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跟我这般见外。”
李幼白笑:“一码归一码,你为我操心我已然感激,总不能连书钱都要赖账吧。”
闵裕文知她固执,便只好收下。
殿试前只有两日准备时间,李幼白看的很快,第一遍粗粗扫了眼,将所有内容做到心中有数,接着便扫第二遍,降低速度,深入分析,到入夜时,她还在翻看记录。
窗子被人叩响,她起身,走上前。
“是我。”卢辰钊从窗后走出,投在窗纸上一道影子。
李幼白推开窗,他熟稔地翻身进来,窗咔哒合上。
“是不是安福姑姑的案子有了眉目?”李幼白下意识想到这个。
卢辰钊:“你半夜问案子不怕梦见那尸体?不怕吓得睡不着?”
“我没看见。”
“我不介意帮你回顾。”
想起卢辰钊那日惨白的脸,李幼白表示拒绝,“那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我去过道观,辗转找了好些女冠打听,都说不知道贵妃在那修行。因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又去翻阅了在册女冠,发现贞武九年后,观里少了几位年长的女冠,也就是大理寺案录中提到的那些人。”
“所以贵妃很可能根本没去道观修行,而是大火烧宫后特意逃离,贞武六年到贞武九年,此间三年她去了哪,又为何重返仙居殿?”
卢辰钊看着她,小脸绷紧,两条细长的眉也皱起来。许是看书看的,眼底尽是乌青。
“对了,有件秘闻或许你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跟贞武六年那场大火有关。”李幼白忽然想起来在仙居殿时听到议论,彼时贵妃在病中,大理寺又去查安福的尸首,梅香和梅梧便时常坐在殿中说话,多是跟贵妃相关的陈年往事。
“她们说大火前,贵妃和陛下曾有过争吵,且很是激烈,也因此事,陛下数月没去仙居殿。后来便发生了大火,陛下抱着“贵妃尸骸”许久,将其厚葬。时隔三年,贵妃完好无损回宫,却没令人彻查那场大火,这本身就很奇怪了。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不便叫世人知道,所以才会编出贵妃失忆,去道观修行的故事...“
“李幼白,我是来恭喜你的。”卢辰钊静静看着她,像是许久没有见到,目光流连在她脸上,不放过分毫地仔细盯视。
李幼白愣了瞬,少顷微微红了脸,道:“谢谢。”
“你想要何贺礼?”
“啊?不需要,不必麻烦。”人情往来总要费银子,他送自己名贵的,下回自己便要送他更贵重的,如此几番,却也没甚意思。尤其他送的东西,总是不大符合心意。
卢辰钊:“那我自己做决定了。”
“真的不用。”
“李幼白,殿试之后你有没有想过去处,比如说去翰林院还是别的什么部门?”卢辰钊径直打断,换了话题。
李幼白只得作罢,回道:“我想去礼部。”
“为了闵裕文?!”卢辰钊语气有些不悦。
李幼白惊讶:“当然不是。”
“你不喜欢办案?”卢辰钊咽了咽喉咙,尽量让自己显得一切如常,可内心期待,便总也忍不住去看李幼白的反应。
李幼白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想过。之前有想着读书做官,赚钱。后来便想去翰林院修书,再后来,我想到礼部,多历练历练吧。”
真实原因她自然不会坦白。
卢辰钊捏着手指,眼眸斜斜看去,“那你要不要想一想?”
“想什么?”
“到大理寺来。”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愣住。
温凉的空气也变得浮躁起来,仿佛撒开一张极细密的网子,将两人罩在一起。
卢辰钊今夜过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在他看来,是连自尊都抛弃的那种。
有些话,迟了便再也说不出口。有些人,错过便是一辈子。所以有些事,今夜必须得做。
“李幼白,我想,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第48章
屋内静谧无声, 两人的呼吸都敛了。
李幼白像是没听见,更或者说是被他惊到,以至于僵在原地神色茫然。
卢辰钊耳根发烫, 但话已经说出,便没有临阵脱逃半途而废的道理,他是镇国公府世子,是卢辰钊,是从来不会自卑, 只会睥睨旁人的卢开霁。
他合该沉声淡定,等着必然的答复。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 坦言告白了, 她应当明白他的心,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但李幼白的沉默让他渐渐焦躁,他甚至在脑中不断盘算,要不要再多许些承诺, 诸如他会一生一世待她如珠如宝, 会爱她护她不叫任何人欺负她。但他又怕说出来适得其反, 显得太过迫不及待和轻浮, 便忍着,等着。
可李幼白是怎么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卢辰钊上前, 脸霎时热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李幼白微微仰起头, 而后缓慢地点了点。
“那你的回答呢?”
