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二人还没等轻举妄动,便被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的一道黑影远远踢开。宋姑姑吓得一惊,手上的帕子也不由得一松,林馥儿趁机一动,赶紧拉着顾轻幼往前厅跑。一边跑她一边还没忘了低声呼喊:“来人啊,公主发疯了,公主发疯了!”
……
赵浅羽气得都要骂人了。而那宋姑姑也是机灵的,知道遇上了铁板,索性佯装去追林馥儿,竟被赵浅羽扔在了原地。
“你们!”赵浅羽冲着几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喊了半句,可一扭头,却见李绵澈霍然出现在眼前。
她心中一喜,立刻变得情意绵绵,软软唤道:“绵澈……”
李绵澈的神色淡如山岚,语气却冰冷得很。“我说过,你不能再惹轻幼了。”
与上回说这番话时完全不同。这一次,他语气里的宠溺与在意几乎已经难以藏匿。
赵浅羽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上前一把抓住李绵澈的胳膊,用力摇晃道:“我就知道,我一开始就猜对了。你喜欢顾轻幼对不对,你喜欢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对不对!”
李绵澈蹙眉推开她,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对于她的话,更是恍若未闻。
赵浅羽感受到他的疏离,不由得心中一痛,泪水扑簌簌落下,顺着有些赤红的脖颈滚落在胸前的八宝璎珞串上。“你就这么厌烦我吗?你就这么喜欢顾轻幼吗?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生得花容玉润的赵浅羽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换做任何一个人,大约都是会心疼的。可李绵澈却看也不看一眼,提步便要走。
赵浅羽带着哭腔,心中一急,赶紧喊道:“我再
也不为难她了,我再也不为难她了还不成吗?绵澈,你别走,我求求你,你不要厌烦我。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不能没有你。绵澈,她不在意你,在她心里,你只是个小叔叔罢了,她根本不在乎你。可我不一样,我喜欢你,我把你看得比性命更重要。我可以被天下人厌弃,但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在意我……”
“你错了。”李绵澈终于有了些反应。可那种反应在赵浅羽看来,却无疑于一把捅在自己心口的一把宽刀。
他语气充满了温柔与煦然。“她是个坦率的人,她若不在意,不会一直住在太傅府里。”
这句话耳熟又讽刺。赵浅羽想起刚刚顾轻幼也是这样说的,李绵澈很坦率。此刻,李绵澈亦是十分坚定地对自己说着,顾轻幼很坦率。你们倒是很有默契,那我呢,我到底算什么呢?
赵浅羽在心底低吼,苦笑,久久沉默。半晌,瞧着李绵澈再次要走,她才开口道:“我不明白,你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呢?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抬眸看着李绵澈深邃如墨的双眸,赵浅羽倏地一惊,忽然心头就有了答案。“因为你想让她也喜欢上你,对不对?你不想被拒绝,你在害怕?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绵澈,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了?”
她笑得泣涕交流,她笑得面目狰狞,她笑得心痛无比。
“你竟然这样喜欢她,你竟然喜欢她到这个份上!”赵浅羽死命地摇着头。“可惜,她竟然不知道,她竟然不知道!”
唯恐李绵澈离开,赵浅羽贪恋着此刻与他相处的最后这个片刻。她渐渐收了笑声,收了讽刺的话,目光寸步不移他的面庞道:“我想明白了,方才我就想明白了。李绵澈,大誉的一切草木动静果然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早就有主意对付渭北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和亲的打算是不是?”
李绵澈并未吭声,赵浅羽也知道不必再探求答案。她苦笑着,摇头再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的顾轻幼报仇。就因为我有过一次害她的念头,所以你就想逼走我,想让我远离大誉,想让你的心上人永远没有威胁,是不是?”
