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女看着有点眼熟,但好像之前不曾在御前见过。”
许顺福心底不禁纳闷,怎么百枝姑娘也问这个问题,他可不信百枝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但坤宁宫不同,许顺福笑了笑,客气道:
“她刚来御前伺候,百枝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
百枝扯了下唇。
云姒垂着头,仿佛没听出百枝是在说她,等殿内叫了水,许顺福拉了她一把,带着她去耳房休息,只能趴着休息会儿,想要像是在养心殿一样睡个安稳觉却是不可能的。
许顺福没忍住看了眼云姒姑娘,淡淡夜色下,她被浅淡的月光照着,衬得脸颊白净,唇色粉淡,杏眸黛眉无一不美,仿若月色给她添了些许粉脂一般,他心底不禁道,都是这张脸惹出的事端。
这人啊,生得好看,是福气,但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都在耳房中坐着,许顺福没憋住,低声道了句:
“杨宝林曾向皇上讨要过那套青玉珠簪。”
云姒一愣,终于知道当时为何杨宝林的反应会那样激烈,甚至激烈得有点反常。
云姒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玉簪。
谈垣初赏了她这套玉簪后,她时常都会带着,原因很简单,一是姑娘爱俏,二是在无声告诉谈垣初,她很喜欢。
平日中戴习惯了,今日忽然来后宫,她也没有摘下。
但即使云姒知道有这个前提,她想必也是会戴着的,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难道就因杨宝林曾经讨要过,她就不戴了?
她不可能避让杨宝林一辈子,也不可能避让任何人一辈子。
*******
杨宝林被禁足后,很多人都在打听那日发生了什么,在坤宁宫前,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情,很难瞒住消息。
于是所有人都得知了前因后果。
翌日云姒回到养心殿后,就回厢房给手腕擦了药,她不是每日都当值,一月中也有休息的时候,她昨日睡得不安稳,今日就没跟着圣驾伺候。
御书房,谈垣初扫了眼殿内,总觉得少了什么。
许顺福进来奉茶时,他眯眼看过去,轻描淡写地问:
“她呢?”
他没说谁,但许顺福心知肚明,当即解释道:“回皇上,云姒姑娘今日休息,没跟来御书房。”
谈垣初放下杯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许顺福等了等,没等到他再说话,抬头,谈垣初已经伏案继续处理政务。
云姒不知道御书房的事情,她睡了一觉后,被秋媛叫醒,正在吃午饭,秋媛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看她有没有受昨日影响,但见她脸色如常,秋媛很快不再看她。
今日养心殿也不安静,宫人来来往往地不断穿梭,殿前时常换人值守,云姒看见这一幕,曾经在中省殿待过的她很是了然,昨日十五,今日轮到各宫宫人去中省殿领月钱。
云姒也得去。
她如今是御前宫女,而且一直在殿内伺候,她每月能领七两银子的月钱,比在和宜殿的时候多了二两。
秋媛和她相差无几,秋媛问了她一声: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中省殿?”
防止冒领,宫人的月钱是要亲自去领的,中省殿那边也要一一登记,宫中宫人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到这时,中省殿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云姒瞧了眼时间,见快要傍晚,圣驾许是快要回来,她道:
“待会就去。”
秋媛:“我和你一道。”
云姒自然没有不应的。
去中省殿的路上,秋媛一直都很安静,长长的红色甬道上,云姒和她并肩而行,远远地,二人瞧见一架仪仗走近,二人立即贴墙而站,恭敬地服下身子。
得益于在和宜殿伺候的一段时间,云姒对各宫主子娘娘身边的得力宫人都有点眼熟,她瞧了眼,想知道这是哪位的仪仗。
没敢瞧仪仗上的人,但云姒看见了仪仗边的铜芸,心底立即了然仪仗上坐的是谁。
只是瞧着仪仗的方向,好像是前往御书房。
云姒下意识地想起昨日长春宫送去的那份糕点,她不由得眼神一闪,和秋媛一样低下头来,等仪仗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仪仗居然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云姒和秋媛对视一眼,都觉得意外,不再只是服身行礼,而是恭敬道:
“奴婢见过容昭仪娘娘。”
帘幔被掀开,容昭仪独有风姿的脸庞露出来,她眉眼含着笑,说不出的风情,她笑吟吟地垂着视线看来:
“这不是御前的秋媛姑娘和云姒姑娘。”
她不像其他人,看见云姒在御前出现都要惊诧地问上一遍,她表现得会平常,只是不解地问:“二位是要去哪儿?”
