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姜喑下机已经是深夜。
她真没开玩笑,烟瘾确实犯了,所以在机场打开手机,赶紧点上一根,辛镁和团队忙着收拾东西,她刚好偷得闲暇。
给景安之拨去电话。
啤酒摆在桌上,手机反扣,景安之双手交叉想着事情,他结束作业不到十一点,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姜喑来电。
“到日本了?”
“嗯。”姜喑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咬着皮筋给头发打了个圈。
景安之听出她语气带着累:“还没去酒店?”
“没,下机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辛姐正在联系车。”
他在电话这头不自觉点头,嘱咐了几句,最后又想起一点:“最近你那边气候好像不太好,你拍摄过程中注意安全。”
MV有几场重头戏需要在礁石上拍摄,虽然租了船,但景安之还是害怕万一,姜喑反而宽慰他:“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你不是想要中岛美雪的旧CD吗?我尽量帮你淘。”
他闻言感动,姜喑走之前,他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她记得。
“好,不打扰你了,你到酒店早点休息。”
“嗯,晚安!”
“晚安!”
景安之挂断电话,手机在自己手里荡了几圈,想她想得出了神,被对面的路惟炫轻声咳嗽唤醒,嘴角不知何时带上了笑。
“景安之你搞对象都不把别人当人吗?”路惟炫第一次在景安之这里被忽视。
他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向外面。他们两人处在一座半山腰的清吧,放着两人都喜欢的氛围音乐,酒与甜品摆在桌上,一副佳境,空气中却藏着一丝紧张。
“炫儿,你淘出来的这酒吧是真不错。”
路惟炫笑笑,陪他喝酒。
“任蔚也喜欢这。”
这次路惟炫没喝。
独自将小半瓶啤酒一饮而尽,他笑意淡了三分,望向路惟炫:“把任蔚瞒着我的事告诉我,没开玩笑。”
路惟炫被他眼神盯得不自在,松垮垮的身子坐正几分,眼神躲闪,用一连串的咳嗽给自己壮胆:“事崔妍不是都给你说明白了吗?”
他还是看着他。
“蔚子既然不想告诉你,你就别追问行不?”路惟炫有些坐不住了。
“和我有关。”
“自作多情!”
“路惟炫。”
景安之极少喊他全名,每次这样严肃地喊他全名时,就相当于给他暗示:老子生气了!
毕竟路惟炫是动嘴皮子的爷,要打架十个也不够景安之收拾的。
路惟炫咬咬后槽牙,想喝酒,却被夺过去,景安之眼神锋利得瘆人,他碰上就避开。
搓着手,炫儿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安之,你装一次傻行不行,蔚子这件事不想告诉你。”
“不行,任蔚不欠我什么。”
路惟炫搓手的频率越来越快:“你缓缓,缓缓。”
景安之今晚写完作业就把他约到这,夜景很美,酒是他亲手调的,但路惟炫喝不下去,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如坐针毡。
自诩聪明,却忘了景安之认真起来是一个偏执狂。他风轻云淡地点出任蔚有事瞒着他,然后居高临下地质问,今晚这出好戏从最一开始就是他占据上风,路惟炫好像一个嫌疑人。
“路惟炫,告诉我!”景安之低着音逼近他,眼睛勾住他目光不放。
“安之……”
“我不妥协。”
“安之……”
景安之双手搭在他双肩,开始用力。
“景安之!”
一声啤酒瓶清脆的破碎声响打破诡异的拷问,是路惟炫绷不住发了脾气摔碎在地上的。他几乎破音地大吼他的名字,他们两人从未这样过。
路惟炫红了眼,景安之也红着眼。
他猜对了,从路惟炫的反常就猜的出,任蔚一直不出现和他有关系。
“为什么?”
两个不是兄弟胜似手足的人最清楚他害怕欺骗与背叛,但这一幕竟然在现实中上演了。
路惟炫死死咬紧牙关,用力到眼下到抽搐起来,拳头攥得生硬。
“安之,哥们都不想骗你,但知道了这件事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景安之皱着眉:“我不怕。”
“我怕!”路惟炫开口嘶吼。
“我和蔚子是他妈看着你从那种不是人过的日子里脱出来的。你就应该是挂在天上高高在上的太阳,单虹和景川把你打下过一回,姜喑重新挂上去了,你接不住第二次!”
景安之觉得话中有话,便说:“没那么严重。”
“少扯犊子!”路惟炫甩开,手脱在桌面滑向景安之。
“景安之,我问过余虞姐了,你,现在处于抗抑脱敏最关键的时期。姜喑,星途大好,她不是去国外了吗?走这一趟回来就有实绩了,你俩一个塞一个苦,好不容易能上岸了,什么事都不能拖你们下去!”
