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面露不忍,轻轻地扯了一把采薇的袖摆,示意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采薇却是趾高气扬地回话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来管教你家主子,做人妾室的本就该谨慎行事,这一回不让你们主子长长记性,她该不知晓天高地厚了。”
碧白听了这话是又气又恼,干脆也跪在了婉竹身旁,仔细地瞧着她的脸色。
而采月却是一脸狐疑地望向了采薇,心中既是觉得怪异,又是觉得陌生。
一刻钟后,身子羸弱的婉竹如风雨中被拍打的娇花一般颤颤巍巍地朝着一侧倒了下去,碧白与碧霜吓丢了魂,一个忙去搀扶婉竹,一个则要跑去外书房寻世子爷。
采薇和采月瞧着婉竹不省人事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地害怕了起来。
*
齐衡玉听了静双的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碧桐院。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苦药香,府医先一步赶到碧桐院,替婉竹诊治之后便向齐衡玉禀告道:“姨娘旧疾未除,身子比旁人孱弱些,跪久了便有些使不上气力,这才会晕过去。”
齐衡玉面色阴沉冷厉的仿佛冬日里的冰霜一般,他越过影影绰绰的帘帐,觑了眼面色虚白的婉竹,心里既恼怒又不解。
婉竹连碧桐院的门都没出过,已是这般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又怎么惹了杜丹萝的不快?
碧白哭哭啼啼地向齐衡玉说明了原委,齐衡玉听后面色冷凝,吩咐丫鬟们好生照料婉竹,而后便拂袖离去。
他一走,婉竹便也不再装病,先过问了一番金玉的膝盖,又让碧白去给她上药,余下的那点红玉膏便等着给采薇使。
*
这是齐衡玉两个月内头一次踏足松柏院。
采薇与采月已向杜丹萝禀告了婉竹跪着跪着晕过去了一事,杜丹萝听后既觉得痛快,又忍不住讥诮道:“我倒是不信她身子这般弱,才跪了半个多时辰就晕了过去。”
杜嬷嬷见杜丹萝面有薄怒,便在一旁适时地规劝道:“今日的处罚已是让那外室吓破了胆,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夫人不可操之过急。”
杜丹萝抿了一口茶,神色松散地说道:“嬷嬷把我当三岁小孩呢,我自然知晓这道理。日久天长的,有的是收拾她的手段。”
惩治了婉竹一回后,杜丹萝瞧着心情也好了许久,还破天荒地与丫鬟们说笑了几句,赏了几支金钗下去。
她正要卸下钗环午休一番时,外间却响起了小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杜丹萝正在对镜梳妆,听得此话后手里的篦子都没拿稳,径直落在了石砖上。
不等她从团凳上起身,袭着凛然怒意的齐衡玉已推开正屋屋门,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蓄满了森然的冷意,他说:“杜嬷嬷和采薇,一人打十大板。若再有下回,就统统发卖出去。”
这话像是给杜丹萝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让她僵在原地许久,而后才迎上了齐衡玉薄冷愠怒的眸子。
他为什么发怒?
是为了那个身子孱弱、被罚跪的晕了过去的婉竹?
这样的认知让杜丹萝心生愤怒的同时,一颗心被数不尽的酸涩与妒恨填满。
齐衡玉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来没有。
他为了别的女人冲到她的松柏院,不由分说地便要痛打杜嬷嬷和采薇,已然是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了。
杜丹萝的心碎成了数不清的瓷片,只要被风一吹,那些瓷片们便会汹涌地往她身上刮来,撕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就这样与齐衡玉四目相对,屋内的氛围冰冷的仿佛被覆满了严寒酷冬的霜雪,被点了名的杜嬷嬷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得失,便立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道:“老奴有罪,还请世子爷让老奴死个痛快,好歹告诉老奴究竟犯了什么罪。”
正妻处置妾室向来天经地义,若是为人夫者为了个妾室责罚正妻,反倒要被冠上个宠妻灭妾的罪名,被齐国公或是齐老太太知晓了,齐衡玉要吃挂落,婉竹也吃不了兜着走。
杜嬷嬷一句话便堵死了齐衡玉发作的所有由头,可偏偏齐衡玉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望着跪在地上的杜嬷嬷,冷冰冰的眸光毫无温度,出口的话语更是让她惊惧不已。
“你犯了什么罪你家主子心里清楚。纵火之罪,你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他分明是在借着今日的事算家庙纵火的帐,杜丹萝与杜嬷嬷听得明白,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杜丹萝心虚了一瞬,便挪开了与齐衡玉对望着的目光。
杜嬷嬷知晓万万不能让杜丹萝与家庙的这场火扯上关系,便朝着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听不明白世子爷的话,谁纵了火,在哪里纵了火?老奴一心侍奉夫人,连府里的二门都没出去过,又哪里有本事去纵火?”
