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不能吃得下?”
不等云姒回答,谈垣初又冷淡地添道:“说实话。”
某人迟疑地点头。
谈垣初给她添了饭,他还记得秋媛的话,略过那些清淡的菜色, 从手边开始, 一道道替她夹菜。
云姒乖顺地持起木箸,将他喂过来的菜全部吃下。
遇到不喜欢的,她拨到一边,然后咬唇看谈垣初一眼。
谈垣初没和她说话, 但只要她没动过筷子的菜,他就没再给她夹过, 等一碗饭结束,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瘪着唇道:
“真的吃不下了。”
谈垣初终于停下手, 他拿过一边的锦帛擦了擦手指, 不咸不淡道:“我会给你拨个嬷嬷, 别想再犯。”
是他疏忽, 忘记她身边都是些不知事的人, 平日中瞧着能用, 但在她有孕时却不能过多帮衬她。
云姒睁大了杏眸, 小声嘀咕:
“臣妾在您心底信誉就这般差么?”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升了位份, 不该再自称嫔妾。
谈垣初没管她,朝外喊了一声,许顺福等人进来,谈垣初忽略他,直接看向秋媛:
“日后她再要故态复萌,不必朕多说,你等自行去慎刑司领罚。”
他话音浅淡,没什么恼怒的情绪,但没人敢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殿内宫人被吓得额头溢汗,皆是跪地应声。
云姒一噎,至于么?
陪她用过午膳,御前有官员求见,谈垣初瞥了女子一眼,转身要走,结果被女子拉住衣袖,谈垣初停住,静待女子的话。
她勾头,试探性地问:
“您还生臣妾的气么?”
谈垣初觉得她明知故问,他扫向殿内宫人,众人忙忙埋首,他才抽出被女子攥住的衣袖,在她不安蹙眉时,他轻抬起她的下颌,指腹擦过她唇瓣时,他也低下头,温热的唇相贴。
一触即离。
云姒却莫名觉得心中一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但等云姒再细看时,他早恢复一脸平淡,只是云姒不觉得是她错觉,因为谈垣初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早点养好身体。”
慢条斯理又不疾不徐的一句话,让云姒不由得咬住唇,脸颊飘上一抹绯红。
什么不安、无措,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不等她生恼,谈垣初仿佛早有预料般,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再不让你宫中人搬东西,今日你是住不进正殿了。”
云姒陡然咽声。
谈垣初不着痕迹地勾唇,转身离开。
云姒羞恼地捶了捶靠枕,在秋媛不解地眼神询问下,云姒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脸去,心底却是恼了谈垣初一遍又一遍。
就知道拿捏她!
谈垣初惯是敏锐,知道她想要什么,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软肋。
她就是想要住进正殿,就是想要做一宫之主,她也一点也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其实云姒对谈垣初说的那句“庆幸遇到的皇上是他”没有在蒙骗他,这世间男子很是奇怪,自己为了权势争夺得头破血流,却希望女子纯洁无瑕,稍有一点野望就是虚荣贪婪。
谈垣初知道她有所图谋,却仍是不吝啬地给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觉得她贪得无厌,只这一点,他就比世间大部分男子要好上太多。
许久,等云姒平复心情,她杏眸灼亮,立即道:
“吩咐下去,将殿内东西都清点一下,今日咱们就搬到正殿!”
********
钟粹宫和褚桉宫都在喜气洋洋地搬迁,中省殿得了消息,也赶紧派人来帮忙,除了这两个宫殿的人,其余妃嫔心底却是只能强颜欢笑。
永宁宫。
柳桂踮着脚尖,勾头看对面的热闹,哪怕有一段距离,柳桂也能听见对面兵荒马乱的动静。
她咂摸一下,其实没弄懂对面在闹什么。
熙修容有孕,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有多重视熙修容这一胎,她会晋升位份再是正常不过。
孟修容不升位,根本没资格抚养小公主。
二人的晋升都有迹可循,和苏婕妤有什么关系,至于这么失态么?
看完热闹,柳桂回了宫中,殿门敞开,太医说了娘娘要常通风散气,宫中没人敢疏忽。
柳桂快步走进来,就见娘娘在缝制衣物,她探头一看,是件小孩子的衣物,蓝色布料,男女都可穿,她撇了撇嘴:
“熙修容还没生呢,娘娘有必要这么早准备么?”
静妃平和地笑了笑:“等她生下来再准备,就来不及了。”
她有事做,不至于想些有的没的,精神头也肉眼可见的好,柳桂寻不到理由拦她。
但柳桂心底也有点忧虑,娘娘和熙修容在行宫谈心后,也不见熙修容来见过娘娘,可见熙修容对娘娘也不是那般亲近,这种情况下,娘娘做好的衣物,熙修容会让她的孩子穿么?