赵浅羽明白他不愿意理会自己,不由得愈发万念俱灰。“你真是好狠的心,为了你喜欢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是你的算计,但我知道,我今日的后果,全是因为得罪了你的顾轻幼,你心尖上的顾轻幼。”
赵浅羽很想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一抬眸看见他那张俊逸如仙,棱角分明的脸,她又在一瞬间心动,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一个恨字。
“我知道错了,绵澈。我当初也只是想让她嫁给云俏的丈夫,没有想让她受什么委屈的。我知道你在意她,我还想着她嫁过去之后就让她做正妻,让那个小温公子休了云俏的。她,以她的身份,做个管事的妻子,看看庄子,不已经是抬举她了吗?”赵浅羽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惜,李绵澈的目光越来越冷。待到最后,已经有了冰一般的温度。
“你就这么厌恶我吗?!”赵浅羽嘶吼着。她的嗓子几乎已经哭倒了,此刻喊出这句话的声音带着沙哑,连后花园的一只鸟都惊动不了。
李绵澈却再不肯理她,扭头便往前厅走去。
身后的赵浅羽跌坐在地面上,日光晒着一身大红锦衣,分明应该是炎热的温度。可她却觉得自己从心到骨头,都已经被冰冷填满。“我告诉你,李绵澈,李绵澈,那幅驿道工事图,我不后悔被大骊画师看见!你再能算计又怎样,你没有算计到那图会被大骊人看见吧!李绵澈,我知道那图是你用来对付渭北的主意,也是你能想出来的最好的主意!我倒要看看,被我搅乱了这样好的主意,你要怎么收拾渭北!”
李绵澈的身影越来越远。
赵浅羽的内心越来越绝望,呼喊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你收拾不了渭北,你就是大誉的罪人!你就不配做这个太傅!你会被天下人嗤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顾轻幼根本不喜欢你,她喜欢的不过是你这个太傅的身份罢了!李绵澈,你会被天下人嗤笑的!你斗不过渭北,永远都斗不过!”
孟夫人没想到,后花园的动静闹得这样大,林馥儿过来的时候却是镇镇定定的。只见她一脸淡然地笑意,冲着睢王妃和自己问了礼之后才道:“我已经自做主张让人先把通往后花园的月亮门封上了,就说园子里有一只野鹿跑进来,怕惊了客人。公主那边,青鸢姑娘已经过去照应着,要不要告知宫里,还请母亲和姨母商量一下。”
因为只是定亲,所以先随意叫了姨母。孟夫人看着林馥儿发髻簪环不乱,又见她将事情处理得利落果断,心里不由得愈发感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馥儿姑娘,真真是位可心的儿媳妇了。
这样的念头只有一瞬,她很快又想起了公主的事,忍不住蹙眉道:“真是没想到,如今长公主这般教养都没有。好好的订婚宴,她竟然敢绑人,难道是疯了不成!”
睢王妃四下瞧了瞧众人都在举杯宴饮,才稍稍放心,转过头来拉着林馥儿道:“顾姑娘没事吧?”
“她才不会有事呢,方才还告诉我别慌呢。”林馥儿笑言着,本想说有李太傅护着她,转念想想到底不太合适,便没有开口。
睢王妃闻言稍稍放了心,点头间颇有些嫌弃道:“今日邀请公主赴宴,本来就是太后的主意。结果没想到她还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晦气。依我看,咱们也别趟这趟浑水了,赶紧把公主送回公主府里,咱们跟太后娘娘说一声吧。”
睢王妃的性子到底单纯一些。但孟夫人此刻也没见怪,而是恳切拦道:“这样不妥。无论太后娘娘让谁来赴宴,那都是太后娘娘对咱们的恩旨。咱们哪有捧着恩旨还要告状的道理呢?不过,把公主送回公主府是对的,只是后续的事,咱们再不要管了。”
“她之前就要把馥儿送到渭北去,如今又在王府里张牙舞爪地绑人,难道咱们就这么坐视不理吗?”睢王妃颇有些气愤道。
孟夫人没有答话,反而扭头看向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林馥儿稍加寻思,又想起顾轻幼对待公主的态度,不由得笑道:“母亲,咱们好好的宴席,可别被乱七八糟的人搅了,那不值当。您啊,只管好好尽兴,恶人自有恶人磨去呢。”
孟夫人不意林馥儿有这样开阔的胸襟,一时心里更加喜欢,便打定了主意往后要对这个儿媳妇好上加好,眼门前对待睢王妃的态度也更加赤诚道:“馥儿说得不错,别耽误咱们高兴。何况今日有太傅大人在,前厅有这么多眼睛耳朵在,即便咱们不说,事情也会传到太后娘娘那吧。”
后头的这一点才是要紧的。睢王妃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道:“也是,名声都这样不好听了,还在意她做什么。派人好生送回去吧,不管了。”
果然睢王府忍气吞声的态度反倒让太后娘娘愧疚了。不日,众多的赏赐被一一送过来,说是送给林馥儿的嫁妆。
