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叙述的语气太平静了,不含半点抱怨和委屈,仿佛真的往事如烟随风散去,但陆屿瞧着这样的应雪,却由衷地感到烦闷。
陆屿不常抽烟,也没有瘾,常常是下面的人孝敬,有时不好拒绝就随手揣怀里,可他的手刚碰到纸壳,就克制地收了回去。
这包烟是陆筠冉塞的,顶级名贵的长青松,一条能抵普通人一个月工资。
陆屿原先不明白,陆筠冉在医学领域侵染多年,为何会染上这种陋习,但此时竟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陆屿眼中的应雪总是鲜活而真实的,却在此刻变得苍白透明,她像捕捉不到的风,因为短暂的记忆回笼,似乎就要离他而去。
“你还记得是哪个剧组吗?”
“问这个干嘛,”应雪语带调侃地勾了下嘴角,笑意浅淡却真心实意,只是很快散去了。
“你不会要帮我把他们找出来,挨个跟我道歉吧?他们中应该有好多人都没做这行了。”
陆屿应了一声,半点不似作伪。
“是这样想过。”
“……”
应雪微微瞪大了眼,“别开玩笑了。”
陆屿面色沉凝,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应雪的脸,捕捉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任何一点意动,一点犹豫。
只要应雪想,陆屿总会有方法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可惜她不想,也不够敏感,应雪没察觉出这晚陆屿的异常。
陆屿及其周围亲友,生下来就是人上人,生活富沃,养尊处优,不曾遭受过什么苦难。
哪怕是陆屿年少时在娱乐圈闯荡,其他人知道他的背景雄厚,不敢为难,他所在的剧组看上去和睦温馨,毫无嫌隙,是虚假的完美世界。
直到这一刻,虚假和真实有了一瞬间的交错。
“没事的,其实每个剧组都差不多,但凡有点权力的管理对我们这些没有存在感的小群演,都是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次也一样,我都习惯啦。”
说这些话的时候,应雪始终在笑着,声音又轻又低。
夜晚气温骤降,开始起风,应雪缩了缩脖子,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严寒。
飞沙乱扑,进了眼睛,她快速地眨几下,依旧挡不住刺痛感,双眼发红,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外周风更大了,应雪连忙拿手去挡住眼,挡住风中越发硕大的沙砾,可随之而来的是帽子被风卷起,翻滚着飞往更高的地方。
“哎,帽子……”
清丽惨白的脸暴露于光下的一刹那,陆屿将她揽入了怀里。
像梦一样。
陆屿的怀抱如同所想的那般温暖,能隔着薄薄衬衫感受到熨帖的体温,他动作很轻柔,目光有温度,可她没有觉得开心,反而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
应雪没有挣扎,没有动,没有拿沙子眯眼当借口,只是沉默半晌,顺从地埋进他怀里。
她觉得很抱歉,闷闷地开口,嗓音沙哑无比,“对不起啊,把这些烦心事讲给你听。”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充其量就是今天我来找你看烟火会,是希望你开心,结果你没能开心。”
远处传来阵阵喧哗,所有人都在看向河岸,看向无边的黑夜,陆屿也扭过头,同他们一道看过去。
末了他说:“哭也是可以的,你就当做我没有在看你,不要觉得难堪。”
这么一说似乎更难堪了。
“我没有……”
应雪本来想说没有哭,但可能是因为这个拥抱太温暖,因为夜色太温柔,她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应雪连哭起来都是悄无声息的,温凉的液体浸湿了陆屿胸前一小块布料。
随着无声的啜泣背脊不停颤抖着,无意识地双手回抱过去,抓紧了眼前男人腰后的衬衫,扯得乱七八糟。
她几乎哭得泣不成声。
好久好久,陆屿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是我——”
“是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
炸裂般的一声轰响,绚烂的烟花在两人身后绽放。
*
当晚的烟火会他们只草草看了个末尾。
中途陆屿出去一趟,说:“你在暗处待着,我去买点东西。”
回来时陆屿手上多了顶渔夫帽,上面挂有缀着彩珠和碎花的丝线,中间画着知名粉色小猪,看着颇有几分稚嫩童趣。
应雪情绪收拾好了,尽管这时脸上都是哭过的痕迹,但已有余力说笑,她半认真地问:“你不会是在儿童用品的摊铺前买的吧?”
“没有,”陆屿眼神淡定,顿了下又说:“时间晚了,好多店关门了。”
应雪没拆穿他,戴上后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适,这好像是新款式,后面的纽扣费了半天劲也没扣上。
陆屿微微倾身靠过来,帮她扣好,又顺手将她耳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应雪出门没带镜子,只得仰着脸乖乖站着,由着他任意摆弄。
陆屿动作却渐渐慢下来,片刻后,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清咳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可爱。”
应雪很少听到人夸她可爱,因为一眼看过来,就是个清秀明媚的少女形象,总是以赞美外貌的形容词占先,乍一听她还有点高兴。
“真的假的?”
