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开霁,你真好哄。”
李幼白笑,感受到那人收紧的手,她被迫垫起脚来,刚从汤中出来,头发贴在颈间,此时濡湿了他的衣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灼热起来。
她以为他要亲她,便也准备好了将唇送上去,闭上眼睛,睫毛微微眨动。
然少顷后,腰后的桎梏减轻,随着一声“太后”,她脑子轰隆一下,睁眼,回头,崔慕珠站在树下阴凉处,正别有用意地笑着。
李幼白先是低头,随即捂了捂脸,一把拉住卢辰钊的手走到崔慕珠面前。
“母亲。”她福了福礼,卢辰钊跟着拱手作揖,又道:“太后娘娘安。”
崔慕珠点头:“你当真是不避着入了。”
卢辰钊赶在她之前揽责,躬身诚恳道:“望太后娘娘见谅,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有干系。”
“倒是有担当。”话锋一转,崔慕珠屏退梅香和梅梧,神色也变得凝重,她走上前,坐在准备好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广袖拂落,露出纤长的手指,便点着扶手轻轻敲击,似乎在打量和审视面前之人,卢辰钊深吸一口气,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娘娘,臣有话要禀报。”
李幼白见状,便也要跟着跪下,她猜出他要说什么,但膝盖将弯,便被卢辰钊虚托一把扶起,“此事是我本该尽的责任,你不要跪,听我说。”
“好。”李幼白声音变得轻柔。
小儿女间的眉来眼去天真纯朴,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崔慕珠看的真切,就算卢辰钊什么都没说,她也做好了打算。
“母亲去过济州,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见了李大人和冯娘子,两位长辈是极好相与的,都道幼白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故而母亲已经命人将国公府重新修缮,又特意命库房筹备聘礼。
母亲之前所有嫌隙,但毕竟为母,并非因为幼白而抗拒,只是想为我铺平捷径,这才想要相看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喜欢幼白,我想世间无人会不喜欢幼白,她果断勇敢,聪明灵活,不输给任何一个小郎君,这样的女子,谁都想要拥有。
母亲知我非她不可,便也认命。其实她也想让我找一个互相喜欢的姑娘,只不过先前是站在国公府夫人的角度,现在却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母亲,是希望儿子能幸福快乐的。
她不是恶人,相反,我的母亲宽厚善良。如果幼白嫁给我,母亲定会待她如待我一般亲切,我相信,也保证她会这样。
整个公府,无人敢轻视她,怠慢她。”
“好。”
卢辰钊一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崔慕珠面色如常,那个好字的确是她说的,在卢辰钊殷切表示内心想法时,或者更早,在他们二人相携去往齐州时,她便有了决断。
“我会在皇城跟儿为你们置办一处宅院...”
“我可以自己去买...”
崔慕珠打断他的话,眸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坚决,他只得作罢,“我身为幼白的母亲,只生了她,却没养她。既知道她,又不能光明正大认她。她要成婚,我也不能像旁的母亲一样为她置办婚假仪式,不能送她出阁,不能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做她的倚仗。
这宅院,权当我送给幼白的贺礼,你们莫要推辞。”
“多谢娘娘。”
“多谢母亲。”
.......
夏日转凉,随着一场秋雨的来临,空气里浸满了凉意。
公府为着卢辰钊的婚事,已然来到京城打点准备,得知两人
婚后要住在皇城跟儿,倒也没意外,只萧氏听卢辰钊说起那宅院是李幼白的陪嫁时,惊得两只眼睛滚圆。
但李幼白升任大理寺卿的消息传出,她又不觉得意外了。若说之前还惦记着儿子官程,如今却是因为李幼白的升职而变得尤为振奋,恨不能叫别人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卿马上就要变成公府世子夫人了。
婚事要在齐州举行,京里的事打点完毕后,卢辰钊和李幼白便跟随公府的马车一道儿折返齐州,彼时李家人也都抵达,安置在距离公府不远的院子里,礼仪官也已与诸人商量好,找出一条最适合游街的路线,反复商榷后敲定,又临时演练,唯恐出现纰漏。
镇国公府是齐州最有名望的勋爵门户,公府娶妻少不得要惊动全城。萧氏和国公爷决定除了宴请的宾客外,于城中各书院设置流水席,一连三日,花销支出皆由公府垫上。
李幼白坐在房中,半青脸通红,忙起来脚步如飞,又累又高兴。
刚端来一匣子珠翠,便又去取衣裳,单是大婚当日要穿的便已然三套,衣料上乘,做工精美繁复,着实是难得的好嫁衣。
“姑娘,这一件是公府送来的,这两件是京中送来的,咱们明日穿哪件?”