景安之听明白了:“路惟炫,你说清楚,蔚子瞒着我的事对我影响很大?”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乱,这是双相再次爆发的前兆,对于不确定事物的自我怀疑。
路惟炫揪住景安之衣领,已经有热泪从他眼里滚落:“安之,四年前亲眼看着你堕落下去,我和蔚子什么都帮不了,这次我们不想那样。那些事再来一次,你受不了。”
景安之大脑现在很混沌,他抬头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意外的出现只可能在他离开莓城的二十天里,他不敢想象,这短短二十天发生了什么,能让路惟炫后怕成这样。
路惟炫不肯说。
“这件事无论你去问谁都不肯说。崔妍,何涛,十班其他人甚至余虞姐,我都打过招呼了。大家一起瞒着你,就半年,只要你平安度过高考,所有事情都不会对你和姜喑构成威胁。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想打架,我就陪着你。”
景安之用力挣脱他:“路惟炫你觉得你们这样很讲义气吗?”
路惟炫看起来很累:“我没办法了,安之。你的前途不能受阻,姜喑的星途不能受阻,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景安之听得嘲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么周到?”
路惟炫跑到桌前把最后一瓶啤酒一口气喝完,酒精和疲惫汹涌在一起。
“安之,最初我是想告诉你真相的。你和姜喑不会彼此隐瞒,所以你们会一起想办法。但是冉迩,就是你们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找我聊了会天,我才改了主意。”
第54章 Jing Anzhi
“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瞒着景安之。”
路惟炫本以为最后来做说客的是崔妍或柳佳铭,没想到是个不起眼的女生。这些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小花小草啊,独有一股倔强劲头,确实会在某些时刻绽放出不一样的光采。
“你们瞒不住。”路惟炫太了解景安之了。
“所以我们才想请你帮忙。”冉迩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说说理由。”
冉迩叹了口气:“妍妍姐说,任蔚的事已经发生了,不能再拖景安之下水了。”
“你们这样想,他不会高兴的。”路惟炫靠在窗边,懒洋洋的面无表情,其实他心里也焦虑,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解决办法。
“他一直把我们视作他的救赎,也不止一次在作文里写过,我们对他很重要。”
景安之是个不擅用言语表达的人,所以他的文字要更加热烈,灼热的爱与诚意都藏在字里行间的隐晦中。
冉迩想了想,继续:“但一段友情是需要双向维系的,他没意识到的是,他也是我们的救赎。”
路惟炫理解不到冉迩的意思:“你展开说。”
冉迩抬头看天,澄澈干净,太阳坦荡骄傲,像他们这个年纪一样。
“新高只是个普高,而十班是普高里的普通班,在拥有‘景安之的同班同学’这个身份以前,我们的青春其实很平庸,但一切都在姜喑转学之后发生了变化。以前安之哥虽然也是我们班一员,但特立独行得像道影子,不愿意打扰集体,也不接受集体的邀请。他和我共处了一年多,连我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可姜喑姐转学后,他肉眼可见的鲜活了起来,也越来越热衷于参加班里的集体活动,还带领我们拿下了考试优胜。”
路惟炫大致懂了,开口道:“但我只能听出景安之和姜喑双向救赎,这和你们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冉迩重重吐了口气,把埋在心里的、和十班许多人不谋而合的观点一并坦诚:“路惟炫,我知道你也是个少爷,可我们不是。海边、日出、舞台、高考,这些在小说电影里一遍又一遍描绘的关于青春的记忆,其实在我们这些人眼里根本遥不可及。在遇到景安之和姜喑前,我们每天会顶着疲惫的课业压力,早五晚十,因为胃疼和腰疼直不起身,生了病不敢请假、考的不好不想回家,我们被逼着按部就班的长大,也从不喜欢这样灰色的青春。”
冉迩平时那么内向的一个小女孩,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急得她脸色都有些泛红,路惟炫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态度从懒洋洋变得温柔:“慢点说。”
“遇到他们之后,一切都变了。”
“余老师因材施教,她说成绩是高考这场博弈中最不重要的东西;景安之用事实证明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喑姐用自己告诉我们人一定要有热爱和梦想。遇见他们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原来这场青春里错的不是外力,而是我们自己不够优秀。我们互相比着劲学习,何涛他拿目标学校做成纹身贴贴在自己手臂上,袁暧中午拿着旧耳机练听力,大家终于找到了为之一致的目标,也终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青春,在学习中忙里偷闲的踏青、出镜姜喑姐的第一支MV、精心为景安之准备生日、还有余老师牺牲自己的自习课让我们堆雪人。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在被所有人评价为最苦最累的一年,我们终于发现了一点青春的彩色。”
路惟炫听冉迩说完,他觉得自己没有底气去拒绝十班,他只是想,如果自己也是十班一员,这年高三又有多难以忘却?
