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又不是吊客,没兴趣呆丧家,给爷起开!”
三爷那双桃花眼里全是不耐,那玉润生光的脸上满带不悦,足下轻扫,扫了胡胖子个大马趴,不等人回过神来,那月白身影已飘然远去,只留下胡胖子趴地上直叫“哎呦”,屁股上一个大脚印子。
商静庭自认养气功夫到家,却也气了个倒仰,他虽有傲气,却也自认并无无礼之处,乃是诚心迎客。却不想被人如此打脸,不但又是“吊客”、又是“丧家”的迎头砸脸,还掉头走了!
商静庭纵再自认性宽厚,也忍不住动怒,只是,再怒,他也不能冲胡胖子发作。休说胡胖子不远千里把三爷请来,就冲胡胖子是个晚辈,这口气也不能发在他身上。
憋了一肚子火的商静庭,吩咐下人把胡胖子扶起送入后院休息,而后示意管家探查三爷落脚何处,无论是今日之羞,还是程氐之事,都少不得要“劳动”三爷。
商静庭想得周全,却忘了一句——天有不测之风云!三爷何人,又皆是无事生非之辈?
晨曦微光,商家素以诗礼传家称,清晨洒扫是每日必须,晨起温书也是必行。
往日商静庭早已起身,在中庭内吟诗温书品茗,可今日,连睡至日上中天的胡胖子也起了身,还不见这位家主出房,大管家壮着胆子去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回应,连久居佛堂不出的商夫人李氐也惊动了。
李氏性好清静一心修佛,常年居于偏院小佛堂内,因此得到消息也晚,匆匆而来就只见夫君房外人围了一堆,却无人敢去撞门,这位夫人柳眉一轩,手中拈动念珠一收,冷笑道:
“什么时候我们商家,竟养出这么多不敢担事儿的废物来?起开,杏儿,给我砸!”
“ 杏儿”是李氏的陪嫁丫鬟,早已是徐娘半老之龄,却偏生杏脸桃腮犹若二八少女,只是却是个“神力”之辈,冲着房门就是一脚,“咣当”声响中,房门只剩一扇半挂于门柱上摇晃,另一扇门已踹飞进房中。
有李氏领头,下人们也忙随进房中,却惊见家主商静庭双目圆睁,端坐桌前,胸前一个拳大血洞,肋骨森森,心脏已失,人,也早已气绝良久。
第二十章
满屋惊惶的哭喊声中,李氏的冷静沉稳语声特别有力,她扫了一眼扑上来哭喊的几名妖娆女子,冷冷冲大管家吩咐:
“拖出去,什么时候了,还放这些猫猫狗狗的胡闹!让人传信给大少爷和二少爷,让他们回来一趟。还有,该置办的立刻置办起来,总不成祭奠的亲友都上了门儿,还准备不好张孝帕子。去吧!”
到底是当家主母,几句话就压住了场子,也让大管家那本就微弯的腰更弯。别看这位早已吃斋礼佛不太理事,但积威犹在,纵是商静庭在时也礼让三分,他人又何敢有半分冒犯。
那几名哭喊的女子并非正经妾室,不过是通房丫鬟,于这些大户人家不过玩意儿似的存在,李氐一出声便被拖走,下场如何,又有谁会关心。
李氏轻拈手中念珠,看着下人战战兢兢的为商静庭收拾身后事,目光幽暗深邃全无波动,仿佛那人并非是与自己育有二子一女的夫婿,而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冷漠,纵是下人们也忍不住心寒。
杏儿早在发现商静庭死后,已很有眼色的寻到知情的下人查问,昨日之事自也不例外的知道了个清楚,待回李氏身边后,便小声的把查知的事告诉了李氏。
李氏手中念珠一收,眼中泛起异色,冷笑出声:
“有这种事?这府里的人也越来越不成气候了!人家都点明了,老爷这是大祸临头,愣是没一个明白人去拦一下,问一声,哪怕老爷老了脑子不好使没想明白,他们就不懂多一句嘴?
也难怪那位三爷会走,换我,我也走!一群没眼色,不知死活的东西。人家话都挑得那么明,你自家不去请教,难道还要人家上赶着给你解危避难不成?多大脸面!”
