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顺福骇然,错愕半晌,才回过神,赶紧回复道:“皇上说的什么话,云姒姑娘怎么会怪皇上?”
谈垣初轻佻地勾起唇:
“谁知道呢。”
那毕竟是位连他给她位份都能拒绝的主儿。
许顺福没听懂,他大着胆子问了句:“那……如果云姒姑娘真没了心思,皇上准备怎么办?”
放过她?二人的事就此翻篇?
闻言,谈垣初蓦然隐约地笑了声,他什么都没说,许顺福却倏然领悟他的意思。
怎么可能。
要是今日皇上没撞见云姒姑娘,也许就真的随着时间淡忘了半年前的事,偏偏皇上遇见了。
便没了第二种可能。
许顺福心中不断腹诽,面上却是认真地问:“那皇上是要给云姒姑娘位份?”
要他说,可别再玩什么偷偷摸摸的把戏了,直接给个名分,多简单了事。
谈垣初摇头,故意道:
“她不要。”
许顺福嘴角一抽,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再说,皇上要是一心想给,岂有云姒姑娘拒绝的份?
许久,谈垣初才不紧不慢地说:“初儿出宫后,养心殿是不是少了个伺候的人?”
许顺福惊愕。
皇上您不给云姒姑娘位份,却把她拎到眼前?
他没忍住道了一句:“养心殿可没从留宿过任何主子娘娘。”
就连当初的皇后娘娘也是在皇上未登基前和皇上成亲,后来直接入住中宫,一次都没能留宿养心殿。
谈垣初眯眸看向许顺福,意味不明地轻啧了声。
许顺福心底咯噔了一声,连忙缩了缩脑袋,他快速道:
“是奴才疏忽,御前少了人伺候,是该赶紧填补上来!”
*******
中省殿,闲庭中海棠花开得茂盛,不断有风吹着花瓣落下。
云姒还是住在原来她住的那间厢房,她房间的楹窗一推开,就能看见满园的海棠花,这是刘公公曾经特意给她分配的房间。
云姒环膝,下颌抵着膝盖,安静地看着闲庭中的落花。
许久,房门被人推开,小融子拿着药瓶走进来,担忧道:
“姐姐,公公让我给你送药来。”
她额头破了皮,当日就结了痂,一个硬疙瘩留在了白皙的额间,很是刺眼,小融子不由得疼惜道:
“姐姐也是舍得。”
云姒轻扯了下唇角,她终于舍得从楹窗前移开视线,接过小融子手中的药,她抿唇笑了下,没说话,直接坐到铜镜前,一点点给额头的伤涂药。
铜镜中的女子格外安静。
小融子隐下眼底的担忧,自从卢才人出事后,姐姐就一直这样。
他其实猜得到姐姐做了什么,他不觉得姐姐心狠,只是怕姐姐会留下什么阴影,在中省殿时,刘公公疼姐姐,什么脏活累活都没让姐姐干过。
也很少让一些脏事污了姐姐的耳朵,只是去了和宜殿一趟,却仿佛什么都遭了一遍。
云姒没颓然多久,刘公公忙完手中的事情,听说她的状态,特意见了她一面。
“是准备放弃了,留在中省殿陪公公我一直待着了?”
云姒被说得哭笑不得:“公公。”
对云姒来说,小融子和她再亲近,刘公公也是不同的,如果不是刘公公,她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沦落成什么模样。
如果不是刘公公疼她,她又怎么会在中省殿过得如鱼得水?
她也只肯在刘公公面前表露些情绪,她有些茫然,也有些低落地垂着头,她轻声道:
“我当初去和宜殿,是奔着皇上去的。”
刘公公安静地坐在一边,没有打断她。
云姒:“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说出来有点可笑,她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居然在相处过程中真的对卢才人生出了主仆之情。
但她的这点情谊太脆弱,也太不真诚。
刘公公心底叹了口气,他当初就担心过这一点。
云姒口头上说得再好听,她都没经过什么事,她曾被卖,却没等到最终的坏结果,就被他救下。
他一直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云姒在中省殿过得不比一般宫妃差,只是表面不如她们光鲜罢了。
她经历过少,日积月累中对身边人产生感情最是正常不过。
刘公公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劝她,只是问: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云姒垂着头,半晌,她低低道:“早知道,当时还不如直接答应了皇上。”
刘公公听得讶然,但他没问云姒和皇上相处的过程,不客气道:
“后悔也没用。”
云姒一噎,仿若委屈地瘪了瘪唇。
刘公公只当没看见:“还准备再继续在中省殿待下去?”