“所以路哥,安之哥和喑姐不能有事,大家都知道赵子潮打的什么馊主意,您帮帮忙,瞒住景安之,只要他平安度过高考,就尘埃落定了。”
……
说完最后一句,路惟炫累得闭上了眼:“安之,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你能不能妥协这一次?”
景安之沉默。
他知他内心厮杀万分,所以没去打扰他。
“炫儿,你给我交个底,如果我知道了事情真相,后果是什么?”
路惟炫从瘫坐坐直两分,头脑侧到一边,艰难地说出四个字:“重蹈覆辙。”
“那姜喑呢?”
路惟炫苦笑反问:“她会抛下你不管?”
景安之点点头,走到路惟炫身前拉手:“先起来。”
路惟炫站起身,景安之亲自替他拍裤子后面的灰,他感到浑身不自在:“景安之你,没事?”
“去屋里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清吧,景安之亲自给他调了杯酒,自己则端一碗清水靠在了门把手处。
“记得你第一次跟任蔚见面吗?你俩就要打起来了。”
路惟炫和任蔚代表两个不同阶层,路惟炫是纯少爷,家境比起景安之只好不坏,而任蔚不一样,三代务农,比落魄时的景家更甚。
所以两人价值观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事,比如景安之第一次带路惟炫去滨海贫民窟玩,当时还流行一档综艺节目的经典游戏撕名牌,因为人数不够所以景安之叫了任蔚,任蔚光着膀子就跑了出来,见到景安之憨笑,其余人不理睬。
当时路惟炫虽然很小但嘴已经够毒了,见任蔚这样就忍不住刺了几句,他原以为这穷小子最多也就骂回来,结果任蔚阴森森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后面撕名牌没玩成,任蔚拎着块砖头追了路惟炫一圈。
景安之好说歹说劝住了,但俩人梁子也结下了,加上单虹当时喜欢聪明的路惟炫,不欣赏家境和成绩都不出色的任蔚,也明里暗里挑拨两个少年,导致他们自然是大打小闹不断,景安之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久而久之连两方的家庭都知道了自家孩子有个“宿敌”。
三人关系走到一起是因为景安之出事。
初一那年景安之家里支离破碎,景川逃之夭夭,单虹将对丈夫的怒其不争和哀其不幸尽数发泄在景安之身上,对年幼的他实行打压教育,最终把这个孩子逼出了心理问题,离家出走。
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听说景安之离家出走时,所有人都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点良心的还知道发个朋友圈找人,没良心只剩下明嘲热讽,最后肯在大半夜跑出来找人的,竟然只有路惟炫和任蔚两个孩子。
在废弃的烂尾楼里找到景安之后,三人聚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也在那段时间里,兄弟情谊火热发酵起来,路惟炫虽然和任蔚依旧拌嘴不停,但一起经过事后也知道对方本性都不坏,逐渐处成一种关系极好的损友。
好像整个学生圈都觉得,任蔚只是景安之和路惟炫友情的搭头,但只要他们二人明白,任蔚穷苦出身,但自有傲骨,比起遥不可及的这两位少爷,任蔚成绩和才艺都不好,但他从小懂事、帮家力分担劳动,上了高中每个寒暑假都会在外面打工,平时修水管修电器等实用技巧,他也都了如指掌。
三个人是兄弟,时间自会证明。
“说起来还得谢谢单虹,要没她一直压着我,可能咱哥仨还没办法这么铁。”
“哎。”路惟炫放松下来,喝了口酒,脖子仰靠在座椅上:“你也别太执着怪你妈了,她只是方法不对,而且从结果来看,还是她的孩子最优秀。”
景安之笑:“姜喑也提过这个结果论。”
“你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前不久,我去崭帆找我妈了。”
路惟炫闭着眼:“这不挺好……”意识到“妈”这个字眼后,他突然惊醒。
景安之眼疾手快向里推他,然后迅速地跑到酒吧门外上锁。
反应过来的炫儿一个翻身跑过去,还是被他挡在了里面:“景安之你他妈要干什么?!”
景安之上完锁做最后的交代:“酒吧我租了三天,快餐和水都冻在后面的冰箱里,三天后人家自然会来开门。”
路惟炫歇斯底里地砸门:“你要关住我?”
“炫儿,就因为我和任蔚是兄弟,和十班是同学,所以我不能让他们替我背负责任。我知道你聪明,做事滴水不漏,但你应该算不到我和单虹和解。我的人脉找不到任蔚,但她可以。”
“景安之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你还想像四年前一样吗!”
景安之释怀一笑,从容又决绝:“地狱我混熟了,再下一次阎王应该会特殊照顾我。”
路惟炫无力,他抱着头转了一圈,看到景安之背身离去又大喊:“那姜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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