杏儿敛手恭立李氏身后,低眉顺目的不开口,她们主仆相依了半辈子,自家这主子什么脾性她还不知道么?这会儿开口说什么都不过讨骂而已,她还是歇歇吧!
李氏瞪着眼前那一群吓得半死的下仆们一眼,又横了缩在自己身后装鹌鹑的杏儿,微嗔的白了杏儿一眼:
“装什么美人画儿呢?去,把胡少爷给请来,现在,只怕也只有那位三爷能解开这个套儿了。”
“是,小姐。”
杏儿忍不住偷乐,她和李氏的关系如姐妹如母女,就没把商静庭这位“老爷”放眼里,纵是面对商静庭的遗躯也全无半分敬意哀色,也招来李氐另一个白眼儿。
胡胖子担心了大半夜,就怕三爷的话会应验,结果天现鱼肚白也没见有异,好不易睡了过去,结果还没等他庆幸无事,正猜测到底三爷所言何来时,迎头一个大雷轰下——商静庭死了!
胡胖子几乎直接拿他的大脑袋撞墙去,他怎么这么蠢呀!三爷是什么人?那就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别说断人生死,就是断这天下兴亡也不会有错。
他抱着金大腿还傻不隆咚的不知珍惜,还转不过弯来,难怪会被三爷踹。
只是,三爷,胖子真不是故意的呀!
苦逼的胡胖子欲哭无泪,所以杏儿寻来时,胖子正蹲在地上,把盆里牡丹花的叶子都扯秃掉。
胡胖子怎么说也是西宁胡氏正经的嫡出长子,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也好歹是下任家主,该知道的礼数与各世交秘辛也都知道。
就比如,这杏儿,虽名为丫鬟,却与李氏一样出身陇西望族,原也是名门闺秀,只因其母受妾室所谋,污蔑其与园丁有染,其母不堪受辱寻短,杏儿被贬嫡为庶。
杏儿天生神力又极性烈,深恨其父寡情妾室恶毒,一怒之下将这双男女,给活活按入其母溺亡的荷池中淹死,惹怒族中将其活埋。
正逢李氏巧遇,救下性命后以饿殍代其葬之,取名“杏儿”带在身边视之如妹如女。而杏儿也对李氏忠心耿耿,以至李氏嫁入商家也不改口换称,只呼“小姐”。
故,只要见到杏儿,便知是李氏出面。
而这位李氏亦非常人,是陇西望族李家的嫡出大小姐,幼有才名,性温良而聪颖过人,是商家付出极大诚意才迎回的主母。
坏就坏在,这商静庭自少时便风流成性,不光在那花楼戏园里有不少“红颜知己”,就是家里也有不少通房。
旁人只道是这商家除了正室,连个姨娘也没抬一位,却不知商家主私下里的通房都能塞下半个府,也难怪李氏心里硌应得慌,干脆借着礼佛的由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也是世家大族里常见的,总归知道归知道,还得装不知,总不成傻不愣怔的冲上去冲人吼:别装了,早知道你不拿你男人当回事儿。
傻不傻?脑子进水了才干呢!
