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绵澈素来心高气傲,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允许别人侵犯,哪怕是个养在府上的小姑娘。而今日,为了大誉利益,皇帝定然会牺牲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孟陈怀心头暗笑。只要今日能撬开这个口子,那往后不愁自己再被这个毛头小子死死压制。想到这,他沉沉叹了口气道:“渭北候声势浩大而来,想必这件事很快就被街头巷尾所议论。到时候此事传扬出去,一则有损太傅声誉,二则人们又会勾起对长公主的怨恨来。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息事宁人。先让太傅大人出面亲自送嫁,以弥补太傅大人智不如人的过失。再由陛下颁下恩旨,说是为百姓平安,免受生灵涂炭之苦,准二地互市。自然,陛下也要让渭北候保证,只要您恩旨一发,他至少三十年内不可攻打大誉。”
“果然孟大学士思虑细致,面面俱到。”仓场侍郎柏世明俯首道。其实他今日本不打算开口的,毕竟当初太傅大人留给自己的阴影尚在。可前两日自家夫人又提起在外面受了那位顾姑娘的委屈一事,再加上自己手中银钱越来越少,他就越发怨恨起当初李绵澈夺了自己生财之道一事。
所以此刻,他决心给自己一个加入新阵营的机会。毕竟有孟陈怀这位老树护着,自己即便得罪了李太傅,也不至于无枝可依。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微臣为仓场侍郎,素管粮仓。陛下想必也知晓,誉州共设十三大仓,各州府又有三十九大仓。渭北候每年从我大誉索要万担粮米,看似数量不多,可那是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若真某年有大灾大旱,那这万担粮米只怕会要了咱们大誉的命啊。自然,陛下为天子,有陛下护佑,大灾之事几乎不会出现。可臣斗胆问一句,这万担粮米从何而出呢?誉州自是动不得的,那只有各州府摊派。若百姓得知自己辛辛苦苦种得的粮米被拱手送给渭北,那百姓该作何感想呢?所以可见,渭北候的第二个条件,您万万不能答应。”
“不错。”孟陈怀一脸激赏地看着柏世明,心道这位年轻人倒是识时务。
“其他人呢?”赵裕胤听了半晌,此刻正以肘撑着桌案,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得下头没有动静,他抬抬头,看着李绵澈道:“太傅,你怎么说?”
“臣?”李绵澈轻悠悠一笑,似乎众人的言语不过耳旁风。他淡然而起,一身的健硕肌肉竟让在座的武将为之一阵羡慕。
手指轻轻转着硕大的玉扳指,他冷冽的目光扫了一圈,慵懒开口道:“这么说,我府上的人,是非嫁不可了?”
他的语气很轻,可落在众人耳中,却像是杀头的号令一般,足以让人心神一颤。
孟陈怀喘喘气,暗想这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有威慑力呢。他勉强压住心里的几分畏惧,用洪亮的声音给自己壮胆道:“不是她非嫁不可,而是你李太傅要替自己犯下的罪过赎罪。你啊,要谢谢这位姑娘,给了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柏世明奓着胆子看了李绵澈一眼,心想这李太傅大约也是秋后的蚂蚱了,要不然怎会有主意不提出来,而是在这拿一双嘴皮子吓唬人呢。这样一想,他也挺直了脊背道:“太傅大人的威胁让臣心生畏惧。可臣为了百姓的饥饱,依然要斗胆恳求陛下,您万万不可答应渭北候的第二个条件!”
“既然如此,那好吧。”赵裕胤重重叹了一口气。
……
一方愁绪难解,一方却志得意满。
出了皇宫的门,苏埠便有些担忧,脚步急促地跟在魏元泽身后道:“渭北候,咱们今日如此开门见山,亮出杀招,会不会有些冒进了?”
“小家子气。”魏元泽虎目圆睁,笑骂道:“所谓布局收网,最让人痛快的就是一切都挑明了的这一刻。你没见方才小皇帝都要吓尿裤子了吗?”