话音甫落。
齐衡玉端着桌案上的茶盏便往杜嬷嬷身上砸去,他力道凌厉如风,那青玉茶盏便擦着杜嬷嬷的额间飞溅到她身后的空地上,沉闷的碎地声响炸开在杜嬷嬷的脑海,让她忍不住软了身子。
杜丹萝也好似被这清脆的声响给震醒了,她拼命地忍住层层叠叠般泛上来的泪意,高傲地抬着头对齐衡玉说:“我是你的正妻,管教你的妾室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曾想你竟这般宠妾灭妻、为了个妾室在正妻的房里打杀抢砸,如今还要发落我身边的嬷嬷。”
齐衡玉望着她连愤怒也高高在上的模样,以及睁着眼睛说谎的冷傲模样,便连多余的话也懒怠说了。
他只说:“杜为家的在我手里。”
家庙着火的那一夜里,满府上下只有这一个婆子出了门,假意说要去走亲戚,可次日一早便出现在了杜家的庄子上,不是她放的火还会是谁?
杜嬷嬷脸色大变,赶忙给杜丹萝使眼色。
烧家庙这样的事实在太有悖宗法礼教,若是闹到齐家的长辈那儿,杜丹萝也得去跪祠堂请罪才是。
而齐衡玉没有把这事捅到齐老太太面前,已然是给了杜丹萝面子。
杜丹萝倔强着不肯说话,杜嬷嬷便朝齐衡玉磕了个头道:“老奴自愿去领罚,世子爷可不要冤枉了夫人,杜为家的为了揽功昏了头办出了这样的事儿,夫人也十分怒火,这才会将她撵到了庄子上。”
齐衡玉理都不理杜嬷嬷,只朝着屋外唤了一声:“静双。”
等静双走进屋内后,又道:“你亲自盯着,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桐院。
踏上回廊时,他难掩眉宇间的失望,只冷不丁地与落英说:“家庙的那场火,是她放的。”
不是荣氏、不是杜嬷嬷自作主张,是杜丹萝存心想要婉竹死。
如此恶毒、如此阴狠地想要置婉竹于死地。
他想,那个才华横溢,簇立在桃花林里的端庄闺秀到底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
这几日齐衡玉照常去上值,且日日宿在碧桐院里,要么陪婉竹下棋解闷,要么教她识字品诗。
仿佛是知晓婉竹受了委屈,有意要弥补她一般。
杜嬷嬷与采薇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受了十大板,如今还躺在下人的寮房里养伤。
杜丹萝不眠不休了两夜,亲自回了一趟辽恩公府,经由荣氏指点后将目光放在了朱鎏堂的齐老太太身上。
她甚少给李氏请安,李氏也懒得与这个清高自许的儿媳多凑到一起去,便也免了她的请安。
杜丹萝便日日去齐老太太跟前请安陪笑,终是在婉竹纳妾礼里的前一日,红着眼对齐老太太说:“孙媳不孝,进门三年都无所出,夫君膝下连个孩儿的影都没有,孙媳心里实在愧疚不安。如今夫君正要添个妹妹。孙媳想,不如好事成双,把我身边的采薇也许给世子爷做妾。”
采薇此时已能下地走路,闻言便娉娉婷婷地向老太太行了个礼,说话时捏着三分语调,美眸骨碌碌转了一圈,显出几分心思不定的模样来。
齐老太太瞥她一眼,心里说不上满意,可因不想拂了杜丹萝的面子,便也点头应下了此事。
等傍晚时分齐衡玉下值后,齐老太太便把齐衡玉唤到了朱鎏堂,与他提起了此事。
齐衡玉没想到那一顿板子还没有打走杜丹萝要让他收用采薇的心思,一时便忍不住讽笑道:“祖母有所不知,那位采薇早已定下了婚事,且她那未来的夫君还来咱们府上闹过事,孙儿若是收用了他,只怕是要被那人去京兆府告上一状了。”
齐老太太一听便蹙了眉,狐疑地问道:“杜氏怎得做事这般不小心,既要让采薇给你做妾,阖该给些银子打发好那男子才是。”
齐衡玉知晓齐老太太心里也盼着他能多纳几个妾室,也好多绵延些子嗣,便肃了容说道:“采薇心思重,将她收进房里只怕会多生事端。另一则是前几日她犯了错,我让人打了她十大板,往后她生养一事上会比旁人难上一些。”
齐衡玉不是不懂内宅里的阴私手段,他身边的东旺便是打板子的好手,怎么打的痛,怎么打的伤身,全在那一寸宽的棍棒功夫里。
齐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叹了气道:“那便罢了。”
说罢,她也多瞧了两眼英姿俊朗、气度清贵的长孙,心里知晓长孙与孙媳多有龃龉,便劝道:“你不想收用采薇,所以让人打坏了她的身子,可她毕竟是杜氏的陪房丫鬟,明面上却不能做的太过。”
齐衡玉恭声应是。
齐老太太便做主道:“她既先头已定下了亲事,如今便放她出去嫁人吧。你母亲说镜音大师为你新纳的这个妾批了命,说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
“是。”齐衡玉应道。
“那便再等等吧,等过上两个月,若你这妾的肚子还没有消息,我再亲自挑一个出身清白的良家子,开了脸、摆两桌席面,许给你做妾。”
齐衡玉迟疑了一瞬,却见齐老太太矍铄的眸光已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纳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我以为你是想明白了,为了子嗣着想才纳了这个叫婉竹的妾,难道不是这样?”
