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电脑屏幕悠悠亮着光,停留在在线文档页面――分析直播间观众数量峰值,归纳用户画像,还有买推流的合适时机,谭予都做了分析整理......
其实这些事许梦冬也一直在做,只不过又要露脸直播又要做运营,分身乏术,原本想让章启也帮忙做一些,可是章启总耍滑头,在直播间帮她倒个水捧个场还行,这些需要坐下来安静动脑子的事他就脚底抹油了。
谭予可以。
他读书时成绩就好,而学习是一种习惯和能力。
谭予从衣柜最里端翻出药箱,挑挑拣拣了几种药,然后出去接水烧水,回房间的时候看到许梦冬坐在他电脑前聚精会神,裹紧了大衣,脑袋都快钻进屏幕里,像个小熊瞎子。
水壶烧上。
他把“小太阳”拖到她脚边去,功率开到最大。
“谭予,你这些天是不是都没睡觉?”
文档是有日期的。
难怪,许梦冬想,韩诚飞好歹还时不时来直播间捧捧场,谭予每天晚上都不见人影。她之前还猜是不是谭予对她直播这摊事儿不大满意,还想着找机会探探他口风。谁知谭老板是闷声干大事的风格。她播了多少天,他就帮她实时监控了多少天的数据。
屋子里日光灯管明晃晃,俩人对视着,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明显。
“把药吃了。”谭予把兑好的温水递她,“一会儿还有冲剂,中西药不好一起吃,等半小时再吃另一种......”
他想把药瓶拿给许梦冬看一看,可许梦冬垂下眼,一声不吭就把药片吞了,和以前一样,对他一丁点防备都没有。
“谢谢你啊。”她把水喝完,杯子递回去,“我还以为你打算和我一直这么僵着呢。”
“怎么说?”
“就是......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种感情,做不成那啥,咱俩还可以做朋友,做亲人,你说对吧?”
谭予不接这话。
他把电脑拿过来,把里面几个文档打包发到许梦冬微信上,每一个文档都标记了时间和内容方向。
他读书时学的是农林专业,隔行如隔山,以前从来没接触过互联网相关的知识,这都是创业以后现学的。
偶尔也有偷懒的时候。但许梦冬来了以后仿佛激发了他身上某种“好胜心”和“大男子主义”,这段日子过得好像大学期末,每天都铆足了劲儿接收新知识,就是为了能多分担一些。他多做一些,许梦冬就能少做一些,他少睡一个小时,许梦冬就能多睡一个小时。
韩诚飞看见了,揶揄他。
谭予的回应无懈可击:“把她累跑了,你负责招新人。”
他们心里金银不换的白山黑水,在很多人眼里是偏僻闭塞的穷山恶水,教育普及率和升学率都名列前位的东三省论起教育资源却抬不起头,除辽宁外,黑龙江和吉林的高校数量在全国吊车尾,外地朋友不必说,本地年轻人都背井离乡往外跑,跑了就不想回来。
不是家里不好,是家里生计太难。
前路狭窄,日子一眼望到头。
菌种基地开出的工资不低,五险一金也都交全,可即便这样也鲜少有人来应聘,还有的面试者过来看一眼就走了。谭予又不想把电商业务全权外包出去,不放心。
“哎,这个不麻烦你做,我已经让章启去整理了。”许梦冬把腿屈起来,抱着膝盖窝在椅子里,手指指向屏幕上标题为同类型农产品电商模式分析的文档,“章启不懂事,每天稀里糊涂,总要给他一点事情做,不能永远都长不大呀。”
谭予望着屏幕:“你倒是有心。”
许梦冬歪着脑袋看他。
“我劝你一句,你既然对他没那个意思,就趁早把话说开,别拖。”谭予语气淡淡,“感情的事,越拖越麻烦。”
这倒是出乎许梦冬的预料。
谭予怎么看出来的?
“章启人不错,就是从小家里溺爱,娇生惯养,你等他热血上头再拒绝更不好办。”
许梦冬还在装:“有没有可能......我没想着拒绝呢?”
叮。
文件传输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泛着凉气。
谭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许久,收回目光。
“你随意。”
许梦冬思来想去不得解,最后勉强猜测出一个原因――那就是谭予实在太了解她了。
他知道她动心是什么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所以她对章启不感兴趣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这些日子她和章启的互动落在谭予眼里就像过家家,章启只顾着莽,而许梦冬一个劲儿地躲。她在大部分事情上都能做到干干脆脆杀伐果断,唯独感情这事她会犯犹豫,会瞻前顾后,不想伤到别人。
偏偏章启不明白。
他把许梦冬一言一行里委婉的拒绝当成了欲拒还迎。
许梦冬又琢磨了几天,寻了个机会,跟章启摊了牌。
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是不婚主义,这辈子没有和谁建立家庭的打算,所以......
