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太太却是懒得搭理他,她忙让婆子们去外书房把齐国公请来,又让管事们出府去打听情况。
一刻钟后,管事们才满头大汗地跑回了朱鎏堂,向齐老太太说明了今朝在大理寺少卿府前发生的事。
朱夫人为朱小姐挑选的新婿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子崔弥,两家人正相谈甚欢地相看了一番,崔夫人带着崔弥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却正好遇上了怒意凛凛的齐伯玉。
齐伯玉一时难以克制心中的妒忌与恼怒,便冲上去把崔弥痛打了一通,崔弥是副无比文弱的身子骨,被齐伯玉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后如今只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刑部尚书知晓此事后怒发冲冠,去圣上面前递了奏折,将齐伯玉的罪状呈给了圣上。
齐老太太得知此事后一刹那间连话也不说出来,齐国公也揪住了齐伯玉的衣领,怒目呵斥他糊涂。
“好了。”齐老太太心烦不已,只对齐国公说:“你带着伯玉去刑部尚书府求求情,我这便进宫去寻太后。”
齐国公连忙应下道:“儿孙不孝,还要母亲替我们周全。”
齐老太太懒怠听这样的场面话,挥挥手之后齐国公和齐伯玉一块儿退了出去。
“儿孙都是债。”
此刻的齐老太太无比怀念着远在江南的齐衡玉,若是有他在,起码齐伯玉不会这般肆无忌惮,把朝堂律例抛之脑后,只用最愚蠢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如今不仅是要圣上处罚,他们齐国公府也沦为了京城里的笑话。
“伯玉这般莽撞的性子也不知是像谁,那朱小姐有什么好的?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愁找不到名门贵妾不成?非得闹这么一通,京城里哪家正经的闺秀还愿意嫁给他?”齐老太太叹气连连道。
紫雨在旁替齐老太太梳着进宫朝圣的发髻,瞧着老太太明显沧桑了许多的面色,忍不住叹道:“最近二房实在是流年不利,依奴婢看,该让镜音大师进府灭一灭煞气才是。”
齐老太太也道:“是了,二房就好似得罪了谁一般连连出事,胡氏自诩是个聪明人,却把儿女娇惯教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还是我早些年才过心慈手软,这才把她纵成了这副田地。”
*
婉竹知晓胡氏中风,齐伯玉痛打官宦子弟的消息时已天色渐暗。
她倒是没想到从给齐容枝设局一事上竟能牵藤引蔓地勾出后头的一系列事来,从账簿上的蹊跷到齐伯玉的婚事告吹,再到今日胡氏的中风以及齐伯玉的罪状,统统都是意外之喜。
金玉在一侧为婉竹剥起了烧得烫烫的栗子,便道:“二太太可真是咎由自取,奴婢心里觉得痛快的很儿。”
进屋给婉竹送安胎药的碧珠听得这话后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出屋子,她便拉上了在廊道里候着的碧白,没好气地说:“这金玉半点也不把姨娘的身子当回事,整日地撺掇着姨娘耗费心神,她打的什么心思以为咱们瞧不出来吗?还不是二太太得罪过那位月姨娘,她这是在借着姨娘的势报自己的仇呢。”
碧白觑了眼空无一人的廊道,朝着碧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她近来的确是作威作福的厉害,连容碧姐姐这样好性子的人也快受不住了。我瞧着姨娘对她也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了,她再这样闹腾下去,这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咱们且等着看吧。”碧珠如此说道。
翌日一早。
远在家庙伺候月姨娘的采珠回了一趟齐国公府,在各处请了安后便来到了碧桐院,笑着询问了婉竹的身子状况。
婉竹也问起了月姨娘的肚子,采珠答道:“再有两个月姨娘便要生产了,稳婆们也都住在了家庙里,国公爷每隔三日便会去瞧姨娘一通。”
闲聊完,采珠才借着接过婉竹递来的赏赐的空隙,把月姨娘亲笔写下的信件交给了婉竹。
婉竹略有些讶异,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赏了采珠好些银两和糕点,并一些孕中滋补的药材,再让容碧把她送出了碧桐院。
等屋内只剩下婉竹和金玉两人后,她才把那印着六角梅花按戳的信件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之上。
而后婉竹便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金玉身上,良久,她才幽幽地问了一句:“是你告诉月姨娘的?”
她甚至不必打开信件去看一看月姨娘写了什么,便知在此等关键时候月姨娘必是为了邓嬷嬷一事来为她出谋划策。
可她并未起过要求助月姨娘的心思,那么是谁自作主张地给月姨娘递去了消息。
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婉竹望着沉默不语的金玉,头一回生出了一股使不上力的疲惫之感,她缓缓说:“金玉,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话音不显半分严厉,可投到金玉身上的眸色里却有数也数不尽的失望。
金玉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姨娘刚进府时大小事都要与月姨娘商量,她也是为了替姨娘想法子报邓嬷嬷的仇才会给月姨娘递了消息。
难道凭着姨娘一个人的力道就能把世子夫人和二太太都掀下马不成?
