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冷凝地坐在了孟修容的下首。
可见她心底对云姒是有多抵触了。
云姒也压根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她下首是赵婕妤,赵婕妤生着一张圆脸,笑起来格外恬静,但她也惯来低调和安分,位份已然不低,却是很少在请安时说话。
她一来,殿内就是一静,云姒都习惯了如此,一点都没停顿地落在了她的位置上,才落座,就听见赵婕妤的低声:
“还未恭喜修容娘娘升位之喜。”
云姒今日仍是未施粉黛,但秋媛精心替她挑选的衣裳很是衬她,让她从头发丝仿佛精致到了鞋面花纹,叫人移不开视线,闻言,她掩唇轻笑,眉眼间姣姣动人:
“怎么没有恭喜,昨日不是送过贺礼了么。”
赵婕妤惊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闷闷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云姒也没继续搭腔,她算是看出来,这宫中仅有的几位婕妤都是些沉闷的性子,她怀疑,谈垣初就是看她们安分守己,不会让他烦心,他才会给了她们高位。
某种程度上来说,云姒猜得一点都没错。
云姒有些意外的是,今日请安时,苏婕妤格外安静,哪怕冷着脸,但也有些安静得不像她。
自从德妃病重,苏婕妤总会在请安时和她呛声几句,有意和她争个高低出来。
云姒心底百无聊赖地想着,许是觉得她们位份不同了,不敢和她起争执了?
这个想法刚出,就被云姒否决了。
苏婕妤要是看得清形势,或者说她心底有忌惮这个词,当初她才进宫时,也不会沉不住气地和杨婕妤对上。
苏婕妤初进宫时也颇得恩宠,后来就是因为她不饶人的性子才会慢慢恩宠变淡,如今只仗着小产后的表现得了皇上一分怜惜罢了。
今日请安没什么大事,都是在恭喜她和孟修容晋升,云姒脸都要笑僵了。
皇后娘娘早早散了请安,云姒位份最高,却是没有起身,众人都知道她有时请安后会在坤宁宫留一段时间,见她不动,孟修容才起身带着众人服身离开。
云姒心底想着苏婕妤的反常,注意力不由得落在苏婕妤身上。
也因此,才会留意到苏婕妤在起身时朝她看过来的视线,和往日不同,她眼底冷然一片,没有因为她留在坤宁宫而露出不忿,云姒察觉些许不对劲,她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眯眼眸。
坤宁宫逐渐恢复安静,皇后娘娘看向她:
“会看账本么?”
云姒被打断思绪,她回神,转头看向皇后娘娘,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皇后示意她和自己进内殿,案桌上已经摆了一摞的账本,云姒见之讶然,皇后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依旧语气平缓:
“掌管宫权也是要会看账本的,你得知道宫中的支出数目是否准确,才能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借职位之便中饱私囊。”
云姒不得不确认,皇后娘娘是真的没有保留地在教她。
云姒生出疑惑,她们之间的合作是除掉德妃,如今德妃已经倒台,她们的合作也就自然而然地终止,她不懂皇后娘娘为何要尽心尽力地教导她。
云姒忍不住问出来:“娘娘为何要这般费心地教导臣妾?”
对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风平浪静道:“当年本宫小产伤了身体,这几年一直在尽力养着,但处理宫务太过耗费心神,本宫想要活得久一点,所以想有个人能够帮衬本宫一下。”
云姒错愕抬头。
这种隐晦是能直接告诉她的么?
云姒都被她弄懵了。
所谓的伤了身体,到底是有多严重?才会让皇后在休养多年后,仍是不得不放权?
活得久一点。
她说得平静,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云姒却是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声。
云姒蹙起黛眉,堪声道:
“可臣妾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话说到一半,云姒想起了德妃,眼底闪过一抹恍然大悟,她倏地噤声。
皇后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初有德妃在,只要本宫露出颓势,这宫权就要分到她手中,本宫不愿。”
所以,她宁愿撑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死撑,也不肯让德妃如意。
云姒瞥了眼殿内的香炉,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在坤宁宫中闻到一些药的苦涩味,看来她没有闻错,这香炉的作用就是遮掩药味罢了。
云姒依旧有些迟疑地问:“可娘娘为什么会选臣妾?”