云姒摇头,她不是多么多愁善感的人,卢才人已经浪费了她很多情绪和时间,她没时间再耽误了。
新妃入宫都快有一年,她呢?什么进展都没有。
再有三月,她过生辰,就到了十八,她和新妃相比,都不算年轻了,再等上两年,下一次选秀又要开始,她拿什么和新妃争?
云姒不解地看向刘公公:
“公公说这话,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否则刘公公不会问她这话,毕竟,哪怕刘公公没说,云姒心底也清楚,其实刘公公也是想让她安静待在中省殿的。
没什么大富大贵,但刘公公至少能保她平安。
看出她在想什么,刘公公沉默了片刻,道:“要是一年前,我倒是真不想让你出去。”
但现在不同,云姒在各宫娘娘面前露过面,而且和皇上也有过亲密接触,刘公公想起这段时间各宫送来的消息,他心底了然,他这时再让云姒待在中省殿,也许会害了她。
毕竟他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奴才,总得听主子命令。
与其让她去了别的主子那里,再经历一次和宜殿的事情,不如让她去搏一次。
刘公公眯了眯眼,道:
“半月前,御前的初儿姑娘出宫了。”
云姒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呼吸倏然一紧,就听刘公公继续道:“御前缺个伺候的宫人,你既然有心,也不要再费周折,直接去御前吧。”
云姒垂眸,久久不语。
刘公公意外:“怎么?不想去?”
许久,云姒摇头,她杏眸有点红,低声道:
“公公帮了云姒这么多,云姒不知该怎么回报。”
刘公公摇了摇头,他帮云姒只不过是寄托自己的情感,何时需要云姒回报什么,再说:
“御前缺人的消息是许公公传来的。”
云姒怔愣一下,许久,她似乎是没想到,轻摇了摇头:“我以为他早忘了。”
他的身份,怎么会隔了半年还记得一个小宫人。
所以那日在御花园,云姒没有向他露出一点不该有的情绪,只是恪守做一个宫人的本分替卢才人说话。
想到这里,云姒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头的伤。
刘公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至于秋玲,你放心,你不会在中省殿外见到她。”
刘公公眼底闪过冷意:
“也不会听见一点不该流出去的消息。”
云姒:“让公公操心了。”
稍顿,云姒又皱眉道:
“常德义做事隐秘,底下宫人也从不敢拿他的事说三道四,我不信卢才人会这么巧地在御花园就听见有宫人讨论此事。”
刘公公一怔,诧异地问:“你的意思是?”
云姒眉眼冷静:
“有人在故意算计我。”
但云姒想不通,究竟是谁,居然会这么快注意到她?
第32章 “是有点久。”【1更+2更】
长春宫中, 铜芸一脸凝重地进了内殿,容昭仪卧在贵妃榻上,宫婢替她染着蔻丹, 听见动静, 容昭仪不紧不慢地抬眸, 挑着眉眼往铜芸身后看了看, 看了个空,她情绪渐淡:
“人呢?”
铜芸砰一声跪了下来。
见状,容昭仪收回被染着蔻丹的手,宫人们立即退出去, 很快, 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容昭仪坐直了身子:“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她让铜芸去中省殿把云姒带回来,中省殿的刘安顺向来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说得难听点, 那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往哪儿倒, 明知她要人,不可能冒着得罪她的风险也不放人。
铜芸没办成事,死死低着头, 不敢看向昭仪娘娘, 她低声道:
“娘娘, 奴婢去中省殿时, 遇到了永宁宫的人。”
闻言, 容昭仪蹙起细眉, 狐疑:“静妃?”
铜芸点头。
稍顿, 铜芸想起当时刘公公对她透露的消息, 她不敢隐瞒:“听刘公公的言下之意,静妃娘娘和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容昭仪一点点勾起唇,慢悠悠地道:
“咱们这位静妃娘娘不是一贯只往慈宁宫跑,不问后宫事宜么,怎么,如今也要插一手?”
铜芸不敢接这个话。
许久,容昭仪又想起那日御花园中的一幕,她眸眼冷了冷:
“静妃又如何?本宫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铜芸错愕,她一急:“娘娘,您和静妃娘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话音未尽,被容昭仪轻飘飘打断,她轻讽地勾了下唇:
“她是不问世事的静妃娘娘,本宫和她才能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皇上拿静妃当表妹,她在后宫的地位自然特殊,如果静妃不想要这个殊荣,她也不过是后宫中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罢了。
铜芸没听懂,却是知道娘娘决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
铜芸默默低头,她有点不明白,娘娘有必要这么忌惮那个云姒吗?
