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奉阴违”四字一出,康平王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愈发七上八下,永明帝的传召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永明帝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是十分怪异。
顶着永明帝炙热不已的目光,康平王只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自顾自地与永明帝下棋。
后来午膳前夕,东宫的太监们进金銮殿意欲向永明帝禀告些要紧的事务,可眼瞧着康平王也坐在紫金桌案后头,便讷讷地不敢多言。
永明帝大手一挥,只道:“康平王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
那太监才道:“殿下身子不适,晨起时便吐了好几回,可因蚕祀大典便在明日,殿下死撑着不肯去请太医……”
永明帝搁下了手里的棋子,眉宇霎时凝结在了一块儿,不等他发话时,康平王便已出声安慰了永明帝一番。
“去请太医来,若是太子实在身子不适,蚕祀大典便往后延上两日。”永明帝神色平稳地说道。
这等小插曲也浇灭了永明帝再与康平王对弈下去的念头,便挥退了康平王,让他闲时再入宫伴驾。
等康平王离去之后,永明帝批了一会儿奏折,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过问太子的病情,而是在御前总管的陪伴下走到了金銮殿后头的内室里。
内室里摆着一架双龙戏珠的插屏,插屏后则是黄镶木的躺椅,躺椅前摆着青铜炉鼎,袅袅青烟攀腾而上。
御前总管扶着永明帝躺在了躺椅之上,一边替他捶腿,一边捏着嗓子道:“陛下想试探王爷,也不必与他下上一夜的棋,累到了您的龙体可划不来。”
永明帝阖上眸子,揉了揉自己发胀发酸的额角,轻笑一声道:“朕这弟弟也是千年的狐狸,若不演上一场戏中戏,怎么抓得住他的狐狸尾巴?”
若是康平王存了异心,便决然不会放过太子病弱的时候,总要往东宫使使法子才好。
永明帝渐渐生出了困倦之意,御前总管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正逢高进进宫禀告要务,御前总管却把他拦在了金銮殿外,只道:“陛下还睡着,高大人略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永明帝悠悠转醒时,便传召了高进。
他知晓高进与齐衡玉不对盘,而不对盘的原因便是为了玄鹰司司正一位,一开始永明帝属意齐衡玉,可后来冒出个办差一样勤勉的高进,虽不如齐衡玉机灵,却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下臣。
永明帝便干脆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了起来,也能借着此等方法制衡彼此。
“哦?”永明帝接过了高进递来的密信,笑着问他:“你当真亲眼瞧见了康平王昨夜里待在齐国公府与齐衡玉对饮?而后便在他们对饮的地方发现了这一封密信?”
高进忙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永明帝撕开了密信,果不其然瞧见了上头“明显无比”的罪证,齐衡玉与康平王意图谋反的罪证。
只是康平王昨夜里进宫一事谁人都知晓,且这密信上头的字迹实在是拙劣无比,连永明帝也能察觉到的拙劣,传出去又如何能给康平王定罪?
所以永明帝只是敷衍地夸赞了高进几句,而后便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遣退了他。
高进不敢置信地瞥了淡然的永明帝一眼,到底是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只能不甘地退出了金銮殿。
一等他离去,御前总管便道:“这高大人可是疯了不成,昨夜里康平王也在金銮殿里陪着陛下下棋呢。”
永明帝将那密信扔进了炉鼎里,只笑着对御前总管说:“所以朕说,朕这个弟弟是只千年的狐狸。”
话毕,永明帝便冷声吩咐御前总管去把安国公女婿飞鸽传书进京的密报拿了进来,并道:“衡玉这孩子,是有几分妇人之仁在,他要报安国公的救命之恩,殊不知这安国公早就是康平王的内应了,他被设局玩弄,倒真是可怜。”
御前总管便顺着永明帝的话笑道:“是了,本还以为这齐小公爷是聪明人,谁曾想竟是个不堪大用的蠢材。”
*
齐衡玉倒也不是个蠢笨之人。
在康平王意欲策反高进,来一招釜底抽薪迷惑永明帝时,他便觉出了怪异之处。
从安国公到今日所有的谋划,康平王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路,可他又怎么能预料到安国公和自己会为他所用呢?
若是齐衡玉不曾对安国公施以援手,或者安国公宁死不屈、不肯离京,他的苦心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除非从一开始安国公就会站在他的这一边,而齐衡玉也会被迫入局,从而推动康平王想要谋反的大计。
齐衡玉越想越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便只能在夜深时与婉竹说了此等猜测。
婉竹不懂朝政之事,可却是个心思细腻、聪慧灵巧之人,依着她的看法,她也觉得康平王拉齐衡玉下马的做法太危险。
万一安国公是个宁死不屈的人,或者对永明帝还留存几分期盼,要借着供出康平王蓄养私兵一事换来自己的平安呢?
人心难测,康平王凭什么敢这么赌自己的命?
