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再有七八日您就能回公主府了。太后娘娘也心疼您,说是安排了人在公主府办一场大宴呢。”
“自然要办的。若再不办,只怕誉州城的人都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公主了。”赵浅羽饮尽了盏中的血燕,以帕子轻轻擦了擦唇,又问道:“绵澈那边动静如何?局面还是十分难堪吗?”
“是,朝堂上的舆论对太傅大人很是不利。反倒是渭北候安插进来的人,听讲常替太傅大人说话。”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赵浅羽抖擞精神,将鬓边的碎发一一整理好,笑了笑道;“我要赶快回誉州城去,绵澈这个时候一定很需要我。有我在,谁都别想把他怎么样。大不了跟皇弟认个错,我保他还是威风凛凛的李太傅!”
去岁,誉州城的贵妇姑娘们被告知的消息是公主打猎受伤需要去庄子上休养。如今春过夏至,果然公主痊愈而出,又成了誉州城中最善交际的人物。
这一回的宴席没设在鹤鸣园,而是设在了公主府内。这座府邸原是前朝寿王府邸,后改建成了公主府,府内楼阁华丽恢弘,假山嶙峋,连曲水流觞之处亦有,是誉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官邸。
而今日受邀的也大多是有诰命的夫人及其嫡女,寻常人物自是进不来的。
此时正值初夏,曲水流觞也有些热,所以宴席便设在了湖中心一亭子中。此亭恰好容纳两三桌,此刻桌上摆着四样热菜,四样冷盘,一道蟹粉酥点心,还有一道切好的山桃浇蜜。
赵浅羽坐在人堆里,一如既往地珠玉满头。太后到底心疼她,早早便亲自派人送来了宫中的蟹粉酥点心,并一套新头面。这套头面整套使用赤金和点翠,坐在人群中最夺目不过,旁边的人只有讶异惊叹的份。
“这道蟹粉酥其实不难得,难得的是这个季节的螃蟹肉薄黄少,出一碟蟹粉酥就要十七八只蟹。”赵浅羽端坐上首,拿扇子一指那碟子,又笑道:“我也不多留了,你们走的时候一人带上一碟,也算没白来。”
“还是公主大方。”“公主数月不设宴席,我这肚子都受委屈了。”“借着公主的光,才能吃上这稀罕玩意。这蟹粉酥也真是难做,除了宫里的御厨,外头竟没一个做得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哄得赵浅羽脸颊殷红,似喝了三四盏葡萄美酿。
“这算什么。”赵浅羽不屑道:“不过是一碟点心罢了,旁的地方或许吃不上,公主府却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还有蜀中刚送来的缎子,一会你们一人分一匹。”
“蜀中有新花样了?咱们都不知道!”妇人们果然起了兴致。
赵浅羽自然得意,青鸢却在旁边暗自掰着手指盘算,蜀中送来的缎子不过十七八匹,此刻一人分一匹,那还剩什么了?非但不剩,只怕还要开了库房补上几匹才能够用。
第40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围着赵浅羽问寒问暖,说着近来的新鲜事。半个时辰后,宴席已用得差不多, 可赵浅羽仍兴致未减, 索性拉着众人去听戏。虽没有现成的戏台子, 但女官们是早已候在园子里的, 此刻以花为景,倒也别有风味。
孟夫人自在受邀之列, 此刻陪着赵浅羽一道慢慢往园子里走去。想起太后的嘱咐,孟夫人索性摆出长辈的姿态来, 轻声道:“过了年, 太后娘娘更惦记您的婚事了, 还没主意吗?满朝文武可都是任您挑的。”
“旁人不知道我的心思也就算了, 你还不知道吗?”赵浅羽笑着嗔怪。
“可太傅大人到底心不在这上头, 您总不能一直耽误下去。太后娘娘……”
孟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浅羽打断, 但见她胸有成竹地坐在竹藤金丝圈椅上, 笑道:“不会一直耽误下去的,我自有主意。”
“公主有主意让太傅大人扭转心意?”孟夫人闻言也替她高兴。
“自然了。”赵浅羽一脸春风得意, 不由得微微昂起下巴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有旁人在,他自然想不到我。可若没有旁的人可选,他又怎么会不选我?何况如今他的形势,也只有我能救他于水火。”
什么旁人在不在?孟夫人正觉得一脑袋浆糊,忽然听见戏台子上唱的是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的事, 不由得心里一震。莫不是公主要对顾姑娘动手?
