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提满东西站在车站等车,几个巨大塑料袋将她的手指勒得通红,半张脸隐匿在围巾底下,睫毛被雾气打湿,腾出手揉眼睛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许梦冬!这儿!这儿!”
许梦冬抬头,看见一辆smart,这种车型在小城市并不多见,车身覆了粉色车衣,车后还贴了巨大的“实习”标志,车窗降下,露出韩诚飞的脸,他朝许梦冬招手:“这不能停车!上来上来!赶紧!”
-
韩诚飞也正好要去镇上基地,没曾想这样巧。
许梦冬坐进副驾驶,被车内软装再次惊吓到,盲盒车挂还有玩偶,她伸手拨弄一下安全带上绑着的草莓熊,问:“猛男粉?”
韩诚飞:“害,我媳妇的车,买的时候喜欢得不行,开了不到两个月就嫌弃了,只好我开。”
他随手拍了两下中控台:“你们女孩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二十多万买个玩具。”
许梦冬从字里行间嗅到爱情的酸臭。
“不还是买了?”
“哈哈哈哈哈,不买行么?我媳妇儿,又不是别人媳妇儿,别说辆车了,要月亮也得摘啊。”
东北男人宠老婆的话题上过热搜,起因是若你在东北,晚饭时间站在窗户前往外望,各家厨房里忙碌的都是光膀子的老爷们儿。许梦冬对这个tag并不完全同意,人与人的关系无关地域,只关乎人心。
“你这是要......”
韩诚飞看见后排的购物袋,许梦冬直言不讳地解释,自己以后要常驻镇子,与山货和农产品朝夕相伴了。
“真的要入伙了,韩老板。”
“欢迎欢迎......哎不是,谭予呢?让你一个人搬?”片刻后,一拍脑袋,“哎呀忘了,谭予去哈尔滨了。”
许梦冬面上不动声色:“去哈尔滨做什么。”
“那边电视台要采访他,现在青年人才返乡创业是个热点,一般这种事我都让谭予去,不然白瞎他那一副好皮囊了......他没和你说?”
何止是没说。
那晚尴尬过后,许梦冬和谭予再没联系过,许梦冬手机上谭予的对话框渐渐被挤了下去。她也没想着主动联系,一来没立场,二来没脸皮,三来......没必要。
韩诚飞用余光悄悄瞟许梦冬:“你和谭予还没和好啊?”
许梦冬不咸不淡地:“他和你说过我俩的事儿了?”
“那没有,他那人你知道,想从他嘴里听点故事比死还难,”韩诚飞说,“但是前几天那饭局,傻子也看出来了呀,你俩那亲密劲儿的,要不是正在谈,就是以前谈过。”
韩诚飞没好意思说,还有那天晚上谭予看许梦冬的眼神,好像大雪封山时林子里饿狠了的野狼。都是男人,谭予装得再怎么正直清高,眼神骗不了人。
许梦冬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也瞒不住:“嗯,从小认识,以前谈过,分了。”
“我兄弟还有戏吗?”
“没有。”
俩字儿轻描淡写。
好像树梢安静落下的雪花,悄然盖过自小相识纠纠缠缠的十五年。
韩诚飞自然不知道原委,只觉得她回答得干脆,整个人的性格也像初冬时节水面结的那一层薄冰,冷的,脆的,难以接近的。他趁红绿灯间隙看了一眼许梦冬,发现她头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眸子被路边厚厚的积雪映衬成极淡的浅棕,像是什么都无所谓的疏离。
但韩诚飞觉得,那层疏离之下,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感情真难啊。
他庆幸和自己媳妇儿的相识、恋爱、结婚都无比顺遂,像是猛火爆炒的菜,油盐相撞,加点儿料掂一掂,这事儿就算成了。要是换成谭予和许梦冬这种小火慢炖的他可真受不了,时不时还要掀开锅盖看看火候。
急都急死了。
-
谭予收到韩诚飞的消息时,刚刚结束当天的采访。
电视台的采访流程复杂,谭予事先并不知道他还要配合当地文旅局拍摄旅游宣传片,这样一来,少说要在哈尔滨停驻一个礼拜。他看见韩诚飞给他发来的信息密密麻麻――
[你猜我在回镇子的路上遇见谁了?]
[梦冬妹子要搬回镇上住了,以后你们可就低头不见抬头见喽。]
隔了半小时。
[她拎了好多东西,我说帮她收拾收拾,她不让......咋这倔呢?]
[她家房子都破成这样了,还能住人?]
又隔了半小时。
[她说明天就要开始直播,事业心还挺强。]
......
