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你听话,好好看病吃药打针,回去爸带你去河里洑水,你不是想洑水吗?爸回去就教你!”
金宝就继续大喊大叫:“我不我不我不!我就是不吃药也不打针!”
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一会儿,护士又过来提醒,金宝爸妈还是那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语气,弯腰低头给人赔礼道歉。
但是护士一走,他们就还是那副样子。
一个字都不说大吵大闹的金宝。
看了全程的阮有志和孙薇三人都看着那一家三口皱起了眉头。
文静却只是看着三人身边的那个光着脚的女孩。
她瘦伶伶的,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穿在她身上显得有点大的长衬衣,袖子和衣服都太长,一看就是大人的衣服给她穿着了。
一件很长很大的裤子,她把裤腿挽到大腿的位置,裤子肥肥大大的,显得那两条腿就跟小鸟的腿一样,细得吓人。
她的头发泛黄、毛躁,皮肤也是偏小麦色。
眉毛很浓,杂乱无章。
因为太瘦,脸上一丁点儿肉都没有,那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文静的视线,转过头来,那双黑黝黝的、死寂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一家三口。
这个光着脚的女孩非常非常瘦,明显营养不良,但看着却比文静高出了很多。
很显然,她的年纪也一定比她的外表看起来还要大一些。
她就站在一家三口旁边,几乎是紧紧贴着他们的。
那对夫妇低声下气地哄儿子,她就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然后突然伸手戳了那个胖男孩的背一下。
那个被父亲抱着的金宝一个激灵,立即发出一声尖叫,紧跟着嚎哭起来:“好疼好疼好疼啊!妈我好疼!”
他的父母立刻变了脸色,手忙脚乱起来。
女人急慌慌地说道:“金宝金宝你哪儿疼啊?快跟妈说,跟妈说妈给你揉揉。”
男人催促道:“不是开了药吗?你赶紧去给孩子倒点热水让他喝一遍药!”
金宝妈连忙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
急匆匆地跑了。
那瘦伶伶、穿着大人衣服的女孩还光脚站在男人和疼得哭嚎的金宝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眨也不眨一下。
很快,护士就叫了医院的保安过来。
这一次不管男人怎么低头哈腰地赔礼道歉也没有用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坚持要请他们离开医院。
男人就变了脸:“你们大城市的人欺负我们乡下人是不是?!我儿子疼成这样你们看不见吗?他刚刚看完医生,那个医生还说没有检查出什么毛病,没有毛病我们孩子会疼成这样?孩子才刚看完病就又疼得厉害!你们医生会不会治病啊?!收我们那么多钱!还排了好几天的队!”
金榜也瞪着眼睛说:“爸,他们撵我们!打他们!打死他们!”
保安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他们却更加坚定地看着金宝的爸爸,指了指墙上的标语说:“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你们这样会影响其他病人,麻烦你们离开。”
男人面目狰狞了一瞬,就像是要打人一样,好在他手里还紧紧抱着个儿子。
没有办法伸手打人。
他恶狠狠地瞪着两个保安,紧紧抱着儿子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秋莲!秋莲!你死到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回来,我们都要被这医院赶出去了!秋莲!李秋莲!”
他没有动手,手里又抱着个孩子,已经在按照保安的意思往外走了。
保安不可能对他动手,只好跟着他连连制止:“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不要大声喧哗。”
但他们越说,金宝爸就越是叫得大声。
有一种“我就是要大喊大叫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的示威意味在里头。
阮有志三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在很快去倒水的女人,李秋莲就端着一次性杯子飞快地应声冲了过来:“水倒来了!水倒来了!快来让儿子喝一遍药!”
她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里拎着装药的塑料袋。
她看了两个保安一眼,连连弯腰跟他们说好话:“大哥大哥、你们宽限宽限,我们喂孩子吃了药就走!谢谢你们了,谢谢了!”
金宝爸爸抱着他太高了,李秋莲是没办法把药给他喂到嘴里的。
所以他们总算把他放了下来。
李秋莲从塑料袋里拿出药,仔细看了看盒子上写的服用方法,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掌心,一只手拿着药、一只手拿着水杯,一起递到金宝面前。
“金宝快来,吃药了,吃了药你就不疼了,啊?”