“真的。”
直到回去住处,应雪对镜一瞧,才发现她发丝蓬乱,形容狼狈,出门时画的淡妆都花了一半。
而且因为她哭得太伤心,消耗了不少体力,脸上毫无血色,只眼眶和鼻头红通通的,眸光水润,泫然欲泣。
像个受了欺负哭哭啼啼的小可怜。
熬夜打游戏的温梅见了,都忍不住问她:“回来路上掉坑里了?怎么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
应雪大悲,接下来一连三天都没好意思跟陆屿说话。
第46章 送机
应雪终于结束假期,准备赶往外地的那一日,恰巧温荇一家也要出行,他们准备搭同事的车赶往机场,可以顺带带上她一道。
应雪来时轻便,走时打包就也格外顺利,早早地带着行李等候在门边。
一大早温家就吵吵轰轰,章雅娘家有个同族姐妹明日二婚,新娘上段婚姻惨淡收场,章雅同新娘幼时交好,这次便打算带上一大家子人前去捧场,替她撑腰。
温梅对这种固执很是不解,不愿在所剩无几的寒假四处奔波,闹着不想去,被章雅揪着耳朵从房间里拽出来。
“翅膀硬了就知道跟我作对是吧?你看你爸爸你哥哥,敢说一个不字吗?”
“我又不认识那个小姑,你们去不就行了,难道多我一个就能让夫家高看她一眼吗?”
“你懂个屁!”
……
温荇和温戚等在客厅,显然对这种场景早已麻木,应雪的立场更不适合说话,默默往不起眼的角落站。
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章雅拿温梅的平板手机威胁,温梅只得妥协,换了衣服出来,坐在玄关边抹眼泪边换鞋。
章雅经过门口时瞥到了应雪,倒三角眼一竖,习惯性想骂两句,一想到这是她们最后见面了,难得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走吧,出发。”
章雅顺手将一盒礼品丢进应雪怀里,“仔细点拎着,里面的补品可贵重了,我昨天上专卖店买的,准备拿给桂芳当新婚礼物的,摔坏了你赔不起。”
礼品盒深红的外皮光滑透亮,应雪没拿稳,差点从手中滑落,她连忙抱住,还怪沉的。
“很重吧,我来帮你,”温梅凑上前来,准备拿过去,她倒不是忽然开窍对应雪好,而是想着要托人办事,面子上怎么也要过得去。明明刚刚还在哭,现在眼泪一抹干了,笑嘻嘻的啥事没有,让人不免佩服她的强心脏。
应雪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你跟我客气啥。”
温梅不肯松手,两人争执下,礼品盒差点摔了,被后面时时注意着的温荇及时接住,没再还给应雪,只是拎着径自往前走。
温荇无奈:“你们好好走道吧。”
温梅在后方悄悄撞了下应雪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要那个谁签名照。”
“记得,不会忘的。”
终于到了机场,他们即将去往不同的城市,到了这就要分成两拨。
来时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温家人的航班比应雪要晚一个小时,可以不紧不慢地向载他们来的同事道别,应雪看时间紧迫,跟他们说了一声,率先下了车。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宽阔大厅,对应雪来说并不陌生,可这次独她一人,莫名有些忐忑。
“这里,”陈小意眼尖地从人群中发现了应雪,快步迎上来。
陈小意在行五六年,第一次结结实实地过了个好年,从老家回来整个人胖了一圈,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应雪懂事听话,做事妥帖,有时候不需要她帮衬,陈小意提前回来了几日,钟延只给她在公司里安排了点轻松的活干,骨头都疏松了。
陈小意利落地接过应雪手里的行李,嘱咐这两天的行程事项,还没走两步,已经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应雪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陈小意一个大跨步挡在她身前,以防被拥挤的人流碰到摔倒,又回头朝应雪解释,“粉丝们早就来了,等你半天了。”
年后的第一次活动,得到消息后,有很多邻近地区的粉丝们前来送机,有人认出了等候在机场的陈小意,早先就同她打了招呼。
应雪懵了懵,眼见着远处还有人朝这方聚集,嘴里喊着她的名字,旁侧是长枪短炮,快门直闪,甚至还有记者模样的人架好三脚架,在前方蹲守。
“怎么忽然这么大阵仗?”