谭予握着手机,眉头渐渐拢起,手指浮在屏幕上方,始终没落下去。
韩诚飞此刻适时发来最新线报:
[好家伙,你前女友能文能武的。]
附带一段小视频――
小视频里,许梦冬搬了梯子上房,她穿利落的黑色毛衣牛仔裤,毛衣袖子挽到小臂,扎马尾辫,额前有灼灼的汗,踩在梯子边缘用砖头敲打房檐下的冰溜子。
太久没住人,那是雪水堆积的痕迹,巨大的冰溜子,掉下来要砸死人的。
谭予还看见照片里院子地上扔了一堆工具,改锥锤子螺丝刀,既然要回来住,就要把一切打理好,许梦冬在一点一点亲手修补她从前的家。
烟囱通一通,院子里杂草拔一拔,土炕要重新铺,砖地改成瓷砖或者地板,趁着过年前还要找人上门安装电视和宽带,这样大年三十可以吃着冻梨看春晚......
许梦冬没觉得这个过程痛苦。
当原本的生活轮廓被打破,就要干脆利落地寻觅下一个支点,要么在未知处落脚,要么在废墟上重建,坐地上哭是没用的,这么多年她仿佛一直都在重复这样的人生。
韩诚飞由衷赞叹,许梦冬让他一个大老爷们自愧不如。
他又给谭予发:[你赶紧回来帮帮她啊。]
又是隔了许久,才收到回复。
谭予:
[她说她不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谭予是伤心小狗(悲感谢在2023-07-11 03:27:20~2023-07-12 18:2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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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姐姐 冬冬姐有男朋友没?
许梦冬很厉害,许梦冬什么事都搞得定,许梦冬能顶半边天,使使劲儿,一整个天也能扛得起来。
高一那年,许梦冬在学校门口“一战成名”,带头造黄谣的女生休了学,几个跟着闹事的男生也都背了处分,之后谁再提起许梦冬都会说:哦,文科一班那班花,真“虎”啊。
你们看见她打架没?
指甲劈了,满手是血,那得多疼啊,她愣是一声不吭,抓着那女生头发不撒手,非要人当着所有围观学生的面认错才肯罢休。女生平时在学校是个小太妹,这下面子丢大了,在学校也混不下去了。
“打架嘛,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必须一次把她打服了,她才能怕了我。”
学校放周末假,许梦冬坐在回镇子的大客车上,语气竟还有些得意洋洋。
谭予坐在许梦冬后面一个位置,视线落向她白皙胳膊上好几条已经结痂的血道子,脸色黑沉如锅底。
“许梦冬,你长脑子了么?一定要用打架解决问题?”
“你说我?你不也动手了?”
“那能一样么!!”谭予嗓门大起来:“你一女孩儿!”
“是啊,所以呢?”
许梦冬真不觉得自己哪做错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在学校挨欺负的事告诉姑姑姑父,打完架,学校让她找家长来,她对老师说:“家里十几亩地要春种呢,我姑父还要去采山,他们实在没空,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
谭予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真想拎着她脖颈狠狠收拾她一顿。
可看见她安安静静坐在那,挺直的背,校服外套底下单薄瘦寡的肩膀,马尾辫发梢随着车子颠簸一荡一荡,心又瞬间软得跟什么似的。
“许梦冬,”
少年的心似春天化冻的江水荡起繁复波澜,言语却表露不出十之一二,打了好久腹稿,只说出一句,
“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你需要我。”
许梦冬忘记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好像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承诺掷地有声,可惜,听的人没当回事,说的人却记了许多年。
谭予给许梦冬发信息时,她正攀梯子上房,满手是脏兮兮的雪水,手指都被冻得没知觉,谭予说:[你别收拾了,基地宿舍有一间是我的,你去那睡,先对付几晚,等我回去。]
许梦冬用僵掉的手指回信息:[不需要你,我能搞定。]
自己能做的事就没必要麻烦别人,更何况谭予是“别人”里最特殊的一个。
除了在这种生活琐碎上划清界限,工作上也要厘清,许梦冬找韩诚飞聊了聊,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我积蓄不多,这里面有几万块钱,可以作为直播电商的投入成本,不管是前期试水推流还是做福利引流都是要钱的。我不想两手空空进来,只享受利润不分担风险,那不叫入伙。”
韩诚飞没敢拿这钱,表面应下,转头就给谭予打电话。
“收着吧。”谭予说。
当初他和韩诚飞还有另外一个合伙人一起出钱把基地盖起来,本就没做什么暴富的梦,要给工人发工资,要给承包菌棚的村民分红,他们想带着当地乡亲一起赚钱。
培育食用菌是个利薄的买卖,可是再怎么薄,也不至于缺许梦冬这几万块钱。
“你先收着,她要用钱就从我那边的账上走。”
“行。”
许梦冬对此并不知情。
她事业心空前旺盛,比以前拍戏时积极多了。接下来的一周先从基地以前的短视频账号入手,重新做内容规划、分析粉丝画像、布置直播场地、设计直播环节,上架产品......她忙到不可开交时,韩诚飞给她塞来一个助手,刚大学毕业的男孩子,也是基地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之一。
