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公主像姑娘的性子一样,该多好。”青鸢忍不住感叹道。“我到底伺候了她这么多年,虽然心里有恨,却也有不舍。顾姑娘,我知道公主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求你原谅她,只希望你看在她也有苦衷的份上,往后能稍稍善待她一些。”
“我?怎么善待她呢?”顾轻幼有些不解。
望着顾轻幼单纯无暇的面容,青鸢怔了怔,随即摇头笑道:“您太小瞧您自己的能量了。自然,我也不奢求您太多。而对她能尽的心意,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拖延渭北一事,其实太傅大人早已暗中布置好。之所以想让皇姐和亲,也不过是想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罢了。可惜,皇姐终究是让朕失望了。”赵裕胤与皇后坐在窗前下棋,手执黑子道。
皇后略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道:“这么说,即便长公主答应和亲,陛下也没打算送她去渭北?”
赵裕胤点点头,玉冠轻动。“不错,无非是做给朝臣们看罢了。渭北区区弹丸之地,纵然皇姐糊涂,泄露了驿道工事图,但也是逃不出李绵澈的手掌心的。既如此,又何必以和亲这样的法子委曲求全呢?”
“那母后可知道这件事?”皇后又问。
“原本是不知道的。”赵裕胤叹气道:“所以她能赞同皇姐和亲渭北,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后来,皇姐将林姑娘推出来,母后虽然对皇姐失望,但到底也是有些心软意动的。”
“所以陛下才同意了孟将军府求娶林姑娘为儿媳之事。”
“不错。”
“可如今母后病重……”皇后神色有些担忧。
赵裕胤点点头道:“所以我已经将事情的真相都与母后说明白了。母后虽然病重,神思却十分清明。她说皇姐终究是被宠得太多,才养成了如今嚣张跋扈的性子。故而,是母后提议让皇姐去旁州修身养性的。”
“母后终究还是为陛下好。否则以长公主的性子,只怕将来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反倒于政局无益。”
“是啊。”赵裕胤随手撂下一枚黑子锁定了棋局,目光中多了些柔和。
望着身边的男子越来越有帝王气魄,皇后心里多了几分景仰。随即,她却想起一件事,不由得面露忧色道:“听说渭北候要来拜见陛下?会不会,是太傅大人的拖延之计无用?”
提起这件事,赵裕胤托起茶盏的手又重新放了回去,深沉的目光望向大殿之中的皇舆图,久久没有吭声。
渭北候要来拜见皇帝的消息很快在誉州上下传开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还敢面见皇帝,可见渭北候的气焰是何等嚣张。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后愈发病重,皇帝便更加顾不上渭北的事,只一心侍疾。而与此同时,太傅李绵澈亦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于是,虽然百姓尚不至于慌乱,但朝廷上下众多臣子却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太傅府上,顾轻幼并未闲着。先是林馥儿说要在附近三州新建三处花容浴堂,故而这药草包一则要出新,二则量也要翻倍。可这样一来,光靠着自己还有晓夏和素玉三个人,定然是忙不过来的。幸好太傅府是有自己的药铺的,顾轻幼索性把药方给了那铺子,赚得的银子与那铺子也是三七分成。如此虽然赚得少了,但却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这件事刚办完,追蝶便写信说要来誉州。顾轻幼追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江辰在府试时并未考中,因此她那位夫人颇为不满,竟然有意要拿江澜亭作为要挟,逼迫江辰苦读。江澜亭是追蝶的亲生骨肉,她自然心疼,便写信托顾轻幼帮忙寻觅宅子,说是打算带着江澜亭来誉州定居。
顾轻幼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一日,她正打算出门去看看宅子,便见晚淮站在院门口,笑盈盈道:“顾姑娘,太傅大人想见你。”
顾轻幼身后的晓夏不免暗自嘀咕。从大骊回来之后,太傅一日要见姑娘两回。今日可好,算上早膳午膳,这都第三回了。
然而顾轻幼却好似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很是兴致勃勃的模样。“要见我?是要教我下棋了吗?前两天还念叨要教我的。”
晚淮蹙蹙眉,其实太傅大人今日心情并不好,想来见顾姑娘也不是什么喜事。不过,看着顾轻幼一脸单纯的模样,他还是没说出口。
特意把刚做好的绿豆沙盛了两盏,顾轻幼才不慌不忙地去了李绵澈的书房。除了上朝之外,这地方算是大誉所有朝臣最怕的地方了。可在顾轻幼进了这,却像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小叔叔,你看。”顾轻幼一袭轻衫,轻轻将两盏绿豆沙撂在他的案头。淡绿而绵密的豆沙瞧着十分清凉,闻上去亦是一片甘甜。
