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原本好好在正殿休息的建昭帝,此时十分狼狈地被看守在角落,几天就瘦了一圈。
“三哥,你还敢回来。”五皇子沈谦坐在圈椅上,捧着一杯茶淡淡地品着,神态看上去分外悠闲。
沈让看一眼角落的建昭帝,道:“老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谦最厌恶他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弄脏他半点,他当即就被激怒,讽道:“三哥何必再这般装模作样,你离开宿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如今,父皇在我手中,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沈让看着墙角面色发白的建昭帝,轻笑一声,“五弟这是何意,三哥我可不明白,你难道想学太子谋逆?”
沈谦没想到他到这个时候还要演戏,当即更怒,“这里没有外人,三哥何必再装模作样,如今父皇的命就在我一念之间,他死了,皇位就是我的了。”
沈让点点头,“好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自己登基?”
沈谦没料到他一句话就戳中自己的命门。
这几日,他一直派人刺探清晖园的消息,原本是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查不到的,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的暗卫来禀,说沈让仿佛已经几天没有露面。
他起先不信,命人又盯了一天才真的确定,沈让不在。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在清晖园守着建昭帝,又能去哪?
除非是上京出了什么事,他又立刻叫人回上京探查,果然是平郡王那边出了事,沈让不得不冒险回去解决。
这番局面简直是老天助他,沈让不在,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
于是,他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清晖园强行抢了过来。
可等囚住建昭帝,把控住清晖园后,才发现这里没有玉玺,就算有了禅位诏书。也名不正言不顺,不会有人听从。
沈谦知道,玉玺一定是被沈让拿走了,所以才专门耗了几天等他进宫。
他原本想着,有建昭帝在手,沈让一定很急,他们各自握着一个筹码,即便交换之后再赌一次,也比眼睁睁地干等着强。
可没想到,沈让根本全然不在意建昭帝,也没有要主动提出商谈的意思。
两人这边对峙,那边的建昭帝脸色又青又白,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气吐血。
这两个逆子,口中打打杀杀,竟没有一个人考虑过他是他们的父亲,还是君父,没有半分敬畏,姿态随意的好似在对待可以随便处死的奴隶。
建昭帝看向沉不住气的沈谦,心里怒骂他愚蠢废物,没有半点能被扶得起来的地方。
然后又去看沈让,他虽然居于下首,却神色冷静,即便处在悬崖边,也无喜无悲。
建昭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却已经猜到了他在筹谋什么。
当日太子谋反,沈让圈定了清晖园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就已经觉得奇怪。
直到后来沈谦闯来,玉玺凭空不见,他才忽然想到沈让那日离开时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父皇,这皇位,我要你亲手送到我手中。”
建昭帝看着眼前的形势,知道他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他故意离开,给老五留下机会,就是掐准了老五会将他囚住。
而他手握玉玺,就算老五真的夺位,也能以正统之名将他再行处置。
所以,无论怎么样,他都是赢的。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计谋,只是皇权诱惑下,就算知道是死路一条,也会忍不住奋力一试。
而这样的局面,他只有两条路。
要么,他被老五一刀捅死,又或者被沈让捅死,然后嫁祸给老五。
无论是那样,最后都是老五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生擒老五,沈让以功臣的名义登基。
要么,他选择和沈让合作,解脱一时困境。
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心理。
但建昭帝却很明白,就算他选择后者,也几乎没有可能再活下去。
可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可能,他也只能选择赌一把。
建昭帝看着面色冷静,甚至是冷漠的沈让,暗叹他揣测人心的本事。
清晖园内,霎时沉默下来。
沈谦等得不耐烦,问:“沈让,你到底想明白没有?”
沈让转了转扳指,也问:“怎么样,你想明白没有?”
皇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看着曾经将自己碾在尘埃里的建昭帝,不得不亲手把皇位和权力碰过来,才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
沈谦听了他的话一愣,建昭帝却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这几日被沈谦囚禁着,已经失了大半力气,此时难堪地蜷缩着,胸口更是起伏难平。
他闭了闭眼,知道这件事再不会有转机了。
最后,他当真要把自己身下的皇位,心甘情愿地捧到沈让的手中。
第51章 酒酿
51.