“冬冬姐,你好,我叫章启。”
许梦冬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上次饭局他也在场,长得白净秀气,一身昂贵潮牌显眼得很。
谭予韩诚飞毕竟大他不少,在穿衣打扮上也都比较低调,只有他只张扬小蝴蝶,左耳上的耳钻闪着光,一笑就漏一排大白牙。
韩诚飞寻了个机会把许梦冬拽到角落,小声给她打预防针:“那是个小祖宗,他妈妈是咱们本地最大的物流公司的老板,我们一直在合作,他妈妈把他送过来就是为了体验生活的,你可别真把人当苦力使。”
原来在饭局上和她加过微信的中年女人是章启的母亲,也是物流公司的合作伙伴。
许梦冬有些无语:“合着是能看不能用的。”
韩诚飞想说你最好看也别看,不然有人醋坛子要打。
-
一周后,开始试播。
许梦冬提前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直播预热,号召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来捧场。
这是她和经纪公司解约以后第一次站在公开镜头前,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料想到会出现一些非善意的言论,却没曾想到当她真的出现在直播间时,弹幕速度快到让她看花了眼。
[这是许梦冬吗?不拍戏,卖货了?]
[娱乐圈混不下去了是吧?信我一句,这是你应得的。]
[ip在黑龙江,回老家了?]
[衣锦还乡,可喜可贺。]
[有金主还炒cp,活该被反噬,你不死谁死。]
也有零星的几个粉丝来挽尊,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洪水一般的辱骂声里。
......
完全出乎意料。
许梦冬深深呼吸了一口,大概是她回家这段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以至于忘了自己还是个话题缠身的人。她退圈解约的缘由和过程都很不体面,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八卦故事,事实证明,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长时间的微笑使她嘴角发僵,作为助播的章启在镜头外疯狂朝许梦冬做手势摆口型,示意她随时可以下播。
毕竟这种场面谁也没有料到。
开播第一天,许梦冬准备的所有念白、商品、福利活动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她端正坐在镜头中间,成了唯一的热闹话题,热闹到连她自己都恍惚,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天呐,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人气这么高。”
章启急坏了,干脆拿了小白板,在上面写上大大的两个字“下播!”举给许梦冬看。
换来她余光一瞥,轻轻摇了摇头。
她盯紧了右上角迅速攀升的直播间人气和粉丝数量,拿起了商品样品,开始近乎机械地念词。
四个小时。
许梦冬就在一浪一浪的骂声里结束了自己的电商直播首秀。
下播那一刻接近虚脱。
她一口气喝完了章启递过来的矿泉水,在章启一言难尽的眼神里自嘲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想到。”
章启犹犹豫豫地发表自己看法:“不是,姐,你知道男生不咋关注娱乐圈,我今天才意识到,你真的是个明星啊......”
有全无好评一水骂声的明星吗?
许梦冬不知道。
她抱着电脑看了看直播回顾和新增粉丝量,苦中作乐地得出结论:“黑红也是红,你看,一晚上涨了这么多。”
其实也并非人人都为喷她而来,更多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闻瓜而动。
因为是第一次直播,韩诚飞也很重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许梦冬的冷静让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了新的认知――她有东北姑娘与生俱来的热情敞亮,骨子却是难以接近的冷淡,再往里深究,她这一颗心像深山老石一样,任你山崩海啸的,连点划痕都没有。
难怪说娱乐圈磨练人呢。
这得修炼多久才能修炼成这样啊?
他背过身去悄悄给谭予发消息,问谭予看没看今晚的许梦冬的第一次直播?她看上去云淡风轻,估计心里也是不好受,要不要打个电话安慰一下?
谭予没回。
“不好意思啊老韩。”许梦冬朝他走过来,“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
她有点愧疚,但没想着就此放弃。
“我回去复盘一下,咱们再试试。”她说。
直播是在基地的空闲厂房进行的,没有暖气,室温很低,韩诚飞和章启都穿着羽绒外套尚且感觉冷,许梦冬为了上镜好看,全程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即便脚上穿着ugg的雪地靴,这会儿也已经冻透了,脚趾都发僵。
她穿上大衣,摇摇晃晃出了厂房往卫生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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