秋媛隐晦地挡住云姒,不卑不亢地回答:
“回昭仪娘娘的话,奴婢二人准备去中省殿一趟。”
容昭仪轻缓地应了声,视线越过秋媛落在云姒身上,在看见云姒头顶的玉簪时,眼神轻闪,她掩唇笑:
“那日在和宜殿时,本宫就觉得云姒姑娘生得不凡,如今再见,越发觉得你风姿卓越,只可惜本宫慢了皇上一步,否则,本宫也能日日欣赏到这般美人。”
云姒后知后觉地心中咯噔了一声。
容昭仪曾想要让她去长春宫伺候?怪不得刘公公会急着让她赶紧离开中省殿。
云姒恭敬低声:“昭仪娘娘谬赞,奴婢不过蒲柳之姿,昭仪娘娘才是风华万千。”
四周来往许多人,见到容昭仪的仪仗都是恭敬行礼,然后避让开来,只是忍不住朝跪着的二人多了两眼。
闻言,容昭仪轻笑了声,不置可否,她道:
“二位着急去中省殿,本宫就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
话落,帘幔被放下,铜芸朝云姒看了一眼,仪仗被重新抬起,不紧不慢地朝御前而去。
等仪仗走远了,秋媛和云姒才起身,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云姒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前行,她生硬道:
“你如今的身份,有这样的容貌,又在御前伺候,不论是哪位主子娘娘,都会对你多加关注。”
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云姒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她轻呼一口气,冲秋媛抿唇苦涩地笑了笑:“刚才多谢你了。”
云姒谢的是秋媛挡住她,主动上前回话,她心底清楚,秋媛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她。
秋媛抿了抿唇,没说话。
此时一阵风刮过,吹起秋媛的衣袖,云姒似乎瞧见她手臂上有几道红痕,这些伤痕没道理会出现在秋媛身上,云姒心底蓦然一紧。
云姒一路上隐晦地看了秋媛好多眼,秋媛都很安静,不曾露出一点异样。
等到中省殿时,小融子正盯着众人登记,遥遥看见云姒,立即跑过来,带着二人越过排出的一条长队,众人认出那是御前的宫人,立即收敛目光,不敢有任何异议。
小融子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姐姐,心底担忧难与人言,而且四周人多眼杂,他也不敢表露太多情绪。
积极地替二人登记,小融子拿起荷包:
“这是二位姐姐的月钱。”
他把其中一个荷包专门递给云姒,云姒接过,摸出荷包中好像不止银子,她心底倏然一紧。
但云姒没露出什么异样,等回去的途中,她心底不断犹豫,最终想起秋媛适才挡在她前面的场景,云姒还是拉住秋媛。
秋媛一惊,不解:“怎么了?”
云姒蹙着黛眉,看向她的手臂。
秋媛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臂藏到身后,云姒皱眉,语气中有点担忧:
“刚才我看见了你手臂上……”
秋媛低声打断她:“先回宫!”
二人回到养心殿,圣驾还没有回来,云姒是单独住一间厢房,秋媛和她进了厢房,等门一关,云姒就抿唇看向她。
秋媛不敢和她对视。
云姒想起才来养心殿那日秋媛对她的提醒,脑海中不由得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她心底倏然一沉。
第37章 “跟着朕。”【1更+2更】
阳光透着楹窗洒进来, 落在秋媛身上,只是她一直低着头,将脸一直藏在暗中。
她没说话, 只是挽起衣袖, 手臂上印着许多青紫的红印, 云姒呼吸都紧了一瞬, 她觉得这些痕迹有些眼熟。
中省殿要做的事情很多,有犯错的奴才送回中省殿,也是要挨罚的。
被绳子绑起来,时间一久, 就会留下这种痕迹。
宫中隐晦的刑罚有很多, 其中一种是针刑,用银针扎在身上,疼到骨子中,留下的伤却是轻微, 云姒看着秋媛手臂上的一点点针孔样的红点。
云姒认得出这是新伤,甚至隐约见得到一点旧伤的痕迹, 也因此,她觉得一阵冷意。
秋媛是御前的宫女,谁敢责罚她?
厢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 云姒堪声, 却不知说什么:
“秋媛……”
秋媛扯了扯唇, 对她扯出一抹笑, 只是不见半点笑意。
秋媛放下衣袖, 她低下头, 格外平静道:
“你刚来养心殿时,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她懂得避开常德义,听见她的提醒,也立刻了然她的意思,那时秋媛就隐约猜到,云姒是知道常德义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后来,养心殿的人都知道云姒和皇上间的关系,常德义再如何也不敢对云姒起心思。
秋媛一提常德义,云姒立即意识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底对常德义生出一阵嫌恶,她皱眉:
“你也常进殿伺候,难道不能告诉皇上吗?”