建昭三十年, 太子沈诚谋逆,淮王沈让领兵前往上京平叛,生擒太子。
而在宿山行宫, 五皇子趁乱而起, 意图挟天子上位,幸而淮王及时赶到, 冒死留下了陛下,五皇子被当场射杀, 陛下无恙,只有淮王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性命攸关。
在回宿山行宫的第二天,姜毓宁终于知道了这段日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自然也听到了淮王重伤的传闻。
她看着和他并排躺在榻上的沈让, 忍不住揶揄, “淮王殿下, 你不是重伤了吗?看起来很是悠闲的样子。”
沈让卷起手中的书册,敲了敲小狐狸的脑袋, 道:“看来,你是不愿我陪着了?”
姜毓宁眨眨眼, 躺到他的手臂上, 用动作回答他的问题。
“在宿山行宫住得习不习惯?”沈让问,“原定九月份就要回上京了,你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多在这儿留一段日子。”
姜毓宁只关心沈让, “那哥哥回不回去?”
沈让道:“可以陪你多待半个月,京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姜毓宁虽然不知沈让具体谋划了什么, 却也知道他做今日的一切,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京城如今群龙无首,定然需要哥哥的坐镇。
她想了想,摇头道:“郡主说,这行宫每年都能来,还是不要误了哥哥的大事,我留在这儿的话,哥哥总是要分心保护我,还是不要了。”
对于沈让,她永远都是懂事退让的。
沈让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好,那这几天在行宫好好玩几日,十月我们就启程回京。”
陪着沈让待了几日,姜毓宁便迫不及待去找宣丛梦了。
政变这十几日,两人一面都没有见过,各自待在各自的住处。
看到姜毓宁,宣丛梦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瞧着你好像晒黑了。”
自然是黑了,前几日姜毓宁和沈让在草原上骑了几天的马。
可是这件事旁人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沈让是回了上京。如今尘埃落定,她悄悄地对宣丛梦讲了实话。
宣丛梦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明白过来,道:“果然啊,他真是好算计。”
姜毓宁不懂这些政事,茫然地看着宣丛梦,宣丛梦想到姜毓宁对沈让天然地崇拜,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她说。
姜毓宁不知道她的顾虑,有些着急地催促道:“郡主,你怎么忽然不说了?”
宣丛梦想了想,还是简单替她解释了一下大致的经过,其中用词尽量恳切直白,只怕姜毓宁会觉得这样的沈让很陌生。
不想姜毓宁听完之后,只感叹了一句,“哥哥果然聪明啊。”
如果是她,只怕一辈子都想不懂的。
她看向宣丛梦,道:“郡主,你也很聪明啊,能这么快的明白过来。”
宣丛梦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皇帝为了掌权弄出来的这些阴谋算计,她实在见得太多。
若不是建昭帝疑心太重,她的母亲怎么会死,她又怎么会身处上京,而父亲远在西北,明明是亲生的父女,却十年来不得相见。
藏在袖口的拳头紧紧握起,她掩去眼底的情绪,对姜毓宁说:“前面有一处荷塘,养了不少的锦鲤,我们去瞧瞧如何?”