章启疯狂点头,说,没关系,这并不妨碍我们谈恋爱啊......
许梦冬为难地揉了揉脸:“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啦,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
就是我不喜欢你。
章启闭嘴了。
他的落寞写在脸上,好像小狗走在露天室外,被忽如其来的一阵暴雨打湿了脑袋。
许梦冬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他眼里霎时熄灭的火焰,自己也莫名难过起来。
“姐,那我跟你请个假吧,我心情太差了。”章启闷声,“反正离春节也没几天了,我就提前去澳洲散散心了。”
“行,好的,没问题。”
许梦冬连连答应,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儿似的,巴不得亲自把他送到机场去。
韩诚飞置身之外,一心吃瓜:“完蛋喽,孩子被拒了,多惨......。”
谭予装没听见。
他也置身事外。
只是找了个大纸壳箱子,面无表情地把许梦冬零食柜里没吃完的爆辣螺蛳粉、自热火锅、薯片辣条全都收拾出来,满满一大箱,狠狠扔进了垃圾站。
-
缺了助手,许梦冬的直播事业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反倒熟能生巧,以前对着手机难免有口吃的情况,如今少了许多。
只是嗓子哑了好,好了哑,反反复复。
在手机镜头前一坐就是一晚上,下播时腰都直不起来。
更别提后半夜回到家,有的时候妆都没卸,躺在硬炕上就睡着了。
谭予陪着她。
她直播,谭予就在角落坐着看电脑,忙基地技术上的事。她播多久,他也陪多久,时不时提示她,什么是敏感词不能说,什么时候直播间进流量,她就要更活跃一些。
夜里就这一处亮着灯。
许梦冬达成自己主播生涯的第一笔订单,是在距离春节还有三天的时候。
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
小镇上物流已经暂停,工人们也放假了,网络上大部分电商商家也已经贴了暂停发货的公告,同时段同品类的直播间一下子少了许多,于是那一晚,许梦冬的流量特别好。
她花了精致的妆,坐在镜头和补光灯前跟涌入直播间的观众聊天,依旧天南海北什么都讲,主要是那些大家喜欢的娱乐圈故事――讲自己第一次拍戏找不到摄像机,被导演骂成筛子,讲自己这个咖位的女演员的正常收入,讲某个口碑很差的女艺人其实私底下性格超好,只是说话太直总得罪人......
人都有猎奇心理,特别是对那些看似神秘的“圈内事”。
许梦冬暂时没有卖货的打算,甚至连小黄车都没挂,她的计划是先留一波粉,赚钱的事往后放,可就在这时弹幕跳出来一句询问:
[抽奖礼物我收到了,你家的秋木耳真的很厚实很好吃,和外面买的不一样。]
[什么时候上链接?我要买。]
许梦冬原本在喝水,杯子里泡着胖大海,看见弹幕立马搁下杯子,语气有点激动:“要下单吗?有有有,有链接!”
然后疯狂朝远处的谭予做手势,示意他赶紧把袋装木耳上架。
许梦冬深深呼吸了一口,长时间的微笑使她嘴角发僵:
“其实我之所以一直没开始卖货,是因为心虚,我知道自己不被信任,大家对我心存疑虑是正常的,但我又觉得,日久见人心。”
“人言像落在身上的雪。你们见过东北的大雪吗?一下就几天几夜不歇,可即便是那样大的雪,也终有一天会停,会融化,然后才能看见被雪盖住的田地。”
她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眶发红:
“我不想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话,太矫情了,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回了家乡,家乡不计前嫌的接纳我,我就想着,自己能为这里做点什么。”
“谢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够好,但我的家乡真的很好,特别特别好。欢迎大家来东北做客。”
要买木耳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许梦冬的手放在桌面下,紧紧攥着。
商品上架。
一秒,两秒,三秒......