李幼白看了眼,还没开口,听到叩门声。
冯氏笑着走进来,一眼瞥到那三件摆开的嫁衣,每一件都是雍容华贵的,比之前她为李晓筠做的嫁衣好上千百倍。
如此看来,她不做嫁衣却是对的。
“母亲。”
李幼白起身,冲她福礼。
冯氏能明显看出,女儿的谈吐气度与在济州时已经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温柔坚定,更是多了几分贵重从容,那是因身份和长此以往的环境熏染出来的。她有些感慨,却也能理解,毕竟李幼白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岂能像晓筠一般庸碌。
怅惘之余也是激动,好歹孩子是她养大的。
“你要出嫁,母亲心中很是复杂,好孩子,你坐下说。”
李幼白拉开圆凳,坐在冯氏对面,冯氏伸出来的手讪讪往回一缩,终是没有握上她的,不习惯。
“明日以后,你就是公府的人了,要记得孝敬长辈。公府不比李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你去了之后难免要受些委屈,你...”
“母亲,他们待我都很好,也不会叫我受委屈的,您放心。”
冯氏被打断,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同样的话嘱咐给晓筠,晓筠虽也不愿意听,但到底都记住了,因为她是后宅女子,此生便都依附她的夫郎生存,故而势必要恭敬要慈爱,要对夫郎和公婆唯命是从。
但李幼白不同,她一路顺遂,爬到了大理寺卿的职位上,便是前两日随意见到两位官员,也都下马与她行礼,唤她一声李大人。
有底气,便也不需要对谁卑躬屈膝,也不必折腰。
想着晓筠前不久回家哭诉,道许玉成最近恐有了异心,整日不回家,便是对着她和孩子也很少有笑脸。冯氏知道许玉成自打接受许家生意之后,很是忙碌,她也知道许玉成的为人,后来几番打听,才知是晓筠胡搅蛮缠,扰的许玉成宿在码头,宁可受罪也不回家。
她便后悔没有教好晓筠,只能劝她心胸开阔些,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但这种欢喜都系在旁人身上的人,注定不会快乐。
“好,那便好,我知道你一向是叫人放心的。”
冯氏叹了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准备起身。倒是李幼白,忽然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冯氏抬眸,望见李幼白淡淡的笑。
“您放心,我长在李家,往后您和父亲还是我的父母,哥哥和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照看他们一日,绝不叫外人欺负他们。”
冯氏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哽咽着擦拭,泣不成声。
“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
镇国公府的婚事,从天蒙蒙亮便开始张罗,合城万人空巷,所到之处皆有红绸彩缎,喜糖瓜果,裹了红纸的铜钱被抛洒向各人手中,热闹中洋溢着欢呼声。
李幼白告别了李沛和冯氏,在喜娘的牵引下来到卢辰钊面前。
隔着绣团芙蓉花的园扇,她看到同样身着喜服的男子,如小山一般伫立在那儿,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两人在礼仪官的贺词中,抬步沿着铺满喜字的地砖往外走去。
初初走到大门口,对面奔来装饰着红绸的马匹,来人勒住缰绳,翻身跳下马来,随即从后背抽出圣旨,双手托着走到高阶之上。
众人见状,纷纷匍匐下跪。
“李卿大喜之日,朕着实为卿开怀,卿本女郎,行事见地却不输男子,屡次破获奇案冤案,救百姓于水火,助朝廷于危难。故朕趁此良缘佳机,特封李卿为护国公主,赐号嘉和,愿君臣一心,同为江山社稷铸造千秋伟业。”
宣旨的贵人话音刚落,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此圣旨,无异于晴天一道惊雷,劈的人半晌缓不过神来。