她明明是为了姨娘好,怎么姨娘反倒责怪起了她。
自她在婉竹身边伺候以来,便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冷声冷语,金玉说到底性子太过要强,当即便忍不住回呛婉竹道:“奴婢是为了姨娘好,姨娘想惩治世子夫人,总要让月姨娘帮一帮您才是。”
“金玉。”婉竹放沉了语调,头一回肃起容不苟言笑地望着她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做主。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一次,你便不必再在我身边伺候了。”
金玉满心满脑的不服气,可瞧着婉竹越来越阴沉的面色,也只能把话塞回了肚子里。
她赌着气走出了正屋,却见廊道上立着的碧珠和碧白正用嘲讽般的眼神望着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分明是听见了婉竹对她的训斥。
金玉霎时觉得颜面尽失,红着眼跑回了寮房里,连晚膳也不肯出来用,还是容碧惦记着她一整日没有吃多少东西,送了些糕点过去。
谁知金玉却倔着脸把糕点丢了出去,只说:“我才不要你们假好心。”
容碧见状也不再管她。
*
今夜雷雨大作,朱鎏堂外尽是轰鸣作响的惊雷声。
齐老太太卸下了装束和那一身重的要命的诰命服饰,沐浴净身之后被丫鬟们扶到了罗汉榻上,生生地灌下了一大碗参汤,她才望向了雕窗外迷蒙的夜色,空叹了一句。
“咱们齐国公府的子孙里只有衡玉一个成才的。”
紫雨绞了软帕替齐老太太擦了嘴,便道:“老太太是想世子爷了,爷去江南也近一个月了,约莫着年关一过就能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齐衡玉?
齐老太太今日在太后的慈宁宫里赔笑脸、说好话,为了齐伯玉的安危舍下了自己的老脸。
可若是齐衡玉在,他也能齐伯玉周全一番,不必齐老太太如此耗费心神。
“罢了,安歇吧。”齐老太太瞧着窗外雨幕连连,这一日的疲乏便也缓缓地浮了上来。
方才换上寝衣,躺进被汤婆子烫的热烘烘的锦被中,便听屋外响起了管婆子的说话声,隔着几层门帐,飘入了齐老太太的耳中。
“老太太,世子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天际正好炸开一道响雷,齐老太太只以为是她的耳朵听错了,半晌后才问向同样怔愣的紫雨,“管婆子说了什么?”
紫雨也疑心是她听错了的缘故,便立时走出了内寝,将管婆子放进了屋里。
而管婆子手里正提着六角宫灯,清辉般的光亮照明了沉沉的夜色,那晕出来的几分光亮正巧让紫雨瞧见了廊角处来人的英武俊朗的身形。
只见那人身披墨狐皮大氅,墨色的长发被雨水浸湿了大半,纵然浑身上下都笼着阴阴潮潮的雨湿气,可齐衡玉仍是步伐稳健,稳重又清濯的身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曜目。
紫雨喜出望外地高呼了一句:“世子爷。”
这一声把内寝里的齐老太太也唬了一跳,忙翻身下榻走出了内寝,正好瞧见走到门扉前的齐衡玉。
阔别一月未见,他人瞧着比从前要清减两分,也不知是不是熬夜赶路的缘故,俊逸的面容上很有几分疲累。
齐老太太一时便激动地上前迎向了齐衡玉,眼眶倏地一红,出口的话音因欢喜而破了声。
“衡玉,你怎么回来了?”
*
齐衡玉在去江南的路上收到了锦灵递来的飞鸽传书。
她说的言简意赅,可却把齐衡玉吓出了个好歹来。
一等他离开,杜丹萝与胡氏两人竟在太后的寿礼上动了手脚,意欲着置婉竹于死地,最后邓嬷嬷以命相搏才换来了婉竹的平安。
齐衡玉怎能不心惊肉跳?
一是担心婉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二是能感同身受地为婉竹而心痛。
于婉竹而言,邓嬷嬷早已不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是与娘亲同等分量的至亲之人。
他权衡再三,还是弃下了江南的差事。预备着先回齐国公府瞧一瞧婉竹的状况,确保无虞后再赶赴江南。
顺带着也要践行他对杜丹萝的承诺。
他说过的,杜丹萝怎么伤了婉竹,他也会怎么报复回去。
齐衡玉悄悄地潜入了朱鎏堂,想齐老太太说明了缘由后还顺带听闻了二房内发生的乱事,他只说:“都是胡氏活该。”
却不曾把这些事往婉竹身上想过。
婉竹是这般柔顺心善、乖巧可欺的女子,这才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怎么也不放心不下她。
齐衡玉辞别了齐老太太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碧桐院。
如今夜已深了,各房各院都熄了灯火,碧桐院也不例外。
齐衡玉缓缓推开了院门,便见西边的下人寮房处还点着一盏烛火,正屋也有些微弱的烛火。
他心下一惊,奇怪着婉竹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安寝?
