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整?熬着吧,那老些大人物都不怕?咱们一条贱命怕啥啊?”
这是两个岁数不大的小太监在交谈。
曲昌公主神色一动。
她身旁跟着宫女柳眉扬起,上前想喝斥。
曲昌公主却是挥手阻止,静静听着。
那两个小太监说着几句蝗灾,又提到神迹,“说来,咱们大公主娘娘不是天仙天凡吗?”
“前段时间,四州八城往宫里送了那么多神像,因为这个,大公主都当了官儿,怎么不好使呢?”
“不是说的‘曲昌盛,天下安’吗?”
“唉,那都是官老爷们骗人的?我听我爹说,闹蝗灾那四个州的流民都成片了,但是没有哪个城开门接纳他们,都让他们在荒亩子上自生自灭呢?”
“老百姓们啊,命就是贱,我家当初就是闹灾,把我割了送进宫的,现在想来也好,不愁吃不愁喝,比在外面挨饿强多了!”
“谁说不是呢?可惜啊,当初,大公主那儿‘神迹’刚出来的时候,我真把她当成个神仙,以为有好日子过了呢。”
“哎,说来,若大公主真是神仙,能治得了蝗灾,你说,咱们万岁爷和官老爷们,能不能把静安师太请回来啊?毕竟,神仙的亲娘嘛,怎么着也不能是个尼姑吧!”
“那不知道,反正,老百姓肯定会感恩戴德的!”
两个小太监絮絮叨叨说着。
他们说了多久。
曲昌公主就听了多久。
最后,两人似乎是有差事,被总管太监叫走了,曲昌公主才出声,“回去吧。”
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很平静。
曲昌公主像是把那两个小太监的话忘了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没跟须白等人提起。
仿佛没当回事儿。
但是,朝廷百官们,却开始讨论起怎么治蝗了!
毕竟,蝗虫都飞到河宴城了,那里离洛阳也不过一百多里地。
太近了。
“……还是要想办法安顿百姓才是。”
“流民成灾,多则成乱,济县就是先例,或可派遣武将,驱逐剿之!”
“不妥不妥,怎能诛杀百姓?”
“前日,白县县令上折,流民已经攻击城门,抢劫过往乡人,如此凶徒,怎能称做百姓?”
“好个匹天,你也是耕读之家出身,怎会不知百姓所需,不过碗有食,屋有顶,要不是蝗虫成灾,活不下去了?他们怎么会背景离乡,如今,你身为官员,不思如何治蝗灭灾?反把百姓打成‘凶徒’,欲治其罪?”
“你良心安在?”
“这……”
朝上,文武百官们各抒己见,吵得难解难分,尤其是那个提议‘驱逐剿之’的,让几个文武官员围住,拿象牙护板拍嘴。
‘啪啪’一通乱打啊。
那官儿牙都松了。
最后,还是永安帝看不下去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高声,“够了,朕这是朝堂,你们是朝臣,又不是街头打架斗殴?”
“喊什么?”
“河宴城有蝗灾了就去治,流民们攻城就去打,百姓们……”他沉吟片刻,有些不太情愿的道:“总是要振济的。”
“令曲州州牧和即州州牧准备,开仓运粮。”
曲州、即州,乃是整个大元,物产最丰富的州府。
粮食能一年两熟。
“是!”户部尚书闻言,恭手上前。
永安帝又拧眉,“着五城兵马司,派兵一万,镇守河宴城,驱逐流民,不允允他们靠近洛阳城,另外……”
“朕欲派个钦差往前河宴城安抚百姓,众爱卿谁愿前往?”
他高声。
话音一落,满朝打的热闹的文武百官们,瞬间停手。
他们恭敬退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垂垂低头。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心中如一的……
沉默。
很明显是没有人愿意自荐。
“谢爱卿,王爱卿可有推荐?”永安帝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儿,就将目光垂下,把六大阁臣一一扫过。
态度很明显。
今日必要推出个人来。
谢承允垂了垂眸,不曾言语呢,突的,六户那堆儿臣子里,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曲昌公主突然前一步,恭手扬声,“儿臣愿为父皇解忧,做此钦差之职。”
“嗯?”
永安帝眉头一扬。
武将那波里的‘一点红’乔瑛同样睁圆眼睛,她猛然抬头,万分惊讶的看着曲昌公主?
怎么回事?
曲昌……什么毛病?
啥好事啊,往上抢?