皇后低笑了一声:
“你错了,不是本宫选了你,而是皇上选了你。”
云姒意识到什么,她轻抿了下唇。
皇后平静地解释:“是皇上看重你,让本宫在你身上看见了扳倒德妃的希望,本宫才会选择了你。 ”
而且,如果云姒连三品的位份都没有,她也没办法协助她管理六宫。
她坦诚得让云姒觉得有点无奈,偏偏她很难对这样的皇后生出反感。
皇后从一开始就把目的表现得明明白白,合作的选择权一直都在她这里,云姒不再纠结这些,她收敛心神,认真地跟着皇后学习看账本。
这一看,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还是百枝打断了两人:“娘娘,都快要午时了。”
云姒心领神会,起身告辞。
等出了坤宁宫,秋媛才低声喟叹:“人人皆知静妃娘娘体弱多病,但谁能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整日活在病痛中。”
云姒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黛眉,她轻声:
“你不觉得她放权放得太干脆了么?”
她对今日皇后娘娘的话只信了一半,信她身体有碍,却不信她说的选择她是因为皇上看重她。
苏婕妤也颇得恩宠重,再说,众人都看得出之前苏婕妤有多信任皇后娘娘。
要是皇后娘娘只是想要一个人帮衬她一下,那么苏婕妤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即使不是苏婕妤,只要皇后娘娘和皇上表明她身体有碍,选一个人替她分担宫权,云姒不觉得皇上非得将宫权分给德妃。
皇后娘娘不可能没有私心。
云姒不由得想,除了皇上恩宠,她和苏婕妤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很快,她就得了答案。
不止是苏婕妤,还有这后宫所有的妃嫔,她和她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出身贫寒,在前朝没有任何支持。
皇后膝下没有皇嗣,她的私心也只有她的母族了。
云姒略有些轻讽地勾唇:
“你瞧,人人看不起之处,却是让我占尽了便宜。”
秋媛平静道:“那又如何,只要好处能够落实,原因是什么很重要么?”
云姒从不是自艾自怜的人,闻言,她只觉得秋媛说得没错,只要能得到好处,她不介意亲自利用一下自身的弱势。
她很快将皇后一事抛在脑后,转而道:
“派人盯着点苏婕妤,我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秋媛不知娘娘从而何来的感觉,但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了下来。
回褚桉宫的一路上,云姒听见些许动静,她掀开了珠帘,看向小径周边忙碌的宫人,有点纳闷:
“他们在干什么?”
小径边栽种的花草都被挖了出来,留下一地坑坑洼洼的土堆,有点让人一言难尽的丑。
秋媛过去问了一遍,很快回来,摸不清头脑道:
“他们说是皇上今日刚下的命令,让他们把这一条路上都种上山茶花。”
云姒蓦然眼睫轻颤,她打断秋媛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皇上让他们种什么?”
秋媛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山茶花。”
云姒抬头朝忙碌的宫人看去,脑海中却是响起一段对话――
是她和谈垣初从李家村回行宫的路上。
谈垣初慢条斯理地问她:“你特意带朕去山脚赏花,是喜欢杜鹃花,还是喜欢山茶花?”
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小时喜欢杜鹃,觉得杜鹃鲜亮,但如今却是喜欢山茶花。”
有人挑眉,问:“为什么?”
“后山开的是白色山茶花,嫔妾印象格外深,花开时,后山洁白一片,很干净。”
……
云姒陡然回神,她抿紧了唇。
秋媛正一脸不解地问她:“娘娘怎么了?”
云姒掀开珠帘,心底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汹涌,许久,她轻垂下眼睑,嗓音有点发紧:
“调头,去养心殿。”
秋媛惊讶,但立即让宫人调头。
在去养心殿的路上,云姒袖子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手帕,她轻颤了下杏眸,一点点抑住心底的情绪。
有人将她的话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她心底很难不生出涟漪。
但当那个人是谈垣初时,云姒又不得不清醒,他惯来懂得洞察人心,会不知道他这般举动,她会觉得动容?
他知道,他也是故意如此。
云姒只觉得怎么会有人坏到这种地步,一点余地都不肯给她留?
第109章 不一样【评论加更】
去养心殿的路上, 会经过御花园,在御花园不远处,就是荷花池, 秋日涩涩, 莲花全部凋谢, 荷花池再不复美景。
云姒看见了。
心底那点的涟漪刹那间消失殆尽。
谈垣初给她的, 位份也好、封号也好,甚至今日特意种下的山茶花,他都曾经给过祁贵嫔,日后也会给其他人, 她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其中特殊一个。
云姒轻敛下眼睑。
也没让仪仗再回去,她在其中是不是特殊的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要的是他对她用心,又不是真心。
仪仗停在了养心殿前, 云姒被秋媛扶着下来,她没有故作姿态地去护住小腹, 太医说她如今才有孕一月有余,小腹平坦得一片,过分在意根本就是在招人恨。
许顺福看见她, 有点惊讶又有点预料之中, 忙忙迎过来:
“娘娘,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有什么事您让宫中奴才跑一趟就是。”
云姒抬眼, 直接问:“皇上忙不忙, 有时间见我么?”