她惊得脸色煞白, 暗紫色的褙子都压不住一身的惶然。“公主您……”她颤着声音追问,但赵浅羽又怎么肯直说, 只懒懒笑道:“夫人等着喝我的喜酒吧,我与绵澈的婚事,这一回可是板上钉钉的。”
“喝……喝喜酒……”孟夫人笑得跟假人似的,一颗心惴惴打着鼓,半晌才酝酿出下一句话道:“公主有什么主意不妨跟我也说说看,我可是一心向着您的。”
赵浅羽吟吟一笑,眼眸流转间,涂着微红胭脂的眼尾指向眉梢。“我知道誉州城的人虽然面上尊敬我,可心里未必瞧得上我。毕竟我从小不受宠,全仗着皇弟才有了今天。有了今天的日子又不安稳,偏偏得陇望蜀的惦记上大誉的英雄,谪仙般的人物,咱们的李太傅。”
说话间,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笑道:“可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欢李太傅,谁也别想拦着我。而且,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谁也别想同我抢。孟夫人,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也算了解我的脾气吧。你且瞧着,也让大伙都瞧着,这一回渭北之事太傅遇危,便是我最好的机遇,我定然不会放过。”
“而且啊……”她吐气如兰,却让孟夫人觉得像是幽谷中的毒花。“这一回可是天时地利人和,我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又能达成自己想做的事。啧,总之,今年的秋季,势必与往年不同。今年的秋,才是真正让人满意的,有所收成的秋呢。”
爱,会让人长进,亦会让人扭曲。这句话时从前孟夫人在某个话本上看到的,此刻却深觉有理。她早知公主被禁了大半年的足,只以为这禁足会让公主明白反思,往后更加谨慎些,却不想长久的寂寥让她的心思更加晦暗,反而生出些可怕的念头来。
孟夫人没心思听戏了,身边的人可比戏文里的角色吓人多了。好多念头在心里百转千回间,自己的胳膊却被一只冰冷而白嫩的手轻轻推了推。
“孟夫人是长辈,从小就对我好,所以我有事也只对你说,连青鸢也未必知道。”赵浅羽美目轻嗔,亲手递了一盏茶给孟夫人,笑道:“你的嘴最严了,是不是?”
“是。”孟夫人双手接过茶水,只觉得那茶香里混着西洋香膏的味儿,让人闻着很不是滋味儿。
回府的路上,马车晃悠一路,孟夫人的心思却很坚定,这件事必须被自己牢牢咽进肚子里,绝不该往外泄露半句。
如此,她回府后便一如既往地操持家事,连贴身丫鬟也没瞧出什么异样。直到丈夫与儿子双双从外头回来,一道用晚膳。
孟将军一如既往地精神,而孟庭轩经了大半年骁骑营的历练,如今皮肤变得黝黑不少,原本细瘦的胳膊此刻也粗了不止两圈,只是眉宇间总有些被磋磨的哀怨,倒是与这副皮囊有些不符。
“今儿又怎么了,怎么总是臊眉耷拉眼的。”孟将军咬了一口翠绿的嫩菜心,又吩咐下人给
自家儿子夹了几颗红烧鹌鹑卵。
“太傅大人要我这些日子跟着骁骑营左使操练骑射。”孟庭轩大口地嚼着一颗红烧鹌鹑卵,浑不见从前誉州四公子的做派。
“你素来擅长骑射,太傅大人要你做你擅长的事,你怎么还不高兴?”孟夫人此刻已卸去白日见客的簪环,只挽着沉稳大气的发髻,插着一根颜色清透的翠玉簪。
“你不知道。”孟将军摆摆手屏退左右,这才对自家夫人叹道:“这位骁骑营左使也是渭北侯的旧部,虽说已查明他与渭北侯许久未往来,但大伙心里到底忌讳。”
“这样的人怎么还留用?”孟夫人拿帕子替儿子抹了抹嘴角的汤汁,一脸疑惑问道。
“一则是有本事,二则是为了安渭北侯的心。咱们大誉的三军刚经越江之乱,如今的军力实在难以与渭北侯较量,所以有些官职上,要适当地放一些渭北的人手。”
“那太傅大人为什么要让轩儿与这样的人一道操练骑射?”孟夫人有些心忧,眉中一道八字隐现,手中的紫檀木筷子也紧随着被撂下。
“你吃你的。”孟将军粗中有细,冲着自家夫人嚷了一句,又继续道:“太傅大人做事自有主意,总不会害咱们轩儿。何况与这样的人来往未必是坏事,若轩儿真能查出什么,没准对大誉也是好事。”
“轩儿才刚入骁骑营半年,这……这不是为难轩儿嘛。”孟夫人抬眸看了孟庭轩一眼,见他咬着一块鸡肉吃得香甜,眉心才稍稍舒展开一些。
“你懂什么。”孟将军嗔怪一句,又咽了一口冬瓜云片汤,感受到香味蔓延到每一个味蕾,不由得朵颐大开,索性直接干了一碗,才道:“那太傅大人有没有嘱咐你什么啊?你可记住了?”