许梦冬的手机后台能看到月销订单,当从“0”变为“1”的那一刻,她头皮都在发麻。
实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比她第一部 戏开播时的激动要强烈千倍万倍。
下单的人说话了:
[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是真心的,不是演的。]
[因为我看过你的戏,你没这么好的演技。]
许梦冬扑哧一声笑了。
弹幕再次跳出来:
[加油啊,许梦冬。]
仰头,把手覆在脸上。
许梦冬咬住嘴唇,用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和大家道了感谢和晚安。
这是她直播近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提早下播。
关上手机,她低头快步走到院子里去,站在院子中央大口呼吸着。
此刻万籁寂静,远处小兴安岭银装素裹,沉默无声。兴许是因为到年下了,风雪都不来扰人团圆。
许梦冬缓缓蹲了下去。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星星它不说话,低垂照墙根儿。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难以抑制地哭出声。
大雪终会消融。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许梦冬狠狠擤了下鼻涕,抹把脸,回头,看见谭予倚在门框上,他不打扰她,也不拆穿她的眼泪,只是静静看着她,嘴角笑意呼之欲出,
“这点儿出息。”
作者有话说: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东北摇篮曲,我小时候学二胡,老师教拉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个。
欢迎大家来东北做客。
(我争取晚上再更一章,做得到就更,做不到就当我放屁吧。害。)
第14章 鞭炮 就当陪我,行不行?
循序渐进、细水长流这种道理在许梦冬这儿是不存在的。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卖出一单,好似给她打了鸡血。
她先是提出要增加直播时长,从每天的四个小时增加到十个小时,少睡点没关系,要趁热打铁。然后告诉谭予,她过年不休息了,大年三十晚上也要照常直播。
兴冲冲的眼神,眼睛里泛着红血丝。
谭予皮笑肉不笑地朝她竖大拇指:“嗯,真厉害,要跟春晚抢收视率了。”
转头就把厂房电闸拉了。
整个基地只剩菌房的保温系统还在无声运作着,打更老大爷也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回家去了,厂房空无一人,落锁的大铁门上贴福字和对联,红彤彤的特别显眼。谭予给大爷包了红包,每个工人都有,自然也不会落下许梦冬。
图个好彩头。
中国人的习俗,没有什么事情比过年还重要。
“走吧,回市里。”谭予扫去车顶的积雪。
他的越野车后头也贴了车对子,车行万里路,人车保平安,是韩诚飞帮他贴的,贴的七扭八歪。
许梦冬攥着红包,半张脸藏在厚厚的围巾后面,打了个呵欠。
“你回吧,我就在这过年了。”
谭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镇上过年?自己一个人?”
“是啊。”
许梦冬前几天收到了姑姑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姑姑的公婆,也就是然然的爷爷奶奶从吉林白山来黑龙江过年。
姑姑说:“今年过年咱们家人多,可热闹了,你快回来。”
许梦冬也喜欢热闹。
但是人得有眼力见儿。
她把围巾又往上裹了裹,语气轻松,朝谭予笑笑:“我就乐意自己过。”
姑姑在电话里拗不过她,却也明白她,心疼她,只好随她去,给她发了一大笔压岁钱。许梦冬不要,姑姑执意要给,像叮嘱小孩一样提醒她,一个人在镇上要注意安全,去集上多买点好吃的,别亏了嘴。
“你呢?去和叔叔阿姨团圆吗?”
谭予说过,父母如今在广西定居,依山傍水的好气候,好地方。
“嗯,明早的飞机。”
“好呀,一路平安,替我......”
替我给叔叔阿姨拜年。
许梦冬话没说完又咽回去了,不知道该不该让谭予父母知道谭予和自己有联系。
好像没必要。
谭予深深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耳朵被冻得通红,整个人瘦削又孑立,像是北风里摇摇欲坠的树梢雪,没化妆,素着脸,围巾之上只余一双疲惫的眼。
这段时间熬得辛苦。
“家里有吃的吗?”
“有呀,前些日子我找人上门安了新冰箱,还往里填了好多肉,菜,水果,够我吃一正月的了,我姑还送来了烀好的猪蹄儿和酱牛肉,还有红肠和松花蛋肠,而且我会做菜,不用担心。”
“饺子呢?有饺子吗?”
“这项技能暂时还没学会,但我买了速冻饺子,韭菜鸡蛋还有白菜猪肉的。”
许梦冬勉强会下厨,但对于面食一窍不通,蒸出来的馒头能拍黄瓜,更别提饺子了。
她把谭予往车上推:
“行了你,比我姑还磨叽,成年人了,我还能饿死我自个儿?”
谭予倒不是怕许梦冬饿死自己,只是心里莫名有点堵,说不上是为什么。上车,降下半面车窗,眉头微皱看着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许梦冬笑盈盈地朝他挥挥手,身后是白皑皑的半面雪坡。
就是这张笑脸,搅得谭予一晚上不得安生。
像是阴天晾在院里没收的谷子,像是点燃了引线长久也没炸开的鞭炮,谭予惴惴不安,总觉得许梦冬一个人过年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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