他从寮房处走向正屋,正巧瞧见里头端坐着的金玉,两人四目相对之后,金玉的目光也是震惊不已。
齐衡玉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浪费功夫,便也没有与金玉说话,一径往正屋里走去。
而追出寮房的金玉也只能趁着黑黝黝的夜色觑见齐衡玉挺阔的背影,齐衡玉的突然出现实在是出乎意料,她或许应该出声给婉竹提个醒,可金玉思索再三却还是住了嘴。
正屋里如今正由容碧和芦秀伺候着,她这个被姨娘“厌弃”了的丫鬟跑去凑什么热闹呢?
如此想着,金玉便阖上了寮房的门,索性不管不顾了起来。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走到了正屋之外,许久未见,他心中堆满了对婉竹的思念,也正是这潋滟而起的情绪让他在一夕之间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心思。
当他把手覆上屋门之后,正巧听见里屋传出了些动静。
好似是容碧和芦秀的说话之声。
“二太太落到如今这等惨状也是咎由自取,况且姨娘只是随便耍个手段,二房便乱成了这样,可见平日里的二房也是积忧已久。”
“要我说,姨娘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一些。若换了我,总要让二太太赔命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说:
齐衡玉还是会偷偷溜回江南。
这是齐狗第一次发现女主的真面目。
第55章 一更 “他相信她。”
一刻钟前。
窗外轰鸣般的雷声炸开在天际, 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婉竹。
她不过扯了扯盖在身上的锦被,坐在床尾的容碧便睁开了眼,先问婉竹:“姨娘可是要喝水?”
罗汉榻上躺着的芦秀也机灵地起了身, 给婉竹泡了杯热茶, 并道:“姨娘这几夜总是睡不好, 可要去请鲁太医来瞧一瞧?”
婉竹饮了一杯热茶下肚, 才觉得通体冰寒的身子多了两分俗世见的暖意,被容碧和芦秀团团簇拥着,心口处空落落的寂寥之感也得以纾解了不少。
“无妨,只是我又梦到了邓嬷嬷。”
婉竹苦涩地一笑, 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隐于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中, 注视着人时总让人的心不由地沉静了下来。
自那日之后,她几乎每夜都会梦到邓嬷嬷,在梦里她是如此的温柔和蔼,每每触及她的音容笑貌总会让婉竹泛起钻心般的痛意。
“姨娘也不要总是这么自苦。邓嬷嬷她也盼着您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度日, 将来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这后半辈子就有了指望。”容碧苦劝道。
长夜漫漫, 容碧如莺似啼般的嗓音徐徐地飘入了婉竹的耳畔,她自然知晓这些丫鬟们都是为了她好,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看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人非草木, 如何能克制着心里的哀伤?
“扶我起来吧, 我给嬷嬷上柱香。”
婉竹话音清淡如风, 轻渺的仿佛几缕抓也抓不住的青烟, 可饶是如此, 容碧和芦秀却是不敢违拗婉竹的吩咐, 纵然有满心满语的话想劝, 也只能将她从床榻里搀扶了起来。
婉竹跪在蒲团前虔诚地给邓嬷嬷上香, 一跪就是近半个时辰,两个丫鬟也从一开始紧绷着的严肃样子成了后来相互倚靠着说闲话的模样。
外间雷声大作,碧桐院各处的门房也已落了钥,本以为这些亲昵的话语不会被旁人听去,谁曾想冒着雨赶来的齐衡玉便站在一门之隔的廊道上。
他把容碧和芦秀的体己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上的神色隐晦不明,好似比天边连绵的暴雨更沉郁几分。
齐衡玉在廊道上立了近一刻钟,心口的那一腔喜悦缓缓地变冷变凉,最后再是钻入骨髓里的疑惑与不信。
终于,他推开了屋门。
恰在婉竹从蒲团上起身时,他也踩着迷蒙的夜色闯进了碧桐院的正屋,两个丫鬟们俱都惊吓得失了神,婉竹也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此刻的齐衡玉黑发湿透了大半,罩在外头的墨狐皮大氅也因这层层叠叠的雨湿气而盖上了一层冷凝,配上他一丝笑影都无的漠然神色,足以让人生出几分惧怕之意。
可婉竹却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烛火昏黄,她朝着齐衡玉所立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这时天边的一道响雷落下,轰鸣般的雷声也阻挡不了她走向齐衡玉的步伐。
渐渐地,两人之间只隔了咫尺的距离。离得这么近,齐衡玉才看清楚了婉竹格外清瘦的样貌。
阔别一日不见,她比上一回还要瘦弱几分,可见是邓嬷嬷的死让她万分难过,人也不由得清减了两分。
只是这么一眼,齐衡玉心中横亘着的那些不适与怀疑便霎时消弭了大半,皆被漫上来的疼惜与不舍掩盖了过去。
而婉竹望着齐衡玉半晌无话,明眸里却掠过些婆娑的泪意,若不是夜色太深,泪珠便要不可自抑地往下落去。
她不知晓本该在江南办差事的齐衡玉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碧桐院里,可她能揣摩明白的便是――若那日齐衡玉在她身边,邓嬷嬷兴许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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