只要有人揭发,难道皇上还会纵容常德义不成?
秋媛平静得有点麻木,她反问:“我要怎么揭发?”
“说我残花败柳,被一个阉人欺辱,被迫和一个阉人同床共枕数年,求皇上替我做主?”
云姒骤然哑声,秋媛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媛看向云姒愣住的模样,她扯了下唇,秋媛不得不承认,她是羡慕云姒的。
不是羡慕云姒被皇上看中,而是羡慕她一入宫就在中省殿,也不曾受到什么欺辱。
她不同,她进宫时年幼,被分到打扫御花园的活计,后来莫名其妙被常德义看上,秋媛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忽然被宫人叫了一声,说是让她去常公公那里一趟,常公公有事寻她。
她一个小宫女,哪敢得罪御前的公公?片刻都不敢耽误。
后来发生的事情,秋媛甚至不敢回想,她不懂,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他让她听话,说只要她听话,他会提携她,让她早日到御前伺候,日后在宫中也是人上人。
秋媛恨他恨得发疯,但她能怎么办?
找谁替她做主?
残花败柳,还是个阉人,即使常德义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也会被人议论纷纷。
秋媛不想看见别人嫌恶的眼神。
后来,许是真的觉得她听话,常德义居然真的让她到了御前,她做事比谁都认真,盼着能逃离常德义的魔爪,但也只是奢望。
常德义让她到御前,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也想过求皇上替她做主,但她要怎么启齿?
厢房中有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很是凝固,秋媛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会和云姒说这些,明明这是她觉得难以启齿、藏了很久的秘密。
常德义的确恶心,但他很少动御前的人。
秋媛遭难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粗使宫女,哪怕后来进了御前,也早就逃不开常德义。
甚至,她心底也觉得自己脏。
也许是觉得云姒知道常德义的真面目,也许是云姒猜到了什么,眼中却没有嫌恶的神情,又或许是她真的憋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憋不住了。
秋媛低垂下头:“今日一事,还请你不要与人言。”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云姒蓦然伸手拉住她,秋媛疑惑回头,云姒紧蹙细眉:
“难道你就一直任由他这般下去?”
秋媛平静:“不然又能如何?”
常德义看准她不敢揭发这一切,承受不住别人异样的眼光,捏着她的软肋,任由拿捏她。
云姒抿唇:“总有办法的。”
秋媛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看向云姒,想起云姒和皇上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许云姒真的有办法?
秋媛张了张口,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凭什么求云姒帮她呢?
论身份她只是一个宫女,甚至比不得云姒如今在养心殿的地位,她有的只是她这一条命。
半晌,厢房中响起秋媛的声音,堪堪哑声:
“如果你真的能除掉他,从此以后,奴婢这条命便是姑娘的,唯姑娘是从。”
她忽然变了称呼。
云姒惊愕抬眼,和秋媛四目相对时,她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等秋媛离开,云姒轻轻呼出一口气。
才来养心殿时,她就察觉到秋媛和常德义之间的微妙,秋媛对她保留的善意,云姒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
今日一事,其实云姒早有预感。
她没有全信秋媛的话,至少她不信秋媛准备就这么任由常德义继续欺辱她。
如果她今日没有拉住秋媛,自然是不了了之,但她拉住了,所以有了秋媛最后的一句话。
秋媛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皇上对云姒的心思,云姒不会在养心殿待很久。
她需要人脉。
于是秋媛主动送过来。
今日一事是一场交易,云姒和秋媛都心知肚明。
秋媛在养心殿内早站稳了脚跟,养心殿前宫女地位低,秋媛能进殿伺候,也算在其中颇有分量。
云姒很清楚,一旦秋媛投靠了她,不论是在养心殿,还是未来她去到后宫,这都会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想起常德义,云姒眼中闪过嫌恶,她一点点垂下眼睑。
另一侧。
秋媛回到厢房后,第一件事就打热水,她在沐浴,不断地清洗身子,不留情地擦过伤痕,仿若要搓掉一层皮。
今日的对话或许有真有假,但有一件事,她没骗云姒。
只要云姒解决掉常德义,她什么都肯替云姒做!
秋媛瘫软地跌坐在浴桶中,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房顶,再这样下去,她怕她要疯了。
她怕她会忍不住拉着常德义同归于尽。
但她害怕。
害怕连死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
云姒等到傍晚,没等回谈垣初。
后来御前消息传来,容昭仪今日去了御书房,后来,圣驾直接去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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