的乌素听着灵识幻境里的李绰述说着这一切。
她听到李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带上一丝悔恨的颤抖。
“我决心与他对抗,却因为k能操控命运,我的选择亦在k的影响之下。”
“我化身为无辜的凡间女子,诱骗了当时的妖域之主谢幽冥,在与他成亲的那天晚上,在妖域投下星变。”
“――因为,那时候的我因为认知的不足,以为整个妖域的妖类都被k污染了,我以为妖族的身体就是k力量传播的载体,我以为,所有的妖都是邪恶的。”
“但是,我错了,星变投下,我看到了无数张无辜的、哭泣的、绝望的脸,妖族,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感情,他们……也是k污染的受害者,而修为越低的妖类,越能抵挡k的污染。”
“所以,我杀了妖域大半无辜的妖族,这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无边罪名。”
“乌素,你在杀我时,我挣扎到了最后,我要品尝濒死前最可怕的酷刑,然而,仅仅是如此,依旧无法抵消我犯下的罪名。”
“我死了,我也是有罪的。”
“但我能如何?我是最后的星君,我有责任继续走下去。我只能承下这份几乎荡平妖域的荣耀,此后的每一日,我在心脏里布下罪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残忍的刑罚。我只能将我的感情剥离出去,但感情会不断生出,我的选择,也会犹豫。”
“被k算计一次之后,我开始害怕,做出的选择也优柔寡断。”
“你还记得,我在苍离宗留下的棋局吗?我何曾不知,抛弃棋盘上已有的白方地盘便能赢得胜利?”
“但我不敢了,我怯懦、犹豫、惧怕,我不敢再做出类似的决绝的选择,我怕我的愚昧,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
“裴九枝是唯一有能力与k对抗的,人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他诞生的使命就是献祭自己,杀死k。”
“我会将他送到最终的献祭面前,但,我犹豫了,我开始怀疑这也是k的计谋之一,我怜悯这样无辜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死去。”
“乌素,对不起,我办法再做出这样的选择了,被k污染的妖族,不算生命,除此之外,我……杀不了人了。”
最开始的李绰最坚定,最后死去的李绰,却是怯懦的。
她在云都看到乌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求解不得的棋局,终于要迎来胜利。
胜利的代价,是――让裴九枝献上自己的生命。
乌素轻声问李绰,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歪着头问,“他不是人类在长夜里唯一指引前行的光明烛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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