“河宴城混乱,流民四起,你一个女儿家,去那做什么?不要闹了。”永安帝挥手,直接拒绝了。
然而,曲昌公主却是不愿放弃,几次三番的自荐。
六位阁臣见状,也帮着说情。
“公主乃是帝姬,身份尊贵,她做钦差,能代表万岁对百姓们的重视,最合适不过了?”
“陛下要是担忧公主安全,就多派些护卫跟着?”
“老臣看……”
“乔翼长就很妥当嘛!”
第191章 我这个是脸,是脸!!!
做个钦差大臣,替万岁爷巡视江山,当然是难得的好活儿。
但……
这里面,不包括去河宴城。
那里在闹蝗灾啊!
而且是秋末的蝗灾,粮食都被吃空了,钦差过去能做的,也就是施粥,完全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蝗灾依然在,百姓无法补种,明年吃什么?
灭蝗?
先别说大元朝未曾有过真正有效的治蝗法子,单说这些蝗虫,它们又不是河宴城本地‘产的’,俱是青州等地飞过来。
就连那些流民,都是受灾的几州跑出来的百姓。
钦差拿什么灭蝗?
灭完一批,又飞过来一批吗?
乔瑛紧紧琐眉,听着朝中众大臣们各种商量‘振灾’的方式,其中,万变不离其宗的施粥!
但是,他们只施给有河宴城本地户籍的百姓,余者——从其余州府来的,他们的建议是返还原籍!
“妈的,原籍要是能活,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出来逃难啊?”
乔瑛咬牙嘟囔,心里气的不行。
这个钦差职位是大坑。
毫无疑问!
日后流民成乱,钦差是要背锅的,而如今,蹦哒着自动请缨,兴冲冲要去振灾的曲昌公主,肯定是被谁算计了。
这个情商为零,政斗不会,朝斗不懂的小白目,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找人商量?
孟子仪晓得吗?
柳从阳知道吗?
你,你,你……
你不怕须白喷死你吗?
你就敢这么干?
而且,你干就干了,还要连累我?
乔瑛深深吸气,看着曲昌公主大义凛然,正义言辞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完全不理会永安帝的好意……
几个阁臣坚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符合。
他们异口同声的推举乔瑛,尤其是谢承志和谢承允,这两个家伙通过谢皇后算计了曲昌公主,让她自动跳了大坑!
然后,他们也不准备放过乔瑛。
毕竟乔瑛曾经拒绝过他们的拉拢。
是的……
虽然那位封庆大典里,打了谢蔓脸的是曲昌公主,可在谢家人眼里,乔瑛没有感恩戴德,下跪抱住他们的腿,乞求庇护和归顺,就跟拒绝没有两样。
他们要给乔瑛个教训!
“万岁,公主一心要替您分忧,你就允了吧。”
“公主也是为国为民啊!”
“这是国之大义啊!”
几个文官开始拍曲昌公主的马屁,永安帝的神色也动摇了,偏偏,那么巧,今日严森偶感风寒,没陪着他上朝。
乔瑛:……
鹰眸流转,扫了抚胡含笑,气定神闲的谢家两兄弟。
看来他们是算计好了一切,就等着曲昌公主往上跳呢,他们也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她也推上‘振灾’这艘破船,到时,背锅受民怨!
她和曲昌谁都跑不了?
尤其是身背‘曲昌盛、天下安’的仙女公主?
按理,乔瑛应该想尽办法,去拒绝这个倒霉差事。
然而,不晓得为什么,她握着拳,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永安帝叹息无奈的挥了挥手,“罢罢罢,曲昌,你既然执意前往,朕也不拦你了!”
反正放你到朝堂里就是为了碰壁吃教训的。
这回,要是操作的好,你肯定撞一脑袋包,到时自然就听话了。
“你想去就去吧。”
永安帝也想开了,径自应下,看都没看曲昌公主喜出望外,跪地谢恩的模样,他一脸头疼的抽着嘴角,径自吩咐道:“着令,曲昌公主元星津,三日后前往河宴城振灾,另派遣户部、兵部官员陪从。”
“乔瑛何在?”
“臣在。”
乔瑛毫不意外的站出来。
“朕令你在五城前锋营里调五千步兵,弓箭营两千,骑兵营两千,火器营一千,送曲昌公主,并压送粮草往前河宴城振灾平乱!”
永安帝淡声。
乔瑛眉眼微眸,心里明白了永安帝的意思。
他依然想要粉饰太平。
那些无家可归,无田可种,无粮可食的流民们……
他用的是‘平乱’两字。
至于振灾,想来也不过是稍微让他们吃两顿饱饭,好有力量走到洛阳城远些地方,别死在皇帝和贵族们的眼皮下面吧。
乔瑛深深吸气,鹰眸环视,看着六大阁臣,六部尚书或是平淡、或是怜惜、或是冷漠、或是无奈的表情。
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臣遵旨!”