金宝嘴里喊着“我不吃不吃就不吃”,一伸手拍过去,就把药和水杯全都扫到地上去了。
李秋莲叫了一声,就要去捡。
金宝爸却是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暴怒骂道:“拿个药你都拿不好,要你有什么用?!真他妈的废物!”
文静却看到跟着他们的女孩原地一跳一扬手,也是重重一个耳光扇在男人脸上。
男人被打蒙了,左右看了看——金宝比他矮很多,更何况他正盯着那些药,根本没有看他爸。
李秋莲正要弯腰去捡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也根本不可能打他。
那是谁打的?
男人单手捂着脸,面目狰狞地看向两个保安。
但保安处理这种事情都很有经验,一直跟这家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距离足足有三米。
他们就是长臂猿也不可能打着金宝爸。
他找不到是谁打了自己,但脸上挨打又是实实在在的,他更加暴怒了:“到底谁打的老子!给我滚出来!”
当然找不到人。
文静还看着那女孩跳起来又给他的另一边脸也来了一耳光。
男人气得骂起了污言秽语。
阮有志和孙薇立刻就要拉着文静离开。
文静乖乖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却不肯直接去停车场:“等等。”
阮有志几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文静说:“还有点事要做,做完我们再走。”
阮有志三人对视了一眼,都很是担心——他们知道文静能看见魂魄,刚才那男人被打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们立刻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性。
那男人身边有鬼。
但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阮有志几个也看出来金宝和他的父母不是能讲道理的人。
这样的人,上去帮忙不仅不会得到感激,可能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文静没有开口,他们当然不会主动询问是不是要帮他们。
毕竟他们遇到打人的鬼了。
既然那个男人能被打,那那个叫金宝的小孩儿,也极有可能是被鬼做了什么,大人不知道有鬼,所以才以为他是生病了,不知道从哪里把孩子带着来京都医院看病的。
现在听到文静说要等事情办完了才走,他们都问道:“刚刚那家人是不是遇到……鬼了?”
三人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文静点头:“一只厉鬼。”
她都看清楚了那个女孩穿的衣服,当然也看得到她的胳膊上、腿上、脚上,甚至是脸上都带着疤痕。
阮有志和孙薇脸色都是一变:“厉鬼?是比普通的鬼厉害很多吗?法力很高?很难解决?小净,咱们需不需要先把柴先生叫过来帮忙?你一个人去对付厉鬼,万一……”
文静摇头:“我不对付这只厉鬼。”
阮有志和孙薇有些糊涂了:“不对付那只厉鬼?那我们等在这里干什么?你要办什么事?”
文静仰起头,对阮雪慧说道:“妈妈,我要一根柳条,或者是一根竹棍也行。”
阮雪慧点点头,她显然是看到那一家三口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儿什么,又听到文静说的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让爸爸妈妈看好女儿,她脚步匆匆地去找东西了。
阮有志和孙薇又问:“小净,你要做什么?”
文静说:“那家人害死了一个人。那个女孩成了厉鬼,跟在他们身边。”
阮有志和孙薇的脸色又是一变:“害死了人?女孩子?”
他们终于联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难道是、难道是因为……”
“重男轻女,也不至于要把女孩子给害死啊……”
文静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已经害死了,她脸上手上胳膊腿上全都带着疤痕。”
孙薇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小净你以前是不是说过,成了厉鬼,就无法再入地府了,只能灰飞烟灭?”
文静点头。
孙薇又问道:“所以你要帮她?”
