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诈一下而已。
陆淞一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但他也想知道卢嫔对小融子说了什么,不着痕迹地试探:
“主子只是让我盯着点殿内的颂茸姐姐。”
叫颂茸姐姐不是亲近,是颂茸在殿内伺候,他们这些人都得叫一声姐姐,同理,对云姒也是同样的态度。
陆淞故意漏掉云姒,想看看能不能套出话来。
小融子眯了眯眼,半晌,他才仿若不经意地问:“没让你盯着云姒姐姐?”
话音落下,厢房内陡然一静。
这个安静让厢房内两人一颗心都沉了下来,虽说早料到了答案,但猜想被证实时,仍是不可避免觉得烦躁。
半晌,陆淞才出声:“原来主子对咱们的命令都是一样的。”
全部是盯着云姒和颂茸。
小融子得了答案,不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冷淡道:“睡觉。”
陆淞噎住,但他也没了说话的心情,两人背对背,床榻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人都是睁着眼皱眉,半点困意都没有。
******
虽然对所有宫人都下了盯着云姒的命令,但卢嫔每日还是都带着云姒去坤宁宫请安。
云姒也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态度如常。
这日请安结束,卢嫔没坐仪仗,和邱才人一起回宫,她闻见一点香味,很是好闻,有点好奇:
“许久不见邱才人,邱才人最近在做什么?”
邱才人笑着道:“最近芙蓉花开得正好,刘宝林手巧,采了许多芙蓉花准备做香膏,嫔妾正在和她学习呢。”
卢嫔又嗅了下邱才人身上的香味,好像真的是芙蓉花的香味,却是闻起来很清高淡雅,她起了些许兴趣:
“邱才人做了多少香膏?”
邱才人有点惊愕,云姒也没想到卢嫔会说出这种话,但她只是冷眼瞧着,没有阻拦。
卢嫔本来就对她生了怀疑,一旦她做出让卢嫔不满的举动,只会让卢嫔越发不待见她。
慢了半拍,邱才人才迟疑道:
“卢嫔若是喜欢,等回宫后,嫔妾给卢嫔送两盒过去。”
卢嫔得了喜欢的东西,喜得弯了眼眸:“那我就在宫中等着邱才人了。”
邱才人抿唇应下,她下意识地朝云姒看了眼,邱才人记得卢嫔身边的这个宫婢一贯谨慎,经常提醒卢嫔一些忌讳。
没错,忌讳。
他人做的香膏,尤其是后妃做出的香膏,卢嫔怎么敢用的?
而且她还身怀着有孕,即使她喜欢这个味道,也应该将要求告诉中省殿,让底下的人去苦恼。
邱才人只见到云姒低眉顺眼的,一点提醒卢嫔的意思都没有,邱才人哑声半晌,心底不断懊悔,早知道她就不提起香膏一事了。
她细细回想,这香膏是她和刘宝林亲手做的,除去装盒晾干,所有工序都被她看在眼中,应当不会出问题。
但不管再如何,答应的话都承诺出去了,邱才人想后悔也来不及。
回到和宜殿没多久,邱才人就亲自送来了香膏,她面上带笑,一点都看不出她心底的苦闷。
香膏事件一结束,再去请安,却发现杨婕妤称病告假了。
云姒不着痕迹皱眉,昨日请安时杨婕妤脸色瞧着还很红润,怎么会忽然告假?
卢嫔没她想得多,回去的途中,她幸灾乐祸地挑眉:
“真是活该。”
等到傍晚,谈垣初来了和宜殿,卢嫔虽然有孕在身,但她查出有孕后,谈垣初却是来和宜殿越来越少。
乍然看见皇上,卢嫔陡然生出欣喜,欢快地迎出来,声音雀跃宛若欢歌,让人心生欢喜:
“皇上!”
不等她弯腰行礼,谈垣初就伸手扶起了她:“有身子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卢嫔环住他的手臂,听见他的话后,噘着唇撒娇:
“嫔妾许久不见皇上,心里想念皇上,才会失态,平日中嫔妾才不是这样的。”
谈垣初低笑了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挑眉,卢嫔羞红了一片脸,毕竟及笄后就入宫,她接触最亲昵的男子只有皇上一人,偏生皇上生得劲瘦俊美,身姿颀长,气质如华,又是位高权重,卢嫔自然会轻易生出爱慕。
谈垣初护着她进去,卢嫔有孕,她心底明白,皇上不可能留宿,于是,她退而求次:
“皇上陪嫔妾吃晚膳?”