铜芸最终还是没能把云姒带回来,等她再去中省殿,却见刘公公对她苦涩摇头:
“铜芸姑娘来晚一步,云姒已经被带去御前了。”
闻言,铜芸脸色骤变。
******
五月海棠盛开,碎碎瓣瓣飘零落下,云姒拎着一个包裹,被刘公公亲自送到了养心殿。
谈垣初在御书房没回来,许顺福整日跟着谈垣初也不在,很巧,给云姒安排住处的人是常德义。
常德义和刘公公一般的年龄,见到刘公公互相打了声招呼,视线落在云姒身上时,眼睛陡然一亮,他隐晦地将云姒打量了个遍。
云姒隐晦地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常德义居然敢这么肆无忌惮。
刘公公不着痕迹地挡在云姒前面,提醒道:
“许公公让我带来的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听到许公公三个字,常德义收敛许多,刘公公是中省殿掌事,算是握着实权,常德义对他很客气:
“刘公公慢走。”
等刘公公走后,常德义看向云姒,心底有点打鼓,这宫女是许顺福亲自要求的?
暂时摸不清头脑,常德义也不敢动云姒,他问道:
“新来的,你叫什么?”
云姒恭敬行礼:“奴婢叫云姒。”
常德义心底念着这个名字,有点不舍地将视线从云姒脸上收回来,他招来一个宫女:“秋媛,你带她去收拾一个房间,先把行李放下。”
秋媛立刻走过来,她对常德义明显有点怵意,带云姒离开的途中一直沉默寡言。
等到了西侧的一排厢房,秋媛推开门:
“这间屋子是初儿姐姐曾经住的,她出宫后一直空着,你先住在这里。”
云姒点头,弯眸抿出一抹笑:“谢谢秋媛姑娘。”
秋媛被她叫得一愣,再见她模样,她抿紧了唇,许久,她扭头说了句:
“在御前伺候,你最好遮住你这幅容貌。”
她的语气仿若不客气。
云姒却听得眸色稍闪,她如果不知道常德义的为人,许是会觉得秋媛在警告她,但正是她清楚常德义私底下都有什么癖好,才理解秋媛话中的提醒。
她垂下眼睑:
“多谢秋媛姑娘,我会仔细的。”
秋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闷闷地不再出声,等云姒收拾好后,她带着云姒回去,生硬道:
“养心殿很久没有新来的宫女了。”
皇上不经常让宫女伺候,所以和后宫在主子娘娘前不同,御前多是太监得脸一些,宫女很少有能露头的,出宫的初儿算是难得能让皇上记得名字的宫女。
而且御前的宫人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得了出宫的恩典,否认很少有人愿意让出来,一个个都勒紧了皮,生怕会犯错。
毕竟在御前伺候,要比任何地方都得脸。
等快到养心殿,秋媛忽然又变得安静,路过常德义时,也是一直没有抬头,云姒扫了眼她握紧的双手,眸色稍闪。
难道……常德义对御前的宫女也会下手?
云姒一颗心蓦然下沉,她低垂的眸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云姒跟着秋媛走到游廊下,皇上不在,四周宫人没有那么严谨,除去守门的,都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低声说话,云姒没落单,秋媛也放慢了脚步,没把她撇下。
远离了常德义视线,秋媛和她介绍:
“御前伺候的宫女不多,加上你也只有八人。”
秋媛和她说了一遍,云姒一眼扫过去,只大致记住了人名。
说到这里,秋媛看了她一眼:
“在御前伺候,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
云姒认真地点头,见状,秋媛脸色缓和许多,她低了声音:“但你也别担心,相较而言,御前的宫人要清闲得多。”
清闲是真的清闲,云姒初来乍到,就一直和秋媛在游廊下待着,听着她和其余宫人闲聊。
许久,秋媛看了眼时间,站起来:
“时辰要到了,秋寒去烧水。”
云姒也跟着站起来,秋媛这才想起她,和她解释道:“皇上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回养心殿。”
云姒记下这一点,就见整个养心殿都忙了起来,常德义把人指挥得团团转,秋媛见状,拉了她一把:
“你守在门口,别乱跑。”
即使秋媛不说,云姒也没敢乱跑,和当初去和宜殿不同,那是她是掌事宫女,如今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相较而言,她要比当时拘谨很多。
云姒回到中省殿后,又领了两套夏季的宫裙,她依旧穿着一身松青色襦裙,低眉顺眼地站在养心殿前。
一刻钟左右,她终于听见有动静传来,云姒忽然有点紧张。
时隔半年再见皇上,云姒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她一点点攥紧手帕,清晰地听见心脏砰砰乱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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