以往也有来送机的,但没有这次人多,应雪抬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
“昨天电影官方发布了最终的预告片,借着这波热度钟延给你发了个日常vlog,很快冲上了热搜。”
陈小意语速极快,比起应雪本人,她身为助理更了解艺人人气。
她叹了声,视线落在应雪莹白的面容上,就是靠这张脸,预告片里短短十三秒的片段,硬是衍生出了各种风格各异的混剪,将娱乐榜单霸屏。
陈小意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嫩得跟水豆腐似的,更羡慕了,“你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本来就够讨人喜欢了,还要不要人活?”
应雪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视线四处打转,朝旁边看去。
临近的四五个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打扮得漂亮清爽,却又小心地同她保持着距离,比起粉丝更像是同龄朋友。
这让应雪想起了大学时的生活,排宿舍表时她是班上多出来的那个,插进了隔壁英语专业的宿舍里。但应雪和室友相处得很好,不管去哪室友们都爱喊上她一起,还特意帮她留心学校周边合适的兼职工作。
到现在都还每天在微信群里聊得热络,舍友们张口雪雪闭口雪雪,嚷嚷着等电影上映了一定要去包场。
想到这里,应雪的眼里带上了几丝暖意,笑问:“你们也是我的粉丝吗?”
女生能够近距离接触偶像激动无比,化为星星眼,“是啊雪雪,我超喜欢你的!”
身后不断有人往前推挤着,女生本就离应雪最近,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应雪顺手扶了她一把。
女生站稳,但却松开了她的手,回头狰狞着神情怒骂:“挤什么挤!撞到雪雪怎么办?有没有点素质啊!”
应雪:“……”
刚刚还轻声细语的女生,转眼就变得脾气火爆,临近几人都被因这反差弄得虎躯一震。
嚎的这一声嗓门又响又清亮,意外地管用,人群小声地议论了一番,随即不知是谁开头,粉丝们自发分开了一条道,让她们通行。
紧接着有记者簇拥上来。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章雅远远看着那方哄闹一团,皱起眉,“中间那人谁啊,怎么有点眼熟。”
温荇看了眼,“可能是哪个明星吧。”
章雅一听来了兴趣,没想到参加个婚礼,还能碰上明星。
她掏出手机,准备拍下来发到朋友圈,可人太多了,踮着脚尖挤了半天,都在外围徘徊,拍的视频又晃又糊。
章雅看了老半天都没认出来,又问温戚:“这是哪个明星?”
“不认识,”温戚哪懂这些,摇摇头就躲在一旁打游戏了。
“是应雪啊,她刚刚才跟我们分开,妈你认不出来吗?”温梅探头过来看了看,指着她手机里画面的一抹淡粉,“这个不是她今天穿的羊绒外套吗?”
温梅自然清楚无比,毕竟几日前就传出消息,应雪要去录综艺了,今天其他嘉宾的机场照也在网上传播。
“碰巧吧,应雪算个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多粉丝来看?”章雅不屑地冷哼一声,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把手机里揣回怀里。
她们对话的声音不小,又反复提到应雪的名字,前方三两个人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有病吧,在这边说什么呢?”
“不看她看你?好好照照镜子吧大妈!”
她们手中拿着手幅和灯牌,头上戴着头饰,都是当地后援会分发的。
应雪的粉丝后援会刚创办不久,内部组织却很快壮大,连周边的画像都绘制得栩栩如生。偌大的头像明晃晃地印在手幅上,直直撞入章雅的视线,她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那熟悉的五官、眉眼,分明就是她一直看不起的应雪。
“这怎么可能,她连苹果台的电视剧都没演过,算什么明星?”
话虽这么说着,章雅看着这两个粉丝气势汹汹,旁边一同来的粉丝伙伴不少,心里先畏惧了三分,悻悻地退到了一旁。
眼看着应雪在拥簇下越走越远,逐渐看不见影子了,粉丝们跟着离开场地,章雅逐渐嚣张起来,说出来的话又酸又刻薄。
“就算是她又怎样?当明星有什么了不起的,供人玩乐的戏子罢了!怪不得这次回来对我爱答不理的,原来是在外面长脾气了,想当初她家里落魄,我给她好吃好喝,也没见她知道感恩,跟她那个妈一样,像个木头似的!”
“够了!”
说到温茹的时候,始终沉默坐着的温荇终于有了动静,他怒喝一声站起来,像是忍无可忍。
“有完没完!小雪她逢年过节,哪次没给你买东西?当初她们家里出事,借的钱不是也早还清了吗?是,小雪是来我们家住了一阵子,生活费温茹都按月打给你了还想怎样?”
温荇向来没什么脾气,这次猛然发狠,额上青筋直冒,面色狰狞得把当场人都唬住了。
温梅和温戚都躲着不敢说话,章雅瑟缩了一瞬,又很快回神过来反击,几乎是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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