抬眸再看眼前人,只见她细长的睫毛轻轻垂在眼眸上,粉唇如樱,脖颈修长,面庞染着几分甜美几分清新。如春风拨冗拂过山岗,李绵澈原本还紧蹙的眉头渐渐松散开,慢慢在唇边凝成淡然的笑意。
“我尝尝。”他轻巧拎起绿豆沙,缓缓入口间,果然一阵甘美落在心田,让人大觉凉快。
“怎么样?”她眼巴巴瞧着他。
“好喝。”对于食物一向没什么兴趣的李绵澈不禁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顾轻幼的笑脸绽放,如含苞的百合在一瞬间吐蕊,让人移不开眼神。
其实他每每担心她在府中无趣,但一见到她,就很快会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多余的。人世间的烦恼从来都与她没有关系,她的世界永远是皎洁而快乐的。
可眼前……李绵澈收回心神,按捺着心头的某种情绪,语气森然道:“轻幼,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告诉,而不是询问。顾轻幼下意识竖起耳朵,知道小叔叔要说的事一定很要紧。
仿佛即将出口的话有些晦涩,李绵澈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道:“顾医士要你回常州住些日子。”
他很快又补道:“不会太久,不会太久。”
重复了两遍的话,不知是在给谁信心。
顾轻幼微微歪头,显然也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问道:“是义父有什么事吗?一定要回去吗?”
她不愿离开,这让李绵澈的心里微微感受到暖意。他摇了摇头。“顾医士一切安好。不过,你是一定要回去的。”
……
头一次,顾轻幼带来的两份食物,只有一份被用掉了。而另一份绿豆沙仿佛受了厌弃一般被撂在那里,一点点被夏日的炎热包裹。
李绵澈渐渐握拳,又松开,莫名感受到指尖微微有些酸麻。
“大人。”晚淮的声音在门前响起。
可李绵澈却只摆了摆手。
晚淮一眼瞧出主子心情不好,赶紧利落地将身后跟着的大人轰出门去,低声道:“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太傅大人身子不适?”那位大臣关切道。
“没听说啊。”晚淮也纳闷,从今早开始主子就不太对劲了。想起刚才顾轻幼的背影,他心里忽然一惊,不会是因为顾姑娘吧?
不等晚淮多想,李绵澈的声音忽然在房内。他几步走进去,已见主子恢复了平日淡如山岚的神色。“渭北候什么时候到?”
“大约是后日。”
李绵澈心念一动,轻声道:“明早就安排顾轻幼走,只是要声东击西。”
晚淮随侍多年,自然明白李绵澈的意思,点点头道:“我让罗管事等人都在前门相送,再布置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前门出发。暗里,安排顾姑娘从后门走,提前一个时辰。”
“好。”李绵澈稍稍安了心,又补道:“安排一队最好的暗卫,从城外暗中接应,一直到她入常州为止。人越多越好。”
“那您的安危……”晚淮颇有些不放心,可很快见李绵澈挑眉,他立刻俯首道:“微臣知道了,这就去办。”
对于要回常州一事,晓夏十分期待。“我还没去过常州呢,听说那的山山水水最好看了。”
“我也想去尝尝常州的茶汤。”素玉轻声说着,手里温柔地将一件蜀锦长裙折起来。她一点都不担心太傅是想丢下顾姑娘不管,因为就在今早,按照太傅大人的吩咐,罗管事亲自送过来一堆去往常州要用的物件。那些东西样样贵重精致,但却都是夏秋所用。
由此可见,顾姑娘回常州也呆不了多少日子。可这样的心思也是素玉自己的揣测,她不敢跟晓夏念叨,自然也不会与顾轻幼说起,只是老实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姑娘呢?姑娘想回去吗?”晓夏自己高兴了半天,终于想起回头问顾轻幼的感受。顾轻幼正托腮坐着,身上只裹着一件半透的纱衣,刚擦拭过的发丝还有些湿漉,乌黑如云般垂下来,越发显得她肌肤清透光滑。
“我就是没明白为什么要我回去。”顾轻幼微微叹口气。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姑娘有不高兴的样子,从前一直以为您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呢。”晓夏调笑一句,又哎呀道:“您想那些做什么,太傅大人总不会错的。再说您回去也呆不了几日呀,很快就能回来的。”
“你说得对。”顾轻幼点点头,慢慢舒了一口气,歪着头一笑:“小叔叔总是不会错的。”
可莫名其妙的,她心里就是隐隐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是一种很异样的感受,她从未体会过,所以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因为罗管事帮忙打点了衣裳首饰以外的用度,所以晓夏和素玉没用多久就收拾出了四大箱行李。唯恐耽误顾轻幼临出门睡不好,二人特意点了熏香,又送了牛乳,瞧着顾轻幼躺下才肯安心退出去。
一夜无话。晓夏一大早便去帮陆厨娘打下手,要亲自做些点心带着,给顾轻幼在路上吃。素玉则进门伺候顾轻幼洗漱。
她本以为顾轻幼睡得不错,却不想一进门瞧见的却是顾轻幼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发丝倾泻般垂在肩头,一双鹿眸则无辜地盯着锦被上的云纹。
这样一幅惹人爱怜的情态,是素玉三四年来都没在顾轻幼身上见过的,一时不由得有点无措。
“姑娘?”她撂下手里的玫瑰花汁,轻声凑过去问候。“您这是怎么啦?”