谈垣初颔首。
卢嫔高兴地吩咐云姒去传膳。
话音甫落,谈垣初听见熟悉的名字,若无其事地觑了低眉顺眼的女子一眼。
自那日他让云姒养好伤,他和女子一直没有接触,朝事诸多,加上卢嫔又有孕在身,谈垣初仿佛忘记了此事,但他究竟是否还惦记着,只有谈垣初自己心底清楚。
要真的不惦记着,那日在御书房,也不会有他刻意提起养好伤一事。
云姒很快领命退下,但出了和宜殿后,她不由得深呼出一口气。
殿内有她和颂茸,甚至小融子也在,卢嫔特意点了让她来传膳,究竟是不是防着她,云姒和卢嫔都心知肚明。
但她防备得晚了点。
云姒垂眼,冷静地拎着膳食回去,甚至还让卢嫔宽心,主动退出了殿内。
卢嫔见她这般姿态,一时也有点不自在,难道真是她猜错了?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她谨慎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卢嫔很快收敛了心思,欢喜地陪着皇上用膳,倒是谈垣初,也说不清心思在不在这顿饭上,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明明看见了皇上在云姒姑娘退出去的一刹间神色寡淡了些许,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要他说,当时在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就给云姒姑娘一个名分,也不会惦记到现在。
越是没得到,越是惦念着,尤其这二人还是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岂不是更勾人心弦?
皇上顺风顺水习惯了,如今想要一个人,偏生她也不是没心思,却就是不主动,单独相处的时候有多顺心,有人在时就有多堵得慌,如此一来,皇上短时间能忘记云姒姑娘才有鬼!
这顿饭最终还是没有吃完。
卢嫔正和皇上说笑,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谈垣初顺势放下木箸。
卢嫔生了恼意:
“什么人在外喧噪?”
秋玲慌忙进来:“回皇上和主子,是长乐殿的人求见皇上。”
卢嫔脸色一变,心底恼得不行,觉得杨婕妤就是故意的,故意毁她好事!
卢嫔转头看向皇上,谈垣初仍是坐在位置上,这让卢嫔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但不等卢嫔说话,就听谈垣初道:
“让她进来。”
卢嫔哑声,她原本还想让秋玲将人打发走呢!
再不满,卢嫔也只能压下,很快,长乐殿的宫人进来,一进来就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着:
“皇上,婕妤忽然昏迷不醒,长乐殿乱成一团,还请皇上去主持大局!”
谈垣初没等他说完,就站起了身:“带路。”
卢嫔连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皇上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和宜殿内,卢嫔气得直接摔了木箸:“贱人!”
云姒得了消息进来,忽视地上的狼藉,低声催促:
“杨婕妤昏迷,皇上都赶去了,皇后和宫中一众妃嫔肯定都会过去,主子?”
卢嫔知道她什么意思,皇上和皇后都去了,她一个小小嫔位自然也得赶过去,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才晦气道:
“咱们也去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卢嫔才不信杨婕妤会真的昏迷,不过是争宠的一种手段罢了。
等到了长乐殿,卢嫔下意识地瘪了瘪唇,除了坤宁宫与和宜殿,卢嫔从来不去串门,自然有没见过别的宫殿是什么样子,但她今日看见了长乐殿。
杨婕妤不愧是当初除了容昭仪外最得宠的妃嫔,她的宫殿很是华贵,青玉砖铺地,六扇折叠屏风,架子上全是珍贵的玉器摆件,纱幔环绕,绒毯铺盖在地上,富丽堂皇,同是偏殿,但和宜殿和长乐殿的察觉却不止一星半点。
卢嫔心中有不平,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一直觉得杨婕妤是装病,但到了长乐殿才意识到不对,长乐殿内气氛凝固,谈垣初和皇后娘娘坐在首位,谈垣初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皇后娘娘却是一直拧着眉。
卢嫔皱眉,还真的昏迷了?
太医正在内殿替杨婕妤诊脉,她的贴身宫女雅玲跪在皇上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子今日睡醒就觉得不舒服,等午时更是觉得头疼欲裂,晚膳时却是没忍住直接昏了过去,奴婢照顾主子失职,求皇上和娘娘责罚。”
皇后娘娘被她哭得头疼:
“行了,别哭了,既然你家主子早上就不舒服,难道没有请太医吗?”
雅玲哭声一顿,半晌,她才低低地说:“主子不许奴婢去请,说省得人人都说她麻烦。”
话音甫落,谈垣初就冷下脸。
皇后娘娘见状,脸色也不好看:“你家主子病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她贵为四品婕妤,谁敢嫌她麻烦?”
雅玲抽抽噎噎地说:
“还不是卢嫔整日都说主子张扬跋扈,惹得后宫不得安宁,主子才会记在了心底,病了也不肯去请太医,就为了不让人说三道四。”
卢嫔没想到这也能牵扯到她,不由得变了变脸色。
皇后一噎,一位刚昏迷不醒,一位怀着皇嗣,她偏帮谁都不好,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皇上。
谈垣初却是很淡定,他抬眼不冷不热地问:
“卢嫔当真说过这话?”