李氏也不和胡胖子来虚的,等人坐下后,也不多做寒喧,开门见山就道:
“胡世侄,昨日三爷驾临,老爷他多有得罪。枉费了三爷良苦用心,不曾细品良言,以至今日横死卧房,被掏了心。
世侄高义,我家老爷这死法,确也太过出奇,由不得人不多想。所以,我这未亡人也只好觍颜,求见三爷,以求他指个明路,也安了亡者之灵,查出这凶手。”
胡胖子觉得,自家手里象捧着只刺猬——扎手。三爷那脾性,光想想都不好弄,为哄这祖宗来开封,胡胖子这一路是出尽八宝,连脑汁儿都快绞尽,却没想临门一失。
这会儿,要再找那位祖宗,胡胖子是真半分把握也无。只是,这事儿由不得他推托,只能苦笑应下:
“世叔不幸,小侄又何敢推辞,自当从命。只是三爷是神仙人物,其踪难觅,所需时辰,望世婶别见怪。”
“胡世侄肯相助已是万幸,何敢有见怪之言,世侄客气了。”
李氏言词殷勤,却神色淡漠,那张脂粉不施的清水鸭蛋脸上全无表情,可就这没表情才可怕,谁也不知她心中所思。
胡胖子并不知道,他正发愁何处寻觅的三爷,这会儿看上了只肥嘟嘟的金瞳小虎崽儿,正用上好的肉干在人家鼻子面前摇来晃去的勾引,意图将这小东西拐走。
第二十一章
玉白手掌轻舒,宛若夏日荷池中绽放的一朵洁白莲花,却又带着玉润白瓷的光泽,优雅美好得让人目眩,托着块香香的带着蜜色光泽的巴掌大小鹿肉,在小胖虎崽儿的鼻端轻摇,引得小东西不觉涎水直流。
三爷那双桃花明眸微眯,瞳子深处那不曾化冻的玄冰,在此刻已化做清泉波光,温柔而潋滟,语声温柔,似三月阳春那不沾衣发的杏花细雨,于这天地织就细密的纱幕,温柔而浸润人心:
“小东西,这可是昆仑雪巅上灵鹿的肉,用雪蜂的蜜腌渍过三年以上,不仅能助长法力,而且有相助化形之力,真的不吃吗?”
小虎崽儿胖嘟嘟的脸上有着犹疑,小爪子动了动,小鼻子轻动着,似要凑上前,却又迟疑着未动,想是十分犹豫,那纠结的小表情可爱到极点。
三爷轻笑出声,他原是一时意起,看这小东西可爱,虽有灵智却难化形,收做小宠可以逗玩很久,却不想这小东西这般有趣,他日后怕是真的不会寂寞了。
“吱吱”,一声轻吟,斜里蹿出来只小毛团儿,雪白的皮毛,大大的狐尾,巴掌大的身子电闪般跳到三爷脚边,一双小爪子冲三爷连连拱爪做揖,一双浸水黑葡萄般的狐眼灵动而可爱。
“嗷呜”,胖虎崽儿用圆滚滚的小身子挤开小白狐,嫩生生的虎啸没半分威慑力,反似有几分撒娇,象是在争宠一般。
小白狐不妨被胖虎崽儿给挤了个跟头,身上一尘不染泛着银光的白毛沾了些许薄尘,忙抖干净,而后水润狐眼轻转,狐嘴轻咧出个坏笑,猛向前一蹦,粉嫩嫩的舌尖一卷,那片鹿肉便被叼入狐唇,几口吞下。
“八百多岁的老妖,欺负只不能化形的小崽子,德行!”
三爷修长似玉的手指轻弹,敲了一记小白狐,而后手掌轻舒抚向胖虎崽儿那软绒绒,暖乎乎,肉嘟嘟的小身子。
小虎崽儿可委屈了,圆圆亮亮的金色瞳子里,全是对白毛狐狸的指控,小身子贴近三爷,小脑袋在三爷腿上轻蹭,一副告状的样子,也是对狐狸的示威:他是我的,他选的是我,臭狐狸,不许抢我的主人!
“三爷,至于吗?不过是只不能化形的小崽子,有人家好看吗?”
小白狐优雅的舔着爪子,没办法,那鹿肉太好吃了,纵是修行近千年也不曾有机会品过此味,它都心动,想要“卖身”了。
“不过是山中野狐,纵是修行日长,又有何可炫耀?它虽未化形,却心志纯良,比之你,爷更中意它。”
三爷轻斜了白狐一眼,伸手将委屈得直往自己怀里拱的小东西抱起来,反手间又是鹿肉现于掌心,递给小虎崽儿,轻笑着:
“小东西吃吧,认了爷当主子,好东西管够!”
“主子!”
白毛狐儿一下用两前肢死抱住三爷的脚,狐尾摇摆,愣是轮圆摇出了狗狗的谄媚与殷勤,那语声娇嗲,纵非人形,也让人听出了绝色美人的妩媚与万种风情:
“人家,比这肉丸子,有用多了!”