至于赵浅羽,太后娘娘则亲自下了旨意,说她沉疴在身,需要远行静养。这样的法子看似是断了母女亲情,实际上却是对赵浅羽最后的保护。赵浅羽哪怕再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便向皇帝请旨,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郴州。皇帝略略思忖,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55章
出门的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 青鸢亲自替赵浅羽打点着行囊。自从那日从睢王府回来之后,赵浅羽就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一般,虽然一切吃喝如旧, 只是多余的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青鸢挑选着一些素淡的衣裳放在箱子里, 又命人打开了装着冬衣的箱子, 从里面挑拣起入冬用的大氅来。
赵浅羽坐在一边默默看着, 终于有了些反应。“连冬天的衣服都给我挑好了,看来你也没打算让我回来。”
青鸢闻言将手中的衣服放回去, 心里如长草一般纠结。半晌,她终于沉沉开口道:“公主您想过没有, 奴婢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当初入公主府, 也并非奴婢的心意, 而是您说喜欢我的性子, 所以求了太后娘娘下旨, 让我过来伺候您。从府上的大小姐变成您跟前的丫鬟, 我从来没埋怨过一个字。可如今, 您真的要让我随您一道去郴州吗?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您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赵浅羽起初还有些恼火地听着, 但到后来, 却渐渐觉得心虚起来。她不自然地把玩着手里的佛手,委屈道:“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不是我不要您。”青鸢直视着眼前这位自己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公主,恳切道:“公主,您做错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愿意弥补一次呢?您想过吗?若不是因为您的自私, 我如今应该还在承欢于父母膝下, 还是千娇百贵的大小姐吧。”
“青鸢……”赵浅羽无助地拉住她的手,眼里竟有一丝恳求。“我就只剩下你了。你若是也不要我, 我该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青鸢又气又难过,在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她咬牙无奈地挣开公主的手,气恼地重新走回装着冬衣的箱子前,一股脑将所有冬衣全都搬出来,一件件折好,放进要带的行囊里。
赵浅羽甚至不敢计较什么,只是默默垂泪。
而青鸢也是下了狠心,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咬着牙念叨着。“因为您的一个决定,我十年没睡过整觉,每日要替您守夜。因为您喜欢李太傅,就绞尽脑汁参与政事,害得整个大誉都要为您收拾烂摊子。因为您嫉妒顾姑娘,所以就让孙姑姑想办法害她嫁给一个跛子。因为您不想去和亲,就逼林姑娘替您去。您说,这些年,您造的孽还少吗?”
“你走,你给我走!”赵浅羽终于被气得面红耳赤,狠狠将手边的一个瓷瓶扔在地上,任由碎片飞射。“我不要你伺候了。你给我走,回你的陈府去,再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青鸢又惊又喜,却终究是喜大于惊,纵然那瓷片已然飞入腿中,让她觉得疼痛难忍。可她却也不敢放过眼前这样大好的机会,冲着赵浅羽跪拜三次后,便逃离似的飞速离开了。
“走吧,都走吧。”赵浅羽最后的一丝灵魂也像被抽走了一般,双目无神叹着,内心无比绝望。
而离了公主府的青鸢,在回自家府邸歇了几日后,便登门去了太傅府。自然她不是求见李绵澈,而是求见顾轻幼。
“我是来跟您赔不是的。”青鸢的语气一如往常沉稳。“追随公主的时候,有很多事都不是我情愿做的,可我也没办法。如今公主肯放我走,我便想过来看看您,顾姑娘。”
对于青鸢,顾轻幼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她笑着举起自己刚酿的一杯橙子酒,朗然笑道:“你的道歉我接受啦。”
来之前青鸢想过很多场景,但只有眼前的这一种,最能让她如释重负。果然,与顾轻幼相处,是最简单的事。
她的唇畔下意识地带了轻盈的笑意,举起手中的蓝瓷杯橙子酒,冲着顾轻幼深深地点了点头。随即,她将橙子酒一饮而尽,只觉酸甜微辣的口感之下,自己越发心胸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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