他的这句问话,让殿内不少人眼神稍闪,这是什么意思?瞧着不像是准备偏袒卢嫔。
雅玲一点都不心虚:“奴婢不敢妄言,卢嫔说这句话时,不少人都在场。”
话落,殿内安静下来,谈垣初许久不说话,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卢嫔有点慌,云姒没拉住她,她急忙辩解道:
“是杨婕妤总是对嫔妾指桑骂槐,嫔妾一时气不过,才会失言的。”
云姒闭了闭眼,有点心累,现在根本不需要卢嫔说什么,即使她想要说点什么,也应该直接请罪,而不是默认了她的确说过不敬之言,还不知悔改地辩解。
如今是杨婕妤昏迷,她便是受害者,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
果然,卢嫔说完,皇上也没有接话,殿内越来越安静,让人心底浮现不安。
云姒没有意外,卢嫔恐怕还没有意识到,当她被查出有孕的一刻,后宫所有妃嫔都会对她生出忌惮,没人会帮她说话。
许久,谈垣初终于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看向卢嫔,没有半点在和宜殿时的温情:
“卢嫔以下犯上,禁足三个月。”
卢嫔错愕抬头,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易给她定下罪名,她只觉得伤心,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皇上!”
她双眸瞬间泛红,在和宜殿时,皇上还和她有说有笑,情人般亲昵,转眼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卢嫔有点接受无能,眼泪啪叽一下掉了下来,她生了一双清澈的双眸,落泪的时候,格外让人心疼。
但坐在高位的谈垣初无动于衷,情绪半点没有变化,直接吩咐:
“带回去。”
和卢嫔的伤心欲绝不同,云姒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眼皇上,禁足三月?
这分明是借着禁足的名义保护卢嫔。
云姒当然清楚,这段时间卢嫔风头过盛,偏生她还一点都不知道低调,怕是许多人都将她视作眼中钉。
三个月,足够让卢嫔度过孕期前期最容易出事的阶段。
云姒又想起杨婕妤无缘无故地忽然昏迷,想来皇上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管如何,卢嫔有孕,先将她保护起来总是没错的。
可惜,卢嫔没领悟到皇上的用意,眼泪不断地掉落,情绪激动下,她隐约察觉到身子不适,脸色白了一点,难受地弯下腰来。
变故横生,谈垣初还坐在位置上没动,皇后立即站起来,一脸震怒道:
“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过来,快扶卢嫔坐下。”
皇后可不是卢嫔这个蠢货,她和皇上同床共枕多年,自然明白皇上那道命令的用意,但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卢嫔这么不禁事,居然因此闹得胎象不稳,皇上一贯小心眼,再想护着她,心底恐怕也对她生出了不满。
察觉到腹部传来疼痛时,卢嫔也傻了,她整个人都陷入慌乱,下意识地攥紧云姒的手臂,哭着道:
“……疼,云姒……我疼……”
云姒皱眉,快速扶着她坐下,不断安抚她:“主子别怕,太医很快就到了。”
卢嫔还是很慌,她哭着摇头,她的力道很大,指甲扎进了云姒的手臂,云姒咬唇忍下了疼意,指尖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安抚卢嫔。
等最初的慌乱过去,卢嫔终于想到什么,她抬头无助地看向皇上。
谈垣初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他的确很重视皇嗣,否则不会在明知卢嫔仗着皇嗣对杨婕妤不敬时,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吩咐御膳房和中省殿照顾好卢嫔,也只是冷了卢嫔几日,但最终还是顾及着皇嗣去看了她。
但他也没到视皇嗣如命的地步。
他膝下有皇长子,也有小公主,皇后也有过身孕,只是意外小产,后宫妃嫔也总偶尔有人有孕。
谈垣初自幼生长宫廷,很清楚后妃诞下皇嗣艰难,所以,他乐得给卢嫔一点庇护,但相较而言,后妃有孕却是简单得多。
但如果有孕的妃嫔都不珍惜腹中的皇嗣,谈垣初也不会多费心。
谈垣初的位置注定他轻而易举能得到很多东西,所以,能叫他珍惜的东西少而又少。
显然,卢嫔得了他一点重视,却不在这个范围内。
谈垣初没顺着卢嫔的意过去关切她,只是在太医到了后,嘱咐了两句,他的态度让卢嫔心中出凉意,殿内妃嫔也颇有点面面相觑。
倒是陪着皇上许久的皇后和德妃娘娘没有露出一点意外,容昭仪情绪也是淡淡,她轻慢地倚在位置上,似乎有点疲乏,她催了声:
“太医还没判断出结果吗?”
四周安静,里面杨婕妤情况不明,外面卢嫔哭声还未断,其余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容昭仪敢出声催促。
谈垣初朝她看去,也没有怪罪,平缓地问:
“等急了?”
容昭仪语气轻嗔:“小公主每日都得臣妾哄着睡觉,臣妾回去得晚了,指不定她闹成什么样子呢。”
谈垣初没再对容昭仪说什么,却是吩咐许顺福:
“派人去殿内看看。”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在顺着容昭仪的意。
见状,殿内许多妃嫔神色惊愕,尤其是新妃格外明显,她们进宫晚,几乎没见过皇上和容昭仪相处,只知道容昭仪得宠,杨婕妤略有不足,却不知这其中差距居然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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