文静低声地说道:“厉鬼跟恶鬼不一样,恶鬼就是一只只会杀戮的怪物,但厉鬼只是要复仇害死自己的对象。”
说话间,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竹条的阮雪慧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回来了。
与此同时,金宝一家三口也走了过来。
阮有志和孙伟知道这家人重男轻女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见到那两个人抱着孩子又是哄又是拍地走过来。
都忍不住撇过头去。
文静接过阮雪慧手里头上还带着小枝条的竹棍,低着头快速地念了一句什么,然后随手把竹条往天上一抛。
那眼睛很大、浑身伤痕、穿着大人衣服的厉鬼就一跃而起,一把接住了竹条。
她接住竹条后立刻就又回到了金宝一家三口身边,深深地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竹条——
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妈每天都会用这种竹条死命抽她。
有时候是骂她没有照顾好弟弟、有时候是说她偷懒没有好好干活、有时候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她在外头跟人吵架了,回来看见她,顺手拿起竹条就劈头盖脸地抽打她。
她挨了打也不敢哭不敢叫,只能两只手抱着头在地上来回打滚,一声不吭。
因为如果敢哭敢叫,那李秋莲会立刻换东西,什么孩子手臂粗的棍子、厨房里的火钳子,都有可能是她抄在手里打她的工具。
这根竹条是她最熟悉的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玩意儿抽打在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滋味儿。
现在,轮到她叫他们尝尝这种滋味儿了。
厉鬼低着头,缓缓咧开嘴,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文静把那只竹条给了厉鬼之后,她要办的事情就办完了,抬起头对爸妈说道:“好了,走吧。”
这里没有其他人。
金宝和他的父母也没有注意到文静一家人,两个人还在哄孩子。
只有阮有志三人亲眼看到文静接过那根竹条后,往天上一抛,那竹条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他们都知道文静是送给那只厉鬼了。
他们年纪大了,以前也有过在乡下的经历,看到文静特意拿竹条给那只厉鬼让她去复仇。
立刻就想到了厉鬼为什么要竹条。
他们沉默地叹息着,牵着文静就要离开。
他们虽然经历得多也见得多了,但还是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爱居然是有附加条件的,必须是男孩他们才会如珠如宝地疼爱他。
而女孩……
不爱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狠得下心把她害死了。
一家人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阮有志想到刚才在医院里看到的这家人的德行,忽然有些担心地说:“他们在医院里出这种事,会不会转头回医院去急救啊?那这根本不是病,不是给医院添麻烦吗?”
文静摇了摇头:“不会。”
阮雪慧道:“为什么不会?难道那只厉鬼可以让他们无法求救?”
文静抬头看着三个忧心忡忡的大人,说道:“差不多。”
很快,身后又是尖利地不像是人声的声音传来。
听得人头皮发麻。
阮有志和孙薇再见多识广,听到这样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阮雪慧道:“我们回家?”
文静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她主动解释说:“现在先回家。她接了我的竹条,我能立刻找到她。等她复仇结束,我就来送走她。”
阮雪慧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只厉鬼原本没有触摸到实物的本事的,但文静送了她一根竹条。
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拿着竹条扬手就是重重一下抽在她妈李秋莲的身上。
她打了她足足十年。
打她的时候用这样的竹条最多。
竹条柔韧,可她打她的时候都是往死里打,硬是打断过几十根竹条。
还有那个男人。
他从不用任何工具,总是用他的拳头、用他的脚,一拳打在她身上,能直接把她打得飞出去,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他曾经很多次一脚把她踢倒,然后用脚踩在她才流过血的伤腿上,那种痛苦,让她恨不得死过去。
厉鬼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更加黑漆漆的了,一点眼白都看不见。
她反手又是一竹条抽在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李秋莲身上。
然后抬起一脚踹在男人的腰上,现在她已经成了有力量的鬼,而不是以前那个只能让他们当猪狗一样随便打的人。
她这一叫,直接把那个踹过她无数次的男人踹倒在地上。
让他陪着李秋莲一起惨叫。
最后,她慢慢地看向她的弟弟,金宝。
他一出生,他们就给他起了名字叫金宝。
而她的名字就是大丫,大丫大丫地喊了十多年。
这已经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她的名字。
他们动不动就打她骂她,金宝跟着有样学样。
他一开始逼着她喝洗碗水、看着嘻嘻哈哈地笑。
爸妈夸他聪明,居然知道让人喝洗碗水。
然后,他就越发地“聪明”了。
让她喝下雨天泥地里装回来的泥水、滚烫的开水、后来是尿……
他也学着爸妈打她。
一开始用小板凳往她身上砸。
爸妈夸他聪明、力气大,以后长大了准有出息。
于是金宝高兴了,除了用板凳砸,还会学着妈用竹条抽、用火钳子往她头上脸上打,不让她动,因为动了他就打不准了。
厉鬼眼睛变成墨色,反手一竹条抽在金宝身上。
他嚎叫着大哭着在地上打滚。
就像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什么事不顺他的意了他就会使出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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