这一切,都透出无尽的怪异来。
“若安国公当真早就是康平王麾下的人,那我当真是彻头彻尾地被他们利用。”齐衡玉目露冷厉的说道。
这些时日他本就在踟蹰犹豫,一来是他没有半分要谋反的念头,二来是谋反一事风险太大,事成之后他们齐国公府的富贵只能往上升一升,可事败的风险却是举族覆灭。
齐衡玉怎么愿意拿自己亲人的身家性命去和康平王赌这一场九死一生的险事?
“若当真是如此,爷可想好了退路?”婉竹正色般询问齐衡玉道。
两人在榻上相拥,体悟着彼此的心跳,含蓄内敛的话语里藏着对彼此深深的关怀和担忧。
富贵平安的日子摆在眼前,任谁都不会愿意铤而走险,齐衡玉也只是俗世里的一个普通人,他所求的不过是妻女平安,亲人康健。
特别是当他的软肋和弱点满京城皆知之后,他愈发不敢去赌,不敢去冒险。
思及此,齐衡玉便柔声对婉竹说:“你先睡,我要和我那位好同僚去聊一聊。”
婉竹不知所以,却下意识地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如齐衡玉所说一般乖顺地睡了下来。
而齐衡玉却是爬上了高墙,将隐身在树顶里的高进揪了出来。
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打了高进一顿,将他打的眼冒金星之后,再对他说:“我和你做笔买卖,如何?”
*
翌日一早。
齐老太太便觉得心口空坠坠的十分难受,秦嬷嬷便立时去传召太医,谁曾想宫中进来了人,且还是慈宁宫的祝嬷嬷。
太后点名要齐老太太进宫伴驾,还特地传召了李氏和婉竹,并叮嘱齐老太太要把婉竹所出的两个孩子都带上。
可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当朝太后接见一个妾室的道理,尤其是连妾室所出的庶出儿女都要见上一见,实在是太过怪异。
齐老太太不敢抗旨,便也只能派人去传唤婉竹。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被康平王“派遣”着去东宫探望病中的太子,无暇顾忌家中的女眷。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我们如清是小福星来。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了哦,这场宫变前面也埋了点伏笔的,但是因为这本不重权谋,所以不会过多描写。
下一章会侧重描写婉竹和如清的机智。
第101章 正文完结(下) 平平淡淡才是福。
宫墙深深, 婉竹跟在齐老太太与李氏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在甬道之中。
活了这般年岁,她还是头一回进宫, 且又是齐衡玉夹在永明帝和康平王之间的要紧时候, 太后的用心简直不言而喻。
若是抗旨不遵, 齐国公府的女眷们即便便会被缉拿下狱, 眼下除了进宫以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跟紧些,别到处张望。”齐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对抱着如净的婉竹如此说道。
李氏则牵着如清,神色间也染着浓浓的疑惑, 她与齐老太太不同, 齐老太太至少还知晓些齐衡玉的打算,可她却是对此事一窍不通。
“母亲,太后此番如此大张旗鼓地召我们进宫,可是要封赏咱们?”李氏只记得齐衡玉在玄鹰司的差事办的极好, 此番也只能往奖赏上头猜测。
齐老太太知晓自己长媳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当下便只囫囵搪塞了几句, 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慈宁宫,宫檐下的姑姑们朝齐老太太福了福身,而后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后娘娘在午歇, 烦请齐老太太在外头稍等片刻。”
话音一落, 齐老太太尚且无比和顺地答话道:“是, 多谢姑姑指点。”
在烈日下立了近一个时辰后, 如净也悠悠转醒, 忍不住哭闹了起来, 这时方才那点姑姑才领着齐老太太等人去了厢房, 仍是没有要带她们去正殿拜见太后的意思。
齐老太太早做好了准备, 她自个儿这把老骨头已活到了这等年岁,什么福都享了,什么大风大浪也历经过,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倒是如净和如清尚且年幼,却被迫被太后召进了宫中,若是有了什么不测,她到了地底下该怎么向老齐国公交代呢?