本朝,前朝,绝无仅有的封赏,而今,便落在高阶前身着嫁衣的李幼白,李大人头上。
嘉禾公主,护国之荣耀,何等威风。
如此一来,李幼白却是能与镇国公府比肩而战了。
不,公主的封赏远远超过公府的待遇,也就是说,镇国公府其实算得上高攀了。尤其李幼白如今的官职,位列正三品,比那准夫郎卢世子要高出一品。
前来接亲的卢家人,俱是震惊,诧异。
锣鼓重新敲打起来,人群随着车马,犹如一块炫灿的彩缎,朝着镇国公府浩浩荡荡而去。
第111章
车马要沿着既定的路线环城游走, 接受百姓的祝福,也回馈同样的感恩。
四散的红纸飘洒落地,空气里都是炮仗烟火的气息, 阵仗宛若过年那般热闹,有些矮的孩子被举到头顶,张扬着手臂嘻嘻笑着,有些人挂在树枝上,探头往前逡巡。
沿街两侧有侍卫护守,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车马还有些距离,故而公府得知圣上封李幼白为嘉禾公主时, 人都在堂中候着。
萧氏最先反应过来, 下意识便问那贵人:“您没有宣读错,的确是公主,不是郡主吗?”
中贵人笑,将那圣旨双手递过去, 说道:“纸上写的一清二楚, 夫人可自行查看, 圣上和太后娘娘甚是喜爱李大人, 圣上甚至说,要认李大人为义妹, 如此, 封为公主却是情理当中了。
夫人可看清楚了, 老奴的确没有花眼。”
萧氏闻言, 忙附了声笑, 说道:“贵人哪里话, 是我唐突了。”
一摆手,栾嬷嬷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大的红纸包, 上前递给中贵人,那人笑着道贺,将纸包顺势收了起来,又叮嘱了几句,道宫中都很看重李大人,公府势必不能怠慢。
如此,却是叫萧氏愈发惶恐了。
原成婚前,她便想好,李幼白这种媳妇不能用常人眼光去揣度,她聪明能干,又能与儿子携手共进退,至少在公事上为卢家省却不少烦心。两人婚后少不得要去京中常住,偶尔宿在公府,她好生捧着便是了,何况人心换人心,她又不是恶婆婆,没那么想不开。
卢诗宁也道,叫她对李幼白跟对待自己一般便是。
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不仅要像对卢诗宁一样亲厚,还得像对待公主一样敬重。
萧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李幼白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连太后和圣上都对她另眼相看呢。她拿到圣旨后便恍恍惚惚,总觉得是在做梦。
已经盘成妇人发髻的卢诗宁见状,不敢松开她的手,搀着低声说道:“母亲,还没拜堂过门,你得稳住自己。”
萧氏点头,茫然看向她:“是公主,不是郡主吧。”
卢诗宁:“是,而且圣上用的是护国公主,那便是于朝廷有功,也是对她的极大认可了。”
“你掐我一把。”
卢诗宁:“母亲!”
萧氏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锣鼓声越来越近,院里的小厮纷纷开始呼应,早已装扮辉煌的公府刹那间喧哗起来,一群人拥着新人往里走,最边上的卢四郎闹得最是欢快,时不时抓一把红
纸往天上一撒,笑的跟孩子一样。
其余几房的兄弟姐妹亦是如此,他们跟李幼白都认识,当年书院中,谁又曾想到那个一心只知读书的女娘,会翻身变成大理寺严苛的大人,不仅仅百姓赞许,连圣上都如此倚重。
这么一来,她的官路定会平步青云的。
萧氏渐渐恍惚过来,宛若踩着云彩端起身段,在李幼白和卢辰钊进门时,险些便站起来相迎。
礼仪官按照规矩一道儿一道儿的贺词,最后便是敬茶,对拜。
众人哄闹着送李幼白去了婚房,绕过抄手游廊,随处可见红灯彩绸,李幼白发现院里多了好些喜鹊,还有颜色炫灿的小鸟儿,莲池忍不住开口,说那是世子爷特意着人布置的,就是要让局面分外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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