“可那李绵澈却很镇定。”
“他当然要故作镇定,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素日积攒下的名声。”魏元泽笑得更加开怀。“以他的性格,只怕你要杀他,他也不会求饶一句,还要硬撑呢。”
听见主子如此说,苏埠也渐渐放了心。“是啊,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罢了,再机关算尽又怎样,终究还欠着不少火候。不过今日他能这般镇定,也算是难得了。您看在场的那些臣子,那脸色一个个跟戏班子似的,什么色都有,那叫一个好看。”
“所以我才要留着他。”魏元泽看着苏埠赞赏道:“看来你手下的人探得的消息不假。你提起那位姑娘的时候,我瞧着李绵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如此看来,这位小姑娘的确是小太傅的软肋。只要我将她娶回去,来日不愁李太傅不反水。”
“不错。可惜,据说那位姑娘生得一般,虽然性情好一些,但诗书琴棋都不太擅长。终究是配不上您的地位。再说,这样小的年纪,娶回来也没什么趣儿。”苏埠摇头道。
“那倒也未必。”魏元泽笑笑,眼里冒出几分色气道:“这女人嘛,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男人高兴。这位小姑娘或许办不到,可娶了她,能让李绵澈不高兴。李绵澈不高兴,我自然就高兴。如此看来,娶她可是好事。走吧。”
“您去哪。”
“难得来一回誉州,自然要四处逛逛。没准还能遇到我那位未婚妻呢。”魏元泽翻身上马间,笑如旱雷。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有时候世间之事真是凑巧。虽然二人当日并未遇上,但两日后,恰好是誉州骑都尉府上高璃月之母宋高氏办四十整寿的日子。受高璃月之邀,顾轻幼去赴了宴席。就在马车辘辘回府的时候,二人竟在一处遇上了。
自然,此刻的魏元泽并不知晓对面那辆三驷乌金琉璃顶的马车里面坐着的便是顾轻幼。他只以为是哪位贵妇,此刻正立马漠然打量着,却不肯让路。
“这样的马车在咱们渭北,只怕也寻不出两三辆来。可见大誉之富庶,十个渭北也比不上。”苏埠不无艳羡道。
魏元泽吟吟一笑,眼眸倒映着那马车的辉光,神色睥睨道:“终有一日,这些,全都属于我渭北。”
“那就是渭北候?”李氏站在丈夫柏世明的身边,拿帕子掩住口鼻轻声问道。柏世明的身子被酒楼门前的红柱挡住一半,此刻微眯着眼,点头答道:“不错,红色烈马上的那一位便是渭北候。”
李氏闻言心念一动,忽然扯住丈夫的胳膊道:“大人,您知道对面马车当中的人是谁吗?”
“看这马车如此华丽……”柏世明略略沉吟。
李氏涂满脂粉的脸顿时一沉,这马车比自己家的不知贵重多少倍。不过还好,这顾轻幼也坐不了几日了。想到这,她涂着暗红口脂的嘴唇轻动,凑到自家丈夫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瞧着柏世明脸色变了变,李氏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大人还犹豫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太傅大人是落水狗,人人都想打一把呢。既然渭北候心仪顾姑娘,我们不如此刻帮他一把,索性坐实了这件事。”
想起李绵澈的手段,柏世明心里打个了一个哆嗦。但转念又想起今早高大学士的嘱咐,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你有把握吗?”
见丈夫下定决心,李氏不由得笑了。“有渭北候在,妾身自然懂得点到为止,深藏功与名。”
“不错。”柏世明想起李绵澈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抚了抚妻子的后背,轻柔道:“从前要你忍,今日的确不必再忍了。”
李氏闻言心中狂喜,抻了抻新做的衣裳,又清了喉咙,便笑着迎上去。
“顾姑娘,是顾姑娘吗?马车里可是太傅府的顾姑娘?”李氏的脚步是奔着顾轻幼去的,但余光始终瞟着高头大马上的渭北候。果然,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渭北候听见自己的话,立刻勒住了马绳。
“是谁?”顾轻幼轻柔的声音传出来,让李氏更加欢喜。她果然是在的。
晓夏挑了帘帐,蹙眉打量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姑娘,是上回想跟你争玉席,却没银子买的那位夫人。”
……李氏闻言一阵尴尬,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位小姑娘的嘴,但一想到今日有大事,还是压下念头,赔笑道:“上回是我糊涂,后来回府才想起来,那日遇上的竟是太傅府的顾姑娘。啧啧,顾姑娘怕是忘记了,我们是在长公主府见过一回的。”
马车内似乎窃窃私语了几句,接着李氏便瞧见帘帐再次被挑开,一张清丽如水的面庞露出来,唇畔噙着几丝淡然的笑意,轻声问道:“夫人有事吗?”