仿佛看出柳桂在想什么,静妃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不论如何,她的孩子都是我的亲外甥,不论她是否对我有顾虑,该准备的东西,我都不能缺少了她。”
就好像当年,她和娘亲再对姨母有抵触,姨母也从未对她冷眼相待过。
柳桂没再就着这件事再说,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娘娘欠了熙修容娘亲良多,再怎么补偿熙修容都不为过。
她忽然凑近,压低了声,一脸兴奋地八卦:
“娘娘,青玉苑又闹起来了,听着动静,摔了不少东西,您说,她是不平孟修容升位,还是在对熙修容不满啊?”
静妃没回答她,而是皱了皱眉,冷淡地问:“她又在闹?”
苏婕妤会住进永宁宫的偏殿,其实静妃一开始是觉得意外的,后来想了想,苏婕妤家世贵重,很可能是新妃中唯一能升到三品的,青玉苑只是一个她暂居的地方罢了。
往日苏婕妤又冷情,很少和其余妃嫔串门。
倒也不会惊扰到静妃的清净。
但这一切都在苏婕妤小产后变了,她变得易燥易怒,情绪格外容易失控。
前些日子苏婕妤以血做药引的流言,其余妃嫔许是没当回事,但静妃和她同处一宫,却是心底有数,这流言不是空穴来风。
苏婕妤是真的有点魔怔了。
静妃是隐隐听说苏婕妤和云姒不合的,苏婕妤今日闹这一出是因为谁,她心底大抵有数。
静妃瞥了外面一眼,抵唇呛咳了一声:
“去传太医,就说我有些头疼不适,请太医来给我看看。”
柳桂讶然,往日苏婕妤怎么闹,娘娘都是不管不问的,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不虞。
娘娘身体一直不适,忽然说头疼,能因为什么?
当然是被苏婕妤吵的呗。
柳桂眼睛一亮,她天生爱凑热闹,忙忙说:“奴婢这就让人去太医院。”
她爱看热闹没错,却是不乐意离娘娘太远。
永宁宫一有动作,外间都收到了消息,知道静妃是因什么才请了太医后,皇后立即派人去了青玉苑,让苏婕妤摘抄三遍宫规,抄不完,不准离开宫殿。
而青玉苑的奴才也都被罚了一月银钱。
云姒也得了消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黛眉,冷淡着声:
“真是能折腾。”
秋媛瞥了她一眼,心道,娘娘说着习惯了一个人,但忽然冒出来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对娘娘来说,静妃和这后宫其余妃嫔还是不同的吧。
青玉苑。
坤宁宫来人传完皇后的旨意离开后,苏婕妤还跪在地上,她低埋着头,谁都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是她久久不曾起身。
白芍让其余宫人都下去,一脸担忧地看向她:
“主子?”
许久,苏婕妤才自嘲地低笑:“……倚仗?”
她将皇后娘娘视作救命稻草,从不肯怀疑她,哪怕猜到她有孕一事也是皇后娘娘故意算计,却也当做不知。
但皇后娘娘是怎么对她的?
说是会庇护她,但一遇到云姒,要做选择时,皇后娘娘从来不是选择她!
皇后娘娘如此,皇上也是如此!
苏婕妤抬起头,她面上的清冷之意早消失殆尽,眼底是化不开的阴冷,她又哭又笑,话音让人不寒而栗:
“枉我一片真心相待,他们都负我!”
白芍吓得一跳,都要哭出声来:“主子您别吓奴婢。”
苏婕妤撑着身子踉跄地起来,她坐在了位置上,紧紧盯着被坤宁宫宫人带来的宫规,忽然嘲讽一笑,她闭上眼:
“去告诉德妃,就说我答应她。”
白芍惊骇,忙忙阻止她:“主子!德妃说是病重,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您和她合作,这是在自找麻烦啊!”
苏婕妤没有一点动容,讽刺道:
“不是正好么?”
德妃要是曾经那般高高在上,她还不会愿意和德妃合作,德妃已经是颓废之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病逝。
但皇长子才六岁,她能死得安心么?
德妃曾派人寻她,言语蛊惑她合力出手对付云姒。
她当时虽恼皇后偏向云姒,却也是不乐意同德妃合作,毕竟皇后娘娘的确照顾她良多。
但现在苏婕妤改变主意了。
在这后宫中,哪有什么倚仗?她自身立不起来,谁都有可能抛弃她。
合作?
苏婕妤冷笑,她要的是德妃这么多年在宫中留下的人手和暗线!
白芍觉得不可能:
“她多年经营的人脉,怎么会交给您?”
苏婕妤眼底发冷,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告诉她,我小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
德妃总得替皇长子做打算。
还有谁比她这个不能再有孕的人更合适在德妃死后照顾皇长子么?