乔瑛握了握拳,上前应声。
语气有无奈,也有不甘。
——
五城兵马司的一万军队。
有骑兵、有箭手、甚至有火器!
仗着城墙之利,又有后勤粮食、盔甲战马,乔瑛手里的一万人,她不夸张的说,能顶十万流民。
都不止!
真正逃荒,几个月吃不饱的流民,伸指头都能戳倒,没太多的战斗力。
乔瑛不担心这次任务有危险,只是这活计……
“吃力不讨好!!”
公主府,刚刚从户部回来,就听见自家公主迎面自己抢来个屎盆子扣脑袋上了,须白眼前一黑啊,整颗心脏‘呯呯’乱跳,浑身鲜血沸腾着冲到脑瓜顶儿。
她像条死鱼一样大口喘气,跳脚指着曲昌公主,绝望悲声,“谁让你干的?这破事谁让你干的?”
“你跟我们商量了吗?”
“不是告诉你,上朝老老实实的,别冒头,别说话,有人敢阴阳怪气你,你不要反驳,你直接上手打他,也别乱说话!”
“为什么不听?”
“为什么?”
“你要去河宴城当钦差?那个差事,是你驾驭了的吗?一个弄不好,那是遗臭万年!”
“要是流民成乱,拥兵乱个反,搞成济县那样,就更好了?谢皇后正愁没办子把你踢下去呢?你自己就把屁股抬起来了!!”
须白喘着胸口,边吼边掉眼泪。
“气死我了,呜呜呜,真是气死我了,我就一眼没看住,你就给我惹祸,你不止自己‘送死’,你还把乔翼长给捎上了!”
“我,我,我,呜呜呜,我又得去道歉,天啊,自从乔翼长进洛阳,我都给人家道个几回歉了?”
“次次都是我去啊!”
“我陪笑脸啊,我点头哈腰啊,呜呜呜,虽然人家态度好没骂我,但是我也感觉很难堪啊!”
“公主,我的脸,我的脸虽然很黑,却也是脸!”
第192章 人呢?总不能消失了吧?
公主府!
须白边骂,连绝望的大声咆哮,“我是小姑娘,我是小姑娘,你懂不懂?”
“呜呜呜,我也要面子的。”
她哭的好伤心。
曲昌公主有点慌了。
在她的印象里,须白从来是个很沉稳的人,虽然,会脾气不好的暴发,却从来都是骂人,这回居然气哭了。
“我,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是做好了,肯定能流芳千古,到时,我在摆明马车支持小五儿,父皇也要考虑的嘛。”
“我知道,他,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谢皇后和太子。”
“他私下跟我说过,太子是谢家的‘太子’,不是我们元家的。”
曲昌公主小声。
须白一双小眼睛通红,狠狠抹了把眼泪,“公主,你想的怎么那么好呢?那是蝗灾,那不是四库全书,人家长着翅膀会飞,不可能听你的!!”
“那些流民也是饿的眼睛发蓝,吃观音土吃的快死了的亡命之徒!”
“你跑过去,空口白牙说‘振灾’人家,他们就听你的?”
“你怎么……”
须白想说‘想的那么美,脸那么大’,然而,柳从阳突然从旁边拐过一肘子,正怼她肋骨上。
好疼啊!
疼的须白倒抽口凉气,生生把太冒犯的话给咽回去了。
她抽着嘴角,疼的‘嘶嘶哈哈’的勉强道:“……你怎么敢保证?”
“我,我是去振灾的,我给他们粮食,让他们活命,他们会不听我的吗?”曲昌公主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惜啊。
碍于身份和阅历所限,也不曾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她没有听出永安帝的‘言外之意’。
须白却是明白的。
她是庶女,早些年不受生父嫡母待见,被赶到老乡庄子里待过好几年,后来,被严森看中送给曲昌公主做谋臣时,也是被严森亲自教导过的。
她看着曲昌公主。
心里莫名产生了种,16岁和离带娃的单亲妈妈的无力感。
她仰面侧头,又迎上了孟子仪同样茫然的眼神。
很好……
16岁和离带两娃。
“罢了罢了,公主,我也不跟你生气了,我也不想跟你解释了……我要你知道的事,万岁爷没有打算真正的振灾,大臣们也不是真的要救民。”
“他们放弃这批流民了。”
“因为,他们重视的太晚了,秋收的粮食都没了,国库收不上粮税,养活不起那么多流民,所以,这次的赈灾,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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