一旁的魏元泽在旁远远打量着,心里亦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马车内的美人该是千娇百媚的,不曾想此刻瞧见的却是一位容色淡雅的小姑娘。他正觉得有些失望,然而细细打量间,又觉得眼前人有种别致的美丽。
说不清是眉宇间的松弛还是双眸中的淡然。总之她给了人一种这世间纷扰与她毫无干系的无辜感。魏元泽心头不由得有几分喜欢。
眼门前,李氏笑得十分客气。“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与姑娘叙叙旧罢了。”
晓夏闻言忍不住瘪了瘪嘴。这人是有两张脸皮吗?上回见面还高高在上的,今天又这般熟稔,真是好笑。
她坐在顾轻幼身前,不由得轻声问道:“姑娘记得她吗?在公主府真的见过。”
“不错。”顾轻幼点点头。学医的人记性大多很好,更何况李氏在公主面前说过自己不少话。其实,上一回在珍宝阁见面自己就已经想起来了。
想起上次见面的场景,顾轻幼觉得不耐烦,索性淡淡一笑道:“夫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夫人,咱们就不必浪费天光了吧。”
说罢这句话,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放下了轿帘。
第58章
“这位姑娘的确有些意思, 若是寻常贵女,此刻怎么着也会客气一番。她这般随性,倒是难得。”苏埠远远望着, 不由笑道。
魏元泽虽未吭声, 但眼里也颇有欣赏之意。
而李氏的脸色此刻却尴尬极了。她不曾想顾轻幼半点面子都不肯给自己, 再加上周围此刻已经围了三两百姓, 她自然觉得十分下不来台。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她也只能咬碎银牙暗自忍了, 心里却冷冷想着,等你嫁到了渭北, 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张狂。
想到这, 她心里舒服了许多, 冷冷笑了一声, 便让开了道路, 回到了丈夫的身侧。“瞧见了吧, 就是这样张狂。”李氏没提自己上次对顾轻幼冷嘲热讽的事, 将毛病直接推到了顾轻幼的头上。
“今日也算咱们从李太傅身上讨些利息了。”柏世明眼含期待,目光热切地看着不远处的渭北候。
果然, 魏元泽并不让人失望。
“渭北候, 皇帝还没有明旨答应让您娶这位顾姑娘呢。”苏埠伸手拦了一下道。魏元泽略一抬手,呵呵一笑道:“那正好,我们不如替小皇帝做个决定。来人,将马车给我围住了,我要把这位顾姑娘带回去, 好好见识一下。”
苏埠并不意外。这些年来因为找不到机会对付大誉, 所以渭北候始终小心谨慎。无论两地是否互市,他都从未动过任何一个大誉的女子。而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 他自然也想尝个新鲜。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女子十有八九是李太傅的心上人,这对于渭北候来说,更是多了几分刺激。
想想如今大誉也没什么底气再跟渭北较量,苏埠便也放下心来。
“顾姑娘。”魏元泽驱马到了那三驷的马车跟前。那三匹马似乎感觉到一些战场上的杀气,顿时变得敏感而焦躁。车夫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让它们安分下来。
苏埠见状不由得一笑,上前继续喊道:“顾姑娘,渭北候想请你到驿馆一叙。若是不赏光,我们就直接抬着马车走了。”
“渭北候?”晓夏脸色惊变,“不会是这两日进京的渭北候吧,他为什么要见咱们姑娘。”
素玉也十分紧张,轻轻拉住了顾轻幼的手问道:“姑娘,您与渭
北候也有旧吗?”
“我不认识。”顾轻幼目光轻盈地落在裙裾的蝴蝶绣纹上,忽然莞尔一笑道:“有小叔叔呢,不怕。掀开轿帘,我问问他想怎么着。”
晓夏闻言心里落定,可素玉的心却一个劲儿的打着鼓。要知道,她们此刻可是身居闹市之中,渭北候敢如此请人,自然是有所依仗的。或许,就是皇帝或者是太傅大人给了什么准话的。
素玉看向一脸单纯的顾轻幼,心里不由得一叹。姑娘就这般信任太傅大人吗?可太傅大人也未必能对付得了这渭北候啊。据说这几日,太傅的境遇可并不好过。
魏元泽本已经做好了小姑娘吵吵闹闹的准备,不曾想轿帘一掀,露出一张俏脸,竟然笑盈盈问道:“渭北候有什么事吗?我们不妨在这里说说看啊。”
问话之间,她语气不急不慌,恍若是与自己的好友对话一般。而那双单纯灵动的双眸,更是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埠不由得怔住,低低冲着渭北候道:“这,这阴谋多诡的李太傅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的?”
魏元泽也被将了一军。瞧着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他意识到自己光天化日抢人也的确有损声名,索性大方笑道:“皇帝即将下旨将顾姑娘赐给我做正妻,我便提前过来认识一番。”
说罢这番话,他抬眸去打量顾轻幼,见她脸色未变,不由得一惊。“怎么你不害怕?也不慌张?”
顾轻幼微微歪头,上下打量了魏元泽一番,柔柔笑道;“我义父教过我,不因过去之事懊恼,不为未来之事担忧,所以我没什么可害怕的。何况谁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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