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委实处心积虑了。
李幼白想回绝,只说了几个字,刘瑞君便打断,“你不必谦虚,本宫已经与翰林院打过招呼,说是借调你到陛下身边来,他们也同同意了。今夜你回去便要开始熟悉了解,看看陛下的起居郎要负责哪些事宜,后日便来上值吧。”
自始至终,刘长湛都冷眼旁观。
刘瑞君吩咐完,便让李幼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陛下高兴吗?”刘瑞君莞尔,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颈子。
刘长湛瞥了眼,看到雪白颈上各种淡色印记,当即凛了眸子,抬眼看向她的脸。今日她故意穿了件及胸襦裙,这是她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装束,又将那印子露给自己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刘长湛确定,他很不喜她如此自以为是。
“阿姊不适合这衣裳。”刘长湛没有答她,反而不冷不淡说起来,“阿姊还是穿回高领窄袖装吧,那才是阿姊该有的样子。”
刘瑞君冷眼:“怎么,只贵妃穿得,我便穿不得?”
酸味溢出来,刘瑞君顿了顿,没再说话。
“随你。”刘长湛不愿与她争执,俯身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刘瑞君坐在他对面,为他研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却不
肯回望自己,眉宇间紧紧皱着,显然是厌烦透顶。
“陛下怎么想起来处置姜家,皇后娘娘着人过来多次,就差亲自带病起来了,陛下不肯见她?”
“阿姊不觉得管的太多?”刘长湛微微一笑,“那是朕的后宫家事,似乎跟阿姊没甚关系,还望阿姊不要越界。”
出了勤政殿,刘瑞君面色如常,招招手,宫人弯腰过来。
“去,叫人好生料理陛下的食膳,切莫用错了分量。”
夜里,崔慕珠觉得刘长湛有些力不从心,才起了两回便伏在枕上连连喘气,不仅冷汗直流,那面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起身,唤了几声,刘长湛便抱着她,用力箍在怀里。
“贵妃,叫你失望了。”
崔慕珠没有回头,眼神淡淡的,嘴上却说:“陛下是被朝务累的,不过是疲乏,歇两日便好,妾也终于得空,能跟着休息几日。”
她软软的说着,倒叫刘长湛很是受用。
待身后人发出轻微鼾声,崔慕珠的脸彻底凉下来,她倒不是怕刘长湛死,她是怕他死在自己床上。
她有儿子有女儿,可不想为着一个渣男葬送一辈子。他死便死了,但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崔慕珠意识到,刘瑞君最近下了狠手,虽说之前她便一直偷偷给刘长湛用药,但还是有所顾忌,药量极轻,最近不知怎的,猛然提了药量,崔慕珠不介意,但怕刘瑞君操之过急,叫刘长湛察觉出来。
刘瑞君还不是刘长湛的对手,两人做不到势均力敌,若被刘长湛早早觉出不对,用不了多少手段便能很快控制住刘瑞君,如此也不能鹬蚌相争了。
狗咬狗,自然要是两条身形体力差不多的狗才好。
崔慕珠瞥了眼刘长湛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腹内一阵恶心。
天不亮,卢辰钊便去李幼白住处等她。先是牵着马站在海棠树下,后来实在等的没了耐心,前去叩门,半青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
“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手里活计不少,便不跟你出去了。”
“是吗,那我进去帮她,幸好我那厢全都忙完。”卢辰钊牵着马,把缰绳递到半青手里,理所当然道,“喂上好的草料,别叫它吃坏肚子。”
说罢,径直推门进入。
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 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风
从楹窗吹入, 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 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 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 她虽想挪开视线, 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 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 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 生怕她看不到, 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 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 点头:“是, 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 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来。整日行程完毕,最后送她回家再小坐片刻,聊些想聊的,算是圆满。
但李幼白不想出门,窝在书房翻看翰林院要整理的籍册,她做事认真,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收起来。转头又问卢辰钊关于大理寺文书日常琐碎,卢辰钊只道跟着自己就好,她便仔细想了一番,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新买的律例书籍,只翻了一页,卢辰钊就给她合上。
“别看了,不累吗?”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她喜欢把分内事做到尽善尽美,故而前期准备很重要。
卢辰钊往后一靠,双手叠在脑后道:“咱们作画吧。”
横竖今日出不去了,他总得找点跟李幼白沾边的事做,省的她兀自忙碌,不顾自己。
李幼白没抬头,说道:“画纸在第二层架子上,你画吧,我手头有事,得先看完这几页。”
卢辰钊瞥了眼,心内哼哼,他看到这律例书从最上层架子上取下来的,而依照李幼白的读书习惯,她看完的书才会放到高处,也就是说,这本律例书她早就看过了,那么便是刻意避着自己。
卢辰钊不敢点破,怕点破更没机会,遂嗯了声,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大理寺有时候的案子,需得考验画功,比方前两日在件凶杀案,凶手跑了,但逃跑时撞到外面的人,掉了黑巾,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凶手样貌。所以那人口述,我们则需要按照他的描述将凶手画出来,以便张榜缉拿。”
这事是他信口胡诌的,他们大理寺鲜少这等小案,多半是刑部呈送上来,需要复审再审的,案件复杂繁琐,难以立刻定案。而他说的这桩案子,掐头去尾借鉴了其中一件连环杀人案,破案时靠的也不是画像,而是凶手在最后一次逃走时,伤了脚踝被闻讯赶到的官兵逮了个正着,大案便这么出其不意的破了。
但他要李幼白信服,且心甘情愿抛下手里的书来找他,只能暂且骗她一次。
果然,李幼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文书需要画像吗?”
“你不会?”
“会是会,但...”李幼白犹豫了下,“我擅长山水,对人物没有那么精湛。”
“你先画来我瞧瞧。”卢辰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罢从书架上拿出画纸颜料和相应的笔和砚台,将书案上的书全都抱到旁侧矮几上,随后铺平纸张,看了眼,皱眉,“你找谁赁的屋子,这样简陋,书案又窄又短,用着不称手。”
李幼白知他养尊处优,遂拿起笔沾了沾颜料,淡声道:“价钱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住处安静安全,有地方放书写字,便不在乎窄点短点。”
抬眼,见他长臂搁在桌外,于他而言,仿佛真的有点小,便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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