慈宁宫的厢房内连个伺候人的宫女都没有,李氏一时觉得口干舌燥,可她隐隐瞧出今日这慈宁宫一行分外不对劲些,便也不敢出声惊扰齐老太太。
婉竹一颗心都安放在如清和如净身上,见如清乖顺地坐在团凳上,既不左右张望,也不害怕哭闹,一颗心霎时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清儿别怕。”婉竹朝女儿莞尔一笑,试图以此等方式给予女儿暖意。
只是这偏殿里寂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轩窗外还时不时走过些人影,这些太监和姑姑们根本不加遮掩自己的步子,明晃晃地围在厢房外,摆明了是要监视着齐老太太等人。
待到此时,李氏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异样,因过度惊惧的缘故,她的额角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只道:“母亲……这……”
“别怕。”齐老太太掷地有声,神色肃正又淡然,“不过是拿我们要挟衡玉罢了,不管外头乱不乱,咱们只要自己稳得住,齐国公府便不会倒。”
临到这时,婉竹才体悟出齐老太太出身世家大族的坚定魄力,大厦将倾却能不动如山,此等心性到才称得上是世家豪族的当家冢妇。
一个时辰之后,守在厢房内的人手越来越多,齐老太太耐得住性子,可如清和如净尚且只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孩童,既忍不住肚饿,也得去外头方便。
好在太后也没有要磋磨齐老太太等人的意思,送进来的吃食虽简朴了些,可也能堪堪入口,婉竹对这宫里的人颇具疑心,不敢让如清和如净多吃。
又等了一个时辰,太后终于把齐老太太唤去了正殿,只是李氏和婉竹却仍是留在偏殿候命。
李氏心里害怕,也又不得不再孙女孙儿做出一副可靠的模样来,一时身上手边都冒出了细汗。
婉竹见李氏如此惊惧,便轻声劝解了她几句,李氏一听她的话音,便知晓她也是知情之人,连忙追问婉竹:“可是衡玉在外头做了什么错事?”
否则太后怎么会这么磋磨她们?齐老太太也是太后名义上的表姐,当年还冒死救下过她和陛下一回。
婉竹瞥了眼轩窗外立着的宫女和姑姑们,扬高了些声量,只道:“太太放心,世子爷忠君遵义,办差也兢兢业业,绝不会犯下什么错事。”
若是她所料不错,此时的永明帝和太后只是对齐衡玉生出了几分疑心而已,尚未到怀疑他谋反的地步。
只要此番熬过宫中的磋磨,他们一家人便能团圆,尤其是此时此刻,她的女儿和儿子都身陷囹圄,她更要小心翼翼,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的时候。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前往正殿的齐老太太仍是没有回到厢房里,外头守着的姑姑们也没有再传唤李氏和婉竹的意思。
婉竹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慌乱不已,她不停地借着金澄澄的昏光去瞧轩窗外立着的姑姑们,瞥见她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愈发不安。
也恰在这时,如清揉着自己的肚子说:“娘,清儿肚子疼。”
婉竹见状便走到了轩窗旁,将自己皓腕上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那面色肃正的姑姑,“劳烦姑姑通融一下,妾身的女儿闹了肚子,小孩子家家的实在憋不住。”
这时,如清也红着眼望向了那位姑姑,湿漉漉的眸光里尽是祈求的意味。
凑巧的是那位姑姑曾经也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只是还未养大的时候就夭折了,如今她瞧着玲珑可爱的如清,倒是不由得忆起了自己那个早死的女儿。
那姑姑接下了婉竹递来的白玉镯子,念及太后并未下令不许这些人外出,还赏下了茶水吃食,那去趟净室也不算什么大事。
“快去快回吧。”那姑姑亲自领着婉竹和如清去了净室,净室离慈宁宫不远,婉竹抱着如清走进了恭桶旁,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收拾妥当。
回去时,要穿过一道宫墙,宫墙中央砌着一道垂花门,越过垂花门时,几个小丫鬟慌不择路地从御花园的方向疾步而来,险些撞到了那姑姑的怀里。
那姑姑便蹙着眉责骂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因被撞了一回,那姑姑心性不平,对婉竹等人的态度便愈发严苛了几分。
婉竹多瞧了那几个瑟瑟缩缩的小太监几眼,却被姑姑厉声数落道:“还瞧什么呢?慈宁宫就在前头,还不快随我回去?”
婉竹也不敢耽误,便跟在那姑姑后头往慈宁宫走去。
一进厢房,如清便趴在了婉竹的肩头,婉竹见女儿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便道:“清姐儿若是累了,娘就将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李氏抱着如净,也觉得分外无助和疲累。
这头的婉竹正在给如清将鹊桥下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故事,说到“满头的绚烂烟火”的时候,如清便笑着说:“爹爹说明日给我放烟火呢。”
婉竹却板着脸道:“上一回你把烟火拆下来玩,黑灰石弄了一身,那味道也难闻的很儿。”
话说到此处,婉竹陡然停住了话音,眸光里掠过些粲然的惊讶。
方才她在经过那几个被姑姑责骂的小太监时,便闻到了这一股熟悉的味道,涩涩的带着些难闻的气味,与那一日如清粘在身上的味道相差无几。
纵火?
有人想在宫里纵火?
怪不得康平王如此笃定,他不仅有安国公这样的后手,在宫里定是也培植了一批自己的人马。
婉竹立时便走到了轩窗旁,对那个面容肃正的姑姑说:“劳烦姑姑替我通传一番,我有顶顶要紧的事要与太后娘娘说。”
情急之下,她连嫌称都忘记说了,一口一个“我”,好似是半点礼数也顾不上了。
那姑姑嫌婉竹事多,只瞪了她一眼道:“安生些吧,太后娘娘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搭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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