李幼白皱眉, 卢辰钊的心一下揪起来,忍不住提醒:“我不着急, 你仔细想想再答我,想清楚了。”
“其实...”
“李幼白,你知道我问的是何意思吧?”卢辰钊见她开口,忙打断确认。
李幼白慎重地嗯了声,卢辰钊捏起拳来,感觉喉咙都干了,闻言紧张地暗吸了口气,既想赶紧听到答案,又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站在那儿就像个等待行刑的犯人,纠结煎熬。
“你说吧。”
“我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想考虑的这样早。”李幼白坦言,“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被琐事绊住脚步,影响日后前程。”
“这不是琐事,是必经之事。”卢辰钊慢慢冷静下来,听她这几句话,便约莫猜到她的想法。
失落,失望,没有得到对等的喜欢而感到格外沮丧,不忿。
“但凡女子嫁人,便会被催着生子管家,被后宅诸事困住手脚。我努力了十几年,不是为了做一个相妇教子的好妻子。我有我的报复,有我自己规划的路,这条路步步清晰明朗,也让我知道每日该做什么,该为了什么而去拼命努力。”
“卢世子所说的东西,至少尚未出现在我目前的规划中。”
“所以,我不接受也不能给与卢世子任何回应和承诺,对不起。”
她回答的语气冷静而又条理,甚至那声“对不起”也没听出惋惜的意思。
卢辰钊松开手,“你的规划里,可有旁的男子?”
李幼白:....
“可有闵裕文?”
“没有。”
“那有什么?”
“考试,做官,升官,置办宅院,有足够大的能力保护家人。”
卢辰钊想了想,道:“那就好。”
“什么?”李幼白不解。
“既然没有旁人,那我不介意成为你的额外规划。李幼白,你总是要成婚的,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我等你。”
李幼白摇头拒绝:“我不要任何人等,对我来说会是负担,因为我不保证我会如你所愿,也不保证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要嫁的人会是你。兴许你我都会改变,所以别说这话,也别等我。”
卢辰钊觉得李幼白当真冷静,冷静的甚至有些无情。
“你没嫁我,我没娶你,你怎么就能认定我会是你的负担。”
“我不是说你是我的负担,我是说这种虚无的承诺...”
“李幼白,你不让我等,我偏要等。我是公府世子爷,我做的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来准允或是拒绝,也不用谁都担责。”他又恢复那矜贵倨傲的模样,看着李幼白,一字一句道,“那就继续做朋友吧。”
“最好的那种。”
末了还嫌不够,补充:“至少比闵裕文要好。”
李幼白叹:“卢世子,我很认真跟你回复...”
“我也是。”
他便要推窗翻身出去,手撑开又放下,扭头朝李幼白走来,神色怏怏。
“李幼白,我今日是不是特别丢脸。”
李幼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你知道了,怎么办?你总要补偿些什么,不是吗?”
李幼白觉得他在胡搅蛮缠。
“抱一下,好不好?”他偷看她的神色,见她小脸写着抗拒,便又添了句,“就算是朋友,抱一下又怎样?”