许顺福没直接给答案, 进了养心殿通报, 很快就出来,脸上带着笑意,他转身推开殿门,恭敬地请云姒进去。
谈垣初在殿内,云姒有点意外,他居然没坐在御案前,而是正下着台阶,没让她行礼,不紧不慢地问她:
“怎么过来了?”
殿内燃着清香,楹窗敞开,外间暖阳照进来,殿内一点都不冷,云姒褪下披风,她抬起一双杏眸,落在谈垣初身上,她觉得谈垣初在明知故问。
他做了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么?
云姒眨了下杏眸,直截了当地问:
“从褚桉宫到坤宁宫一路上的山茶花,皇上是替臣妾种的么?”
殿内没有其余人,静谧得让两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平缓冷静,但她杏眸中有欢喜和紧张,谈垣初垂下视线,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看不穿她的伪装。
但谈垣初却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她又在骗人。
她或许觉得欢喜,却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模样。
她总这般,浅淡的两三分心思总要表现出十分来,真假掺半,让人分不清她心底真切的情绪。
谈垣初觉得有点不对,他问:
“除了你,这宫中还有人喜欢山茶花?”
女子着急地瞪圆了杏眸,不满意他的回答:“臣妾又不知道,万一是替别人种的呢,臣妾自作多情,最后岂不是会落得一场空欢喜?”
眉心的轻蹙转瞬即逝,谈垣初抬眼,没让她再钻言语空子,直截了当地回答她:
“是替你种的。”
他语气淡淡:“除了你,没有旁人。”
云姒一噎,觉得他真好意思说这话,那一池子莲花难道只是摆设么?
她小声嘀咕了声:
“骗子。”
谈垣初轻挑了下眉,紧接着就听见她的闷声:“没有旁人,那祁贵嫔是什么。”
话音甫落,谈垣初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想着,别人有的她没有,所以想给她。
于她而言,却是觉得这东西是别人有过的,十分惊喜也只变成了两分。
不等他说话,女子还在小声嘀咕:
“后面会不会还有兰花、菊花、杏花、桂花?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经年后,也许不止御花园,皇宫四处都是百花齐放的盛景。”
谈垣初满头黑线,原本有点晦涩的情绪被她这一句话彻底打散。
花开数朵,各表一支,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么?
谈垣初抬手捏住某人的耳垂,声音不温不凉地问她:
“感情在修容娘娘心底,朕就是个花匠?”
云姒轻咳了一声,居然觉得他形容得格外准确,一时间,眼神不由得心虚地闪躲着。
他语气有点危险,却又不像是生气,云姒觑了他一眼,呐呐道:
“……也不能怪臣妾。”
这些破事都是他做出来的,怪得了她延伸猜想么?
谈垣初恼声:
“闭嘴吧。”
她欢喜不多,难过也不多,甚至还有心情和他贫嘴。
他也说不清他在恼什么,哪怕一直都挺清楚她心底其实对他淡淡,远不如口头上说得那般看重,但有时还是觉得堵得慌。
说不出的憋闷,谈垣初沉眸,他顺着心意拉过女子,一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她后颈,掌心用力,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云姒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和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交融的呼吸越来越热。
云姒有点懵,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只是温热的呼吸交缠间,让她呼吸不由得发紧,她轻颤杏眸,最终乖顺地闭上了眼。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她。
她接吻时很乖,在床榻上时也很乖,情绪由内自外地泄露,疼了会咬他,欢喜了会哼出声,被磨得急了也会搂着他哭,而不是像平常,她不论是笑还是恼,都让人有点分不清真假。
有些时日,他们不曾这般亲昵了。
回宫后,他忙碌前朝的事,进后宫的次数很少,和她最亲昵那一日,也只有她得了舒展。
云姒站得腿有点软,她半点身子都跌落在了他怀中,她觉得不明所以,他好像带了点情绪,磨得她唇瓣都有点疼,舌根发酸,让她忍不住哼唧出声。
他察觉到,放开她。
吻过的嗓音沉哑。
“难受?”他搂着她,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小腹上,眸色深了又暗,竟然有一刹间说不清她有孕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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