第108章 不留余地
傍晚左右, 云姒就住进了正殿,和盼雎殿相比,褚桉宫正殿大了将近一倍, 云姒看向御前送来的清单, 挑挑拣拣, 居然也琳琅地摆了一整个架子。
秋媛给香炉中添了香料, 知道这种东西容易被作手脚,秋媛向来都不会让第二人经手。
翌日不到辰时,云姒就被秋媛叫了起来,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人有点恹恹地:
“怎么了?”
秋媛脸色有些古怪, 她低声:“皇上给娘娘拨的嬷嬷到了。”
云姒蓦然清醒过来,她眨了眨杏眸,有点一头雾水,嬷嬷来了就来了, 秋媛怎么是这幅表情?她有点纳闷,坐直了些许身子:
“快派人请进来。”
须臾, 松福领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嬷嬷进来,她上了岁数,面有沟壑皱纹, 却是瞧着很是干练, 板着脸是也格外严肃, 一进来, 就毕恭毕敬地云姒服下身:
“奴婢给修容娘娘请安。”
云姒见到她, 倏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曲嬷嬷, 怎么是您来了?”
由不得云姒不惊讶, 她认得曲嬷嬷, 或者这样说,她进宫时的规矩就是曲嬷嬷教导的,不止如此,连卢嫔那一届秀女入宫选秀时,也都是由曲嬷嬷教导宫中规矩的。
听闻她曾是和张嬷嬷一起伺候太后娘娘,后来又被指派去照顾皇上,再等皇上登基后,教导新入宫妃嫔规矩一事就被交给了她。
她虽是奴才,但在宫中的地位却是非常特殊,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看重,云姒听说选秀时,有很多秀女自持身份,却是不敢对她不敬。
曲嬷嬷恭敬道:“承蒙皇上看重,让奴婢日后跟着修容娘娘,照看修容娘娘腹中皇嗣。”
云姒艰难地扯唇,她有所感地和秋媛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些许隐晦的苦笑。
四目相视间,两人心底立即了然,彼此都是曲嬷嬷教导出来的。
得。
怪不得秋媛脸色古怪。
云姒心底呸了谈垣初一遍又一遍,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满宫的宫人,谁敢说自己对曲嬷嬷没有阴影?
有曲嬷嬷监督着,云姒觉得她之后半点不敢在膳食上马虎,但让云姒意外的是,她早膳只用了些许糕点时,曲嬷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多加劝阻。
曲嬷嬷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娘娘,奴婢既然来了您宫中,便是您的奴才,只要您不是故意节食,想吃多少东西都该是由您自己决定。”
她若事事都管,那么她和娘娘到底谁才是主子?
她深知宫规,自不会做出越俎代庖的事。
云姒讶然,在她印象中,曲嬷嬷是个非常严厉的人,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
“教导秀女和宫人宫中规矩一事,是皇上和太后交代下来的任务,奴婢自是要全心全力地办好。”
至于宫人和新妃会不会对她有怨言,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曲嬷嬷几番解释,云姒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是我片面揣测嬷嬷,还请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听见云姒的话,曲嬷嬷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恭敬地服身:“娘娘言重。”
曲嬷嬷见过太多的人,她深知越是底层爬上去的人,越是容易被富贵迷了眼,从而得意忘形忘了曾经的小心谨慎,甚至为了和以往区别开来,处处都要彰显身份。
她有想过熙修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听说过一些熙修容往日的事迹,总归不是个饶人的。
但真正接触下来,却觉得和她想象中有些区别。
在外强势对内却是软和,总要比只会窝里横来得要好。
曲嬷嬷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秋媛,她是知道秋媛的,在御前也算是宫女的领头人,偏偏愿意舍弃在御前的身份,从而跟着熙修容进了后宫。
由此可见,熙修容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曲嬷嬷在宫中多年,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坏处,相反,懂得收买人心也能侧面印证出熙修容是个聪明人。
在这宫中,跟着个聪明的主子才能看见前路。
去请安时,云姒犹豫了一下,看向曲嬷嬷:“嬷嬷是跟着我一起去坤宁宫请安,还是留在褚桉宫中?”
曲嬷嬷摇头:
“奴婢老了,和娘娘同行或许会耽误娘娘时间,还是留在殿内替娘娘照看后方。”
云姒没有多劝,曲嬷嬷是谈垣初亲自派来的,她对曲嬷嬷还是信任的,至少这宫中唯一不会害她的人也就是谈垣初了。
如果谈垣初要害她,根本不需要假借人手。
今日请安很热闹,云姒到的时候,一堆人在恭喜孟修容,孟修容的位置又变了,坐到了昨日苏婕妤的位置,本朝以右为尊,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留给了云姒,按理说,苏婕妤该是要坐在云姒下首,但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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