“你太丑,爷不收。”
三爷的嗓子清清亮亮,语声温柔缱绻,象极了青天白云之下,幽谷清泉,润润浸浸的听入耳中很舒服,可那话,却硬得象石头,砸得小白狐瞪目结舌,两眼直冒金星。
“吱”的声尖叫,直跳起来,再看时一个白衣素裳的绝美女子叉了细腰,气得鼻歪的在原地乱蹦,纤指粉光抖得象筛粉似的点着自家鼻尖,一副快气晕的模样:
“我丑?我丑?我哪儿丑了?论原形,论人形,谁不说我是美人?
敢说我胡九是丑八怪!我还比不上个不能化形的肉团子?还丑,我怎么丑了!”
“它是我的宠,你不是,所以,你丑。”
三爷护短也是护得到家了,他的鹿肉原是为小虎崽儿准备的,却被这只狐儿舔去吃掉,还让小虎崽儿这么委屈,没一巴掌把这狐儿拍平已是厚待,说丑已是轻的。
小虎崽儿圆眼已笑眯成弯弯的月芽儿,小肥爪子轻捂着嘴巴,开心得直蹭三爷,主子为它出气,臭狐狸快气死了,好开心!
“我也可以做你的小宠,还能化为人形做你的丫鬟,服侍你,凭什么收它不收我?”
狐儿也委屈了,大大的狐眼中蓄着泪,她是真的想跟着三爷,不仅是因三爷拿出的好吃肉脯,也因为三爷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势,让她又惧又想靠近,却终是想靠近的心思占了上风。
可没想到,三爷不收!
三爷轻轻抚着小虎崽儿茸茸皮毛,幼崽儿的毛细密而柔软,绒绒的很好摸也很温暖,而反观那只狐,纵毛皮再漂亮,也没有幼崽儿摸上去的手感好。
我说,三爷,这才是您真正嫌弃的理由,什么丑不丑的,根本就是随口胡扯的搪塞吧!
白狐没想到自家美丽的人形也不能让三爷多看一眼,心情低落之下又化回狐儿,毛茸茸的狐耳垂下,尾巴也无精打彩的垂在身后,全然没有方才能精气神,小爪子在地上磨蹭着,想走,却又舍不得,一派低落的神气。
“嗷呜”,小胖虎崽儿嫩生生的小嗓子轻呜,小胖爪子轻搭在三爷的手上,一双明亮的金瞳看着三爷,用种撒娇而乞求的神色看着三爷,那可爱的小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笑出来。
三爷也确是笑了,他没想到,自家无意挑上的小宠物居然是这么好玩的小东西。明明方才还因为被狐儿欺负而委屈,却又在看到狐儿的伤情而代其向自家求情撒娇,还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这般可爱的小宠,他是真的可以放心的宠爱很多年。
有了小虎崽儿的求情,白狐胡九也跟上了三爷,不过委委屈屈的做了侍女,还换下她那一身最爱的素白绣花衣裳,换成了身土得掉渣的蓝花土布衣裤和圆头黑布鞋,梳了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十足乡下土财主家里的大丫鬟。
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上还点了几点白麻子,看是不算难看,也有几分俏皮的味道,但那容姿比之方才,已是天上地下,让胡九也不由苦了张脸,却半分不情愿也不敢露。
再看那只胖成球的小虎崽儿,舒舒服服窝在三爷怀中被顺毛,不仅有好吃的填嘴儿,还被宠溺着取了个“球球”的小名儿,胡九简直羡慕得想撞墙:我现在变回幼崽儿,还来得及么?
第二十二章
胡胖子也是拼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托着自家的肥肚子,跑山下水的寻人,总算在“听雨楼”把三爷给寻到了。
听雨楼,乃是此方最大的食肆,旁的不说,一味黄河大鲤鱼烧的糖醋味儿的“鲤鱼跃龙门”那是一绝,不腥不柴,鲜美酸甜,极是开胃。
三爷不沾凡尘烟火,可这会儿他身边的小宠与个侍女却是馋货,被香味儿一勾便走不动道,而他反正又不差那个小钱儿,便也点了桌美味让这俩只解馋,自家也自虚空中又取了齐八爷的好酒佳酿品起来。
“诶呦,我的活祖宗吔!三爷,可算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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