齐老太太私心里觉得婉竹的身份太低了些,若不是因为镜音大师的批语,她再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孙儿都听祖母的吩咐。”齐衡玉应话时,面色瞧不出息怒。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的原因,七月一号零点的更新挪到晚上23点。所以明天23点更新9000字,然后24点又要更新,嘿嘿。
再推一本基友的文文《娇娇错嫁孪生子后》
身为郡主独女,凤Q被宠得娇憨可爱。
听闻父母亲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婚事,她满心好奇地去看那个将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青松树下,怀真玉冠白衣,高洁似仙。
凤Q睁大了眼,少女春心第一次萌动。
她纯真坦荡,常常跑去看怀真。
但他总是冷面以对,几次给这位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吃了闭门羹。
凤Q不信世上竟有人不喜欢她,反而更缠着怀真。
直到怀真将要与她退婚的消息传遍京中,凤Q沦为谈资与笑料。
他说,此女轻薄,非为良配。
她哭了一日,也仅有一日。
世上的确会有人不喜欢她。
那她也不喜欢他好了。
后来,怀真边关遇险,生死未卜,凤Q果真照常宴饮游玩,心无波澜。
赏春宴上,她摘花时不慎从树上跌下,却落入一人怀抱。
他穿着她与怀真初见时的白衣,眉目依旧,只是眼尾微微上挑,一丝邪气。
“阿Q,都是他们编排,我从未想过退婚。”
怀真追随凤Q,如影随形。
众人都信了退婚只是谣传,皆道怀真对凤Q情深爱重,令人歆羡。
直到两人的洞房花烛夜,真正的怀真带伤闯入。
他不复清冷自持,红着眼对凤Q伸出手:“阿Q,他不是我,来我这里。”
假扮怀真多时的怀锦一身喜服,含笑拔剑。
既已骗她到这一步,他焉能拱手让人。
大不了,给她扮一辈子替身也罢。
可凤Q却抓住了他持剑的手,不在意地对怀真笑笑:“我早知道。若他是你,我才不嫁。”
世人皆识怀真,却不知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怀锦,邪肆狠戾,行事无忌。
怀锦生时隐姓埋名,长大活于暗处,但他从未起过替代哥哥的念头。
可是那日,他于家中撞见偷潜进来的小姑娘,那是刚与他哥哥定亲的凤Q。
从此孽火再难熄。
*男主是弟弟怀锦
第28章 二合一 “敬茶。”
三言两语间, 采薇的命数就被这样匆匆地定了下来。
临出府那一日,采薇由采月搀扶着出了角门,背着包袱的身子一瘸一拐, 可脸上却是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生机。
采月与她相识近十载, 也从她这段时日反常的模样里瞧出了些端倪, 如今见她这般兴高采烈地出府, 心中的猜测也作了实。
采月越过角门的门槛时,遥遥地望着前头飞莛檐角下的垂花门,心里知晓这两步路走完,她与采薇此生难再相见。
往昔日夜相伴的情分缓缓涌上心头, 让她在霎时间红了眼眶, 出口的话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出了这门,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采薇股间仍是刺痛不已,可一双水凌凌的眸子却是满怀希冀地望向了垂花门之后湛蓝广阔的天地之中, 连身上的痛意都化作了喜悦的养料,催着她尽快逃离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只是她到底舍不得与采月多年的姐妹情分, 便回身紧紧拥住了她,倚靠在她的颈窝处说道:“我盼着这一日,盼了许久了。”
采月落了一场泪,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 才悄悄地把个暗色的布袋塞给了采薇, 并温声叮嘱道:“方才我去大厨房领份例时遇上了碧桐院的碧白, 我与她也没什么交情, 可她硬是把这个塞给了我。”
采薇一怔, 疑惑又不解地望向了采月。
除了这布袋之外, 采月还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匀出了大半, 强硬地塞到了采薇的手中,只说:“这布袋我已替你打开来瞧过了,有张银票、还有些跌打棒伤的膏药。往后你在府外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这银子你收下。”
采薇自然不肯受,采月却板了脸道:“你我姐妹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上一面,你还与我客气什么?你若不拿着……”
采月本是想说些赌咒发誓的话语来逼着采薇收下她的银子,可转念想到府外险象环生的窘境,采薇与那秋生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好好的。”采薇收下了采月的银子,脸上的喜色化为了浓浓的不舍,只攥着她的柔荑如此说道。
采月拿帕子抹了抹泪,不去过问采薇为何会与碧桐院的人有牵扯,也不去过问这一回出府是不是采薇蓄意为之,她只是扶着采薇走出了垂花门,走出了齐国公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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