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恭低着头捏眉，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若一开始知道景安之的结局如此惨烈，他断然不会放他一意孤行。
“还有三首歌的MV没录，所剩工作不多了，景安之抢救也需要时间，两者可以协调开。”
霍长恭的话在姜喑耳边自动消了音，她只是麻木地重复：“我要回国。”
霍长恭毕竟是大浪淘沙出的精英，哪怕面对糟糕至此的局面，他也依然保持着冷静：“你现在回国，依然于事无补。”
这次姜喑换了一句话，但还是四个字：“他需要我。”
辛镁在旁还想再劝，霍长恭摆摆手：“用我专机送她回国”，他看出姜喑现在虽然平静，内里已经开始腐烂，如果不让她回国，耽误了工作是轻的，万一忍不住殉情，就彻底乱了。
同时霍长恭又交代了辛镁一系列公关Jazz打架直播的事宜，务必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先控制舆论，再用时间去化解舆论。
辛镁和霍长恭两人头脑风暴解决方案时，姜喑突然开了口：“不必了。”
“我和他从来不惮网络上的恶意曲解，直播既然是事实，就没必要扭转，我们不在乎他人评说。”
霍长恭想劝她：“姜喑。”
话哽在喉头，只见两行清泪从姜喑眼角无言地流下，她久久静坐着，隔离了世间的喧嚣。
“这就是我们的命。”
姜喑是第二天中午到的莲城。
霍长恭的包机上，她显露出令辛镁震惊甚至都心疼的冷静。
面对导演方和乐队的质问，她做出让步，答应最晚一个月一定会将MV补拍，还答应了乐队下张专辑免费帮她们出席，一直以骄纵出名的姜喑好言相劝、虚与委蛇、骂不还口，终于安抚好了他们的情绪。
随后又联系了祁寒和控告姜家的律师团队，毫不留情地在姜炀的罪名里加上一条持凶杀人未遂，她还找了林逢绪，将这些年姜甄和杨俊迎干过的违法乱纪的勾当全部整理出来，包括姜甄设法在姜喑母亲去世后诈骗财产的往事，整理成资料，录制视频实名举报，公开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和检察院邮箱里。
她最后联系了路惟炫，两人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聊天结束那一刻，飞机刚好到站。
辛镁陪着姜喑，姜喑的平静维持到医院。
从重症监护室外的镜子看到躺在里面的景安之时，姜喑强撑已久的平静才彻底坍塌，一个没站稳摔落在地上。
周围聚了一群人，每个姜喑都认识。
最后还是单虹扶起了她：“喑喑……”
姜喑披头散发，素颜，眼神迷离还是不愿相信这真实发生的一切，他握住单虹的手：“阿姨，安之没事对不对？他只是受了点轻伤。”
单虹低头叹气。
“姜炀，姜炀”松开单虹，姜喑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景安之打架的实时录像她看了不下十遍，她清楚地记得是姜炀把他害成这样的。
“姜炀呢，路惟炫，任蔚，姜炀呢？！”她的语气从呢喃变成大喊，前十几个小时了平静假象被撕裂，露出一个已经溃不成军的姜喑。
任蔚出声：“公安局。”
“我要杀了他！”姜喑听到答案就往外冲，被一群人死死拦住，最后还是余虞走到前面劝住她。
“姜喑，事已至此了，你现在去公安局闹事只会平添麻烦。”
姜喑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她压抑地蹲下，拼命撕扯自己的长发，一边撕扯一边啜泣，再后来止不住的号啕大哭，握拳无力地捶在医院的墙上。
“姜炀，一切都从他开始，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夺走我身边的人？！”
上次是母亲，这次是景安之。
一群少年都绝望地看着医院逼仄的天花板，消毒酒精的气味在这方空间蔓延。崔妍陪着任蔚一言不发，路惟炫疲惫地闭眼，余虞手里一根接一根的女士香烟止不住。
年少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年少终究会被力不能及之事摧残终生。
第60章 Jing Anzhi
“谁是病人家属？”
看着天花板陈旧的纹路不知发呆多久，主刀医生终于从急救室里出来，摘下口罩吐出一口浊气，看到外面这么多人也有些惊异。
“这孩子身体素质不错，换个底子薄的可能就扛不过去了，腰上那刀倒无大碍，但腹中那一刀很险啊！”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姜喑急忙问。
“这个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识。”医生看了看这么多人，摇摇头叹气：“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拿生命当回事。”
景安之还处在昏迷中，他失血过多，能不能醒全看他自己，大部分人没进去，只有单虹、姜喑几个人在里面，姜喑握住景安之冰冷的手，长发搭在他病服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单虹拍拍她的肩，安慰她，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她在外看过去，是几名警察。
“刘队。”