到底是饱读诗书的少年,即便入了行伍,也尚未失去彬彬文质。此刻他将口中食物咽得一干二净才答道:“太傅大人说,与谁为伍都不要紧,遇到事的时候,自会见人心。”
孟夫人刚想笑说这孩子提起太傅就一脸敬重,转念忽然心里一咯噔,太傅大人这话,怎么听着哪里不对劲。说是敲打轩儿,可若是放在今日自己遇上的这件事上,倒也用得。
她心里一阵警惕,却又觉得自己是有些小题大做,只是到底没了用膳的劲头,捏着筷子走神了半晌,直到自家儿子吃饱了告退,才总算回过神来。
“你先回去吧。”孟将军打发了儿子,转头冲着妻子道:“饭菜不可口,就换个厨子。轩儿如今正用力气的时候,伙食上精致一些,也是好事。”
“不是。”孟夫人一张脸惴惴不安,连鬓边的翡翠颜色都显得有些黯淡了。“大人,我得跟您说件要紧的事儿。”
下人都不在,夫妻两一直说到饭菜都凉了。孟将军也呆了半晌,才喟然叹气道:“若是从前,咱们明哲保身也罢了。可如今为了轩儿,咱们少不得多思多做。”
“唉,也是我糊涂。我只以为太傅大人忙于朝政,不会理会这样家长里短的小事。可现下想想,这件事涉及了那位顾姑娘……你可还记得上回轩儿与顾姑娘的事儿,太傅大人可是派晚大人过来敲打过我一回的,可见太傅大人何等在意这位顾姑娘。所以这事,还真就不能怕得罪公主,必须要给太傅大人说明白。”
“不错。”孟老将军点点头,一双大手在帕子上用力蹭了蹭,之后方道:“我是个粗人,一向不喜欢那些靠脑袋吃饭的文官。可太傅大人不一样,人家能文能武,智近乎妖,是我孟昌盛数十年来最佩服的一位,哪怕不到三十岁又如何?这样的人物,说话举止皆有道理,皆有出处,不可能无缘无故教轩儿做人。所以,这是在敲打咱们孟府啊!”
孟夫人闻言捂住了胸口的鎏金蝴蝶,庆幸自己还算警醒,没自作主张的真把事情瞒下来。
“这样吧,这件事由我亲自出面去告诉太傅大人。你且按兵不动。记着,咱们通风报信是真,可也不能开罪公主。那一位的火气随了先帝,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那孩子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我真说了什么,想来也不会跟咱们孟府过不去。”
“你也信?我这些年杀敌无数,征战百千,深知人心之叵测。但凡帐前夸夸其口的,每每是逃得最快的。何况人家都说了一山容不得二虎这样的狠毒之话。”孟将军望了一眼桌上已见凝固的油水,将帕子丢到一旁。
习武之人往往性子急些。晚膳过后,孟老将军就递了名帖亲自去求见了李绵澈。孟夫人煮了热茶侯了不足一个时辰,便见丈夫抹着汗珠从外头走了进来。
孟夫人利落地绕到紫檀嵌八宝的屏风后头,从铜盆里面捞了一块湿湿的帕子替丈夫擦了擦那燕颔虎颈的汗珠,方问道:“如何?”
“多亏是去了。”孟将军接过帕子用力擦了两遍脸,又把晾着的茶水一饮而尽,才继续道:“太傅大人应当是早知道此事,不过是想从咱们口中坐实这件事真是公主的主意。”
“早……早知道了?”孟夫人咂咂舌,可公主解了禁足刚多久。
“不细说了,总之你我这一回的事真是做到了点子上,太傅大人很是满意。他一高兴,竟还问起我轩儿的婚事。”
“轩儿的婚事?”孟夫人听得云山雾罩,想不明白丈夫去通风报信与轩儿的婚事之间有何关联。
孟将军颔首道:“我说轩儿的婚事暂没打算,只说近来与那睢王府的馥儿丫头走得还算近。太傅大人听了竟很满意,要我对此事上些心。”
“但馥儿那孩子……”孟夫人话说了一半,旋即却又停下来。林馥儿的脾气的确还算不上大好,可随着自家儿子入了骁骑营,性格越发粗犷,与那林馥儿反而相处得越来越好。所以这门亲事,没准轩儿真的会乐意。
孟将军却是另外一套想法。“夫人,人说太傅大人每句话都不是白说的。我认识他也有五六年了,却从不曾听他关心过谁家的男女之事。只怕,只怕太傅大人是有心提点你我啊。”
孟夫人完全傻眼了,坐在那消化了半天,最后只呐呐道:“这太傅大人的心思,怎么,怎么就完全猜不透呢。”
“若连你都能猜透,那就不是威赫万千的李太傅了。”孟将军掀开茶台上的石盘龙熏炉,亲自往里添了一勺香,方长叹道。
虽猜不透李太傅的心思,但孟夫人却很听劝。之后非但对睢王府更加热络,更时不时提醒自家儿子也上些心。
而另一边,夏来日暖,顾轻幼已与林馥儿到了郊外的庄子上。那庄子修得别致,前头一排屋子,左面是暖池,右手边是可垂钓的小湖。后山一片林子则用栅栏围了起来,养了不少鹿儿兔儿,个个活蹦乱跳,十分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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