顾轻幼抬眸,眼角隐隐有些血丝,脸上却带着好奇的笑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想到回常州,还很期待呀。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睡不着,心里也沉甸甸的。会不会是因为太开心了?”
“您会不会是不想走啊?”素玉揣摩道。
“那倒没有,住哪都一样啊。”顾轻幼微微耸肩,把离开太傅府这件事放在心里又转了转,自觉没什么放不下的,便嘻嘻笑道:“算了,不想了,咱们赶紧走。到了常州啊,我有好多好玩的地方要带你们去呢。”
她眉眼间的愁绪散开得那样快,几乎让素玉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她正要多问什么,便听晓夏在外头叫嚷道:“姑娘,热乎乎的点心出锅啦!”
很快,顾轻幼捧着三四盒点心上了马车,这才瞧见林馥儿已经坐在马车里等着了。她眼里一喜,嘴上便笑着嗔怪她吓了自己一跳。
“我送你到城门口,再坐我家的马车回去,我让车夫跟在后头啦。知道你去不了多久,但我还是舍不得。”林馥儿抱着顾轻幼的胳膊撒娇。
“我可还记得你头一次过来跟我叫板的样子呢。”顾轻幼故意板着脸道。
林馥儿被说得一赧,抢过她手里的一碟点心,微微昂起小脸道:“谁还没有个不懂事时候了?往后你可不能再拿这事说嘴了,庭轩哥哥不爱听呢。”
“你很喜欢孟庭轩。”顾轻幼忽然认了真,睫毛忽闪忽闪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看见他的时候你会很高兴,高兴到不愿意去做旁的任何事,只想跟他静静地呆着。看不见他的时候,你就会想他,想他吃什么做什么,有没有……”林馥儿说了半天,忽然察觉到顾轻幼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嗔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要笑话我的!”
“我没有。”顾轻幼一脸无辜,自己听得正认真呢。
“你没喜欢过别人吗?”林馥儿拉扯着顾轻幼的袖子道。她早曾听孟夫人说过公主曾有意撮合孟庭轩与顾轻幼一事,但她却没什么心结,毕竟两个人最后谁也没看上谁。
顾轻幼呆呆地想了一会,却是摇头道:“按照你的这种说法,是没有的。”自己对从前的孟公子也好,江公子也好,都没有过林馥儿描述的这种感觉。
“早晚会有的。”林馥儿自觉脸都要烧起火了,赶紧换了话题道:“到哪了?是不是要到城门了?”
“是,姑娘,就要过城门了。”外头有人答道。
“那我要下马车了。”林馥儿握了一把顾轻幼的手,笑道:“等你回来。”
“嗯。”顾轻幼点点头,将手里的点心挑她喜欢的塞给她一盒,弯了弯手掌冲她告别。
林馥儿就着小丫鬟的手笑嘻嘻地下了马车,临了又回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渭北候来势汹汹,但太傅大人一定有对策的。”
“什么来势汹汹?”顾轻幼还想多问,可林馥儿已经下了马车,前头的车夫也已经开始接受城门口官兵的盘点,不容她再叙话了。
因为渭北候朝见一事,所以城门口的检查也严了不少。素玉和晓夏忙着下去打点,便留顾轻幼一人坐在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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