前来调查的警察刘队隶属莓城，是单虹特意托关系找到的，刘队隔着老远就看到乌泱乌泱一群人，走近打招呼：“单总。”
单虹和他握手，拉着他不经意地走远两步：“刘队，需要怎么配合？”
刘队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守在重症监护室的人群，小声叮嘱：“先疏散人群，这么多高三生旷课出现在莲城，本来就不好交代。和这件案子密切相关的留下。”
“那安之？”单虹还是不放心。
“先养病，苏醒之前不会找他。”
刘队说完就返了回去，让无关紧要的十班同学都坐车回学校上课，余虞也被他送走，眼神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守在病床边握着景安之手掌一言不发的姜喑身上。
“姜喑……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喑恍惚地抬起头，她眨了眨眼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对面是位警察。
“是你在社交平台上曝光了姜甄副市长及其家属的……不端行为？”说实话，刘队到现在都理解不了这个女孩为什么要公开举报自己位高权重的父亲，这不符人理常情。
姜喑点点头，眼神淡漠无神，似乎举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
刘队和单虹一个眼神交接，公事公办道：“姜小姐，你和最近本市接连发生的举报市长案、绑架景安之案和莓城直播暴力视频案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现在需要你配合回公安局做一下笔录。”
辛镁一听要去公安局，不干了，对艺人来说，无论是确凿事实还是子虚乌有，只要进了公安局，但消息自然会不胫而走，这对一个上升期艺人来说是致命打击。
她刚想联系公司的律师跟警察据理力争，姜喑按住了她：“可以。”然后伸出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刘队和辛镁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喑反问：“不是回公安局吗？不上手铐？”
刘队闻言反笑：“只是随同取证记录，你又不是嫌疑人，给你带手铐做什么？”
姜喑这时候听得懵懵的，但迷茫的眼眸也终于清醒了两分，看看左右，最后跑到景安之耳侧轻声一句：“我马上回来。”
公安局，副局长亲自接待姜甄，在他的各项罪行没能最终得到一个结果之前，他依然是权利彪炳的莓城副市长，身居高位，受人追捧。
姜甄表面不慌不忙，手里把玩着两只文玩核桃，喝着副局长亲自泡上的一壶大红袍谈笑风生，但心底也暗暗发怵，他最清楚自己女儿是个怎样的性格，今夜传来的消息一件接一件令人瞠目结舌，姜甄再处变不惊，也有风雨扑面之感。
先是姜炀想办法跑出家门报复了那个姓祁的穷小子，又是他跟着佘同赵子潮一伙人去了莲城设法坑害景安之，说实话，这个计策姜甄是颇为欣赏的，横竖都要给景安之一个教训，佘凉那老狐狸浸淫黑白两道多年，确实有些下三滥的手段。
但再后面传出来的，姜甄可就笑不出了。
姜炀那小子下手没分寸，竟然捅得景安之命悬一线，那可是景安之啊！若只有单虹这一个崭帆，他虽然头疼倒还不至于畏惧，但现在景安之那个亲爹在沪上摇身一变，成了上面那位老爷子的乘龙快婿，若真降下天谴，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副市长可承不起！
最后，就是姜喑那逆女在网络上掀起的轩然大波了！姜甄平日豢养的诸多门客旧故，不约而同在今晚发来消息，都说此次网络风暴来势汹汹，加上姜喑的公众号召力和姜甄的特殊身份，关于彻查姜甄的舆论一边倒，几位交好的同僚也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姜喑所说的句句属实，一旦拿出证据，姜家就此覆灭！
所以姜甄只能寄希望于她没有实证，在后背汗水滴答滴答浸透秋衣时，姜喑到了。
他拿起果盘中一个水果就向姜喑砸去，手指指着她颤抖：“你这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诬陷我？！”
姜喑表现从容：“害怕了？”
姜甄拿袖口抹抹满头大汗：“不存在的事怎么会害怕！”
姜喑走近姜甄面前，他腰杆挺得笔直，而姜甄啤酒肚明显、背却佝偻，两人站在一起，她几乎有压过他之感。
“姜甄，想让我撤诉，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陷害景安之这事，你知不知情？”
她目光锋利，比男子锐目更逼人，这个答案事关姜甄前程，他不敢欺骗。
“景安之劣迹斑斑，这是事实。”姜甄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姜喑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讥讽道：“那姜炀呢？性.侵未成年人未遂，是事实吗？”
一旁的副局长和刘队同时把耳朵竖了起来。
“一派胡言！炀炀只是和她玩笑时过了分寸，怎么就性.侵了？”姜甄怒吼。
姜喑死死看着他已经不淡定的眼睛，眸中含着泪与恨，语气却吐得很轻：“姜甄，那个小女孩，她才十二岁。”
一朵本该向阳而生茁壮成长的雏葵，被辣手摧折得不敢在日间开放。