姜毓宁并没有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点了点头,和她一块往荷塘走去。
那一方荷塘面积不算小,沿着岸边走上一圈也有很远,虽然是在避暑的行宫里,可是这样大正午的走上许久,也实在有些磨人。
到了荷塘边上,两个人的额上具出了一层薄汗,姜毓宁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湿意,“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然后对身后的竹叶吩咐道:“一会儿叫人把午膳直接送到这里吧。”
说着,她去看宣丛梦。
宣丛梦走到亭子中坐下,手执一把团扇不住地扇着风,一边点头一边道:“午膳不着急,今天天气这么热,我也没什么胃口,先叫人送两碗桂花牛奶酒酿来,要冰的,再拿着点心。”
“是。”
迎春和竹叶一块下去,没一会儿就拎了两个食盒过来,食盒里除了有两碗桂花牛奶酒酿,还有两碗冰酥酪,樱桃煎、梅子冻糕、蜜枣雪花糕等夏天吃来开胃解暑的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姜毓宁夹了一块梅子冻糕,看着那碗酒酿有些好奇。
牛奶桂花酒酿,乳白色一碗,底下藏着精致弹牙的小元子,最上面铺了一层桂花碎,不必凑近,都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因为路上用冰凉过,里面的牛奶酒酿被将将冻成胶体,晶莹剔透。
宣丛梦先捧了一碗酒酿,用勺子搅弄了两下,清淡的酒香立刻溢出,姜毓宁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更想吃了。
见她这馋猫样子,宣丛梦不由得觉得好笑,她点了点剩下那一碗酒酿,道:“你尝一口。”
姜毓宁完全没有自控力,被宣丛梦这么一劝,更是心动,她吃完一块梅子冻糕擦了擦手,说:“哥哥不让我喝酒。”
上次醉酒之后,沈让是怎么警告的她,她还没有忘,因此这会儿分外犹豫。
宣丛梦最看不得姜毓宁这么听沈让的话,嗤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喝酒,说是酒酿,但其实没有半点酒味,放心喝吧。”
姜毓宁这种时候最听劝,她捧起那一碗桂花牛奶酒酿,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试探地送进嘴里。
确实没有什么酒味,和上次喝过的酒完全是不同的味道。
只是不常喝酒的人,闻起来会酒香重一些。
姜毓宁放了心,搅开碗底的小圆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
两人都不再说话,亭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远处的脚步声也就异常明显。
宿山行宫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可是政变中淮王受伤,五皇子送命,皇上也因此受了惊,大家的心也几乎都还悬着,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走动。
这时候,会是谁来这么悠闲的地方。
两人齐齐偏过头去看,竟是沈政。
他没有带护卫和小厮,就一个人在阴凉的小径上闲逛,一抬头看见宣丛梦和姜毓宁,也是一愣。
宣丛梦撂下手中的碗,对他笑道:“原来是政表哥。”
然后给一旁的姜毓宁递了个眼神。
姜毓宁会意,跟着行礼,“见过世子。”
沈政的记性很好,看着姜毓宁,微微颔首,“是景安侯府的姑娘,宁寿的伴读。”
姜毓宁点了点头。
说话间,沈政已经走到了亭子里,看着满桌的点心,抚掌笑道:“我在这园子里走了半日也没看见人,还晒得满头是汗,倒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会享福。”
宣丛梦和他不算多熟悉,但是这些年的宫宴上也算见过多次,知道他是个洒脱不拘束的性子,笑了笑,说:“政表哥这话是何意,难道我和姜姑娘不是人吗?”
他们所在的亭子四处开阔,三人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一家人,无需避嫌太过,因此沈政干脆就直接坐下了。
宣丛梦道:“看表哥这样子,是热坏了,叫人也上一碗冰凉的牛奶酒酿,也解解暑气,如何?”
沈政却道:“从前便是宫宴,你都是喝酒的,怎么今日只要一碗酒酿就算了。”
“来人。”
他没带着自己的人,便朝着亭子外一直守着的行宫的小太监招了招手,“给我也上一碗冰酥酪,再送一壶冰镇过的梅子酒。”
“是。”
梅子酒和酥酪很快送上,沈政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然后看向一旁的宣丛梦,问:“宁寿,你可要陪我一道饮一杯。”
原本因为有姜毓宁在身边,宣丛梦今日便没有要喝酒的意思,不想沈政来了,她一下子禁不住诱惑,“浅酌一杯。”
沈政就知道会是如此,笑着摇了摇头,亲自给她斟满,然后看向姜毓宁,问:“姜姑娘会不会喝酒?”
姜毓宁正要摇头,沈政便看向她手边的那一碗被吃了一半的牛奶酒酿,道:“看来,姜姑娘也是喜欢这味道的,这梅子酒说是酒,实际上没有什么酒味儿,姑娘可以尝一尝。”
姜毓宁实在好奇,看了宣丛梦一眼,又看了看没有半点酒味的酒酿,终是点了点头。
沈政见此,便要执壶给她也斟上,姜毓宁却觉得不合规矩,想要自己给自己倒,结果两个人的手指在酒壶前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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