说罢,不由分说将她抱进怀里,他知道自己卑鄙,但如若再不往前迈一步,两人永远不可能有出路。便凭着李幼白这冷心冷肺的规划,恐怕再等十年也没有他。
什么朋友的拥抱,朋友间可没有这样的拥抱。
他暗戳戳想,往后便要如此,以朋友名义,行亲密之事,他就不信她不回头。
殿试如期而至,李幼白与二十名考生答完卷后便等着陛下和主考官提笔排名。
他们如今等在外殿,站成两列候在中贵人身边。
忽觉众人躬身行礼,继而听到“殿下”的称呼后,刘瑞君从外面进来,走到李幼白身边时,故意停了下,扭头冲她盈盈一笑:“李娘子,你可真是不负厚望,果然入了殿试。”
李幼白现在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后脊发凉,闻言也没抬头,只低着眉眼做恭敬状。
刘瑞君离开,进殿后与刘长湛行礼,接过选出来的三份试卷一一品鉴。
不期然,第一份便是李幼白的。
字迹清隽有力,卷面整洁规整,前面文章做得毫无瑕疵,若非要挑错,那便是策论还略显稚嫩,毕竟考生都还未入仕。其余两份写的还不如她,言语间透着股高谈阔论的豪气,一看便知尚未被现实打压。
“阿姊觉得这三份应当如何排序?”
刘瑞君笑:“陛下都已经排好了,何故还要问我?”
显然,这三份试卷在她进殿前,刘长湛便已经有了主意,若不然也不会靠在椅背上,连笔都没拿。
“总要让阿姊过目才好放心。”
“陛下是要点她为状元郎?”
李幼白的名字赫然纸上,在刘瑞君询问的同时,礼部官员已经拟好名录。
“是女子,又是才华横溢的女子,今年阿姊既然大力提拔女郎入仕,不若就彻底昭示皇威浩荡,好好拔一拔女郎的士气,如何?”刘长湛瞥过刘瑞君的反应,将名录递给顾乐成,顾乐成躬身接过后退下高阶。
旋即响亮的声音贯彻大殿内外。
“宣探花郎吴冕,榜眼齐天浩,状元李幼白入殿见驾!”
肃穆的氛围下,李幼白在当中,与另外两名考生跟在中贵人后依次走进大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注视和审阅。
三人躬身低头,走到指引位置后行叩拜大礼,道圣上万岁。
刘长湛命其抬头,却在看到李幼白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凛。
刘瑞君轻轻抿唇,自是注意到刘长湛的反应,她便知道,对于刘长湛而言,这张脸实在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当年他能迎崔慕珠入宫,今日呢,会不会重蹈覆辙,将这位状元郎收入囊中?
刘瑞君被刘长湛伤了心,如今彻底醒转过来,鱼和熊掌若能兼得最好,若不能,便不好执着于一物,省的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得不到刘长湛,便要夺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权力在手,她想要什么便也容易获得,总不至于被男人弃了,便也自怨自艾,一蹶不振。他们是姐弟,姐弟总是相像的,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冷血自私。
但刘长湛只是刹那的凛颜,片刻后恢复如常,与三人说了些鼓励的话,又破例,当堂授封。
吴冕和齐天浩封为翰林院待诏,李幼白为翰林院编修。
三人谢恩,随后去往后殿更换衣裳,准备参加晚上的贺宴,凡是进入殿试的考生皆可赴宴,可谓能瞻仰陛下近颜,个个喜上眉梢。
刘瑞君走出大殿,长廊尽头匆忙赶来一人,走向她后低头凑到其耳畔小声道:“殿下,关于安福,大理寺已经查到你身上了。”
“还在往下查?”刘瑞君不以为意。
“是镇国公世子卢辰钊,也是如今的大理寺正,此人极其狡诈,明面上罢手,但暗地里仍悄悄探寻。若他再查下去,定能将殿下找出来的。”
刘瑞君勾了勾唇,她当日着人将安福扔进井里,便不怕任何人去查。这件事到最后也只一个结果,无疾而终,什么都查不到。
她这般做,也只是为了刺激崔慕珠,她就是想看崔慕珠生气,发怒,看她闷闷痛苦的样子。
“不用搭理他,且叫他去查。”
“是。”侍卫回禀完,又道,“今日宣徽院的来报,道给仙居殿的东西也都处置好了,叫殿下放心。”
贾源做事,刘瑞君自然放心,她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然而刚转身往外扫了眼,却见廊庑下站着个银须白发的长者,他风尘仆仆而来,右侧肩上还背着个掉漆的药箱。
刘瑞君怔住,待反应过来神色立时转变,唇带笑,语气也温和许多。
“庞公,你怎么回宫来了。”
庞弼满面灰尘,他收到燕王的密信,便马不停蹄往京中赶路,一把年纪颠的骨头都要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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