姜甄逼到她眼前，唾沫横溅到姜喑脸上：“我再说一遍，姜喑，你对我这个当父亲的有什么不满意我们回家解决，你别想着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姜喑揉揉自己发酸的耳朵，拿食指揩去姜甄恶心的唾沫，一双狐狸眼倔强又破碎：“姜甄，你知道吗？十天之前，景安之跟我说，你犯的错不可饶恕，但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父亲。”
姜甄的怒骂停在半空，不知道姜喑想表达什么。
她失望地看了姜甄最后一眼：“可我觉得，你不配做我父亲。”
走到刘队旁边：“刘队，我们进去聊吧。”
刘队茫然地点点头，他彻底弄不懂这对父女了。
“姜喑，我一件一件问你。”
一问一答，姜喑坐在对面，桌上摆着一瓶矿泉水，她打开润了润喉。
“景安之出事时，你在哪？”
“日本。”
第一个答案就出乎他意料：“你跑那么远？”
姜喑低头用一个笑缓解气氛：“刘队，我是娱乐公司新签约的艺人，去日本是拍摄一部MV，回来时坐的霍家专机。”
刘队有些诧异：“你是明星？”
她自嘲：“还没等到红就已经塌了。”
他安慰她：“你身处一个漩涡中心，我能理解，不过这些事都和你没有直接联系，我觉得不会过分影响到你工作的。冒昧问一句……你和景安之的关系？”
姜喑再次从外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明明一夜未完，竟然恍如隔世。
斟酌片刻，她给出一个承诺性的回答：“他是我未婚夫。”
刘队再次诧异，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继续：“那你很了解他？”
姜喑点头：“胜过了解我自己。”
少年时代的感情总是这么诚挚而纯粹，她一句话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是无条件偏向景安之这边，再想问她客观评价也不实际。
姜喑想起了什么，主动问刘队一个问题：“刘队，现在网络上的导向怎么样？”
提到这事他面有难色，见到她迫切而渴望，实在不忍心隐瞒，和盘托出：“他的名人效应开强，又是前不久刚露了脸，大家都记得清楚。他被捅有录像，但他先霸凌别人也是有实实在在录像的，现在网络上的舆论……不太乐观。你也知道，人们在特定的平台上，总会病态地嫉恶如仇。”
姜喑握拳，手指嵌进掌心暗暗发力。
“哦对了，你提到姜炀……”
副局长突然敲了敲门：“刘队，你出来一趟。”
和姜喑点了个头，刘队站在门口与副局长低声耳语几句，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到背对他沉默坐着的姜喑，有苦难言。
“姜喑，这段视频……你还是自己看吧。”
他把手机递过去，姜喑不知所云地接过，看到手机上熟悉又陌生的人脸时，心陡地一颤！
混乱游走的思绪终于清楚，但为时已晚。姜喑嘴唇不敢置信地翕动，她终于意识到，这场风暴，根本不是赵子潮等人为景安之一人而设。
他们躲在阴沟里，要把他和她一同拉下水。
手机里播放着一段举报视频，里面的女主人公虽然戴着口罩，但姜喑仍一眼认出了她。
沈涵！
“我实名举报，清艺传媒旗下艺人姜喑，于两年前对我施以校园霸凌……”
第61章 Jiang Yin
纯白色的梦境，好像一颗巨大的蛋壳，孵化着无法言语、也无法评判善与恶的形状。梦中蒸汽的浓度格外高，茫茫景观让人看不真切。这片空间的中央位置有一张虚化的手术床，景安之安安静静躺在上面。
这是他的梦，他长眠于此，没有人知道，他会否再度醒来。
在肉眼无法透视的角落，他与自我的另一面周旋。而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道声音，也钻进了他梦境的每一处罅隙，汹涌进他的意识。
“我就说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的书怎么会被捧那么高？原来也不过是团队的运作啊！”
“他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挽救中国文坛的落寞，不自量力，你看他打架的视频，哪有半点学生样子！分明就是个小混混！”
“这网络啊，没有规范，还是太纵容这群人了。写作不分年龄职业学历，什么糟粕都能掺进去鱼目混珠，还被舆论引导得高高在上。”
“你看他写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未成年谈对象，什么说唱歌手、刺青师，这哪里是小孩该看的东西吗！”
“你看他打起架来要吃人的样子，现在互联网这碗饭真是谁都能过来吃两口了！你说喜欢看他书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正常人的三观谁会喜欢小混混和小太妹啊！”
“内部劲爆消息，他们学校内部传出来的，景安之原本就是个小混混，而他女朋友以前也是个小太妹，黑历史一堆，只不过现在进圈准备洗白了！”
“洗白？你上上网吧！你去看看昨天凌晨刚爆出的视频，他那个对象已经被实名举报了，校园霸凌，把那女生欺负得永久性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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