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顿了顿,关切道:“你呢?在乌古烈如何?”
沈妙贞低低一笑,柔声道:“初到的确有些不适应,但是汗王对我很好,哥哥放心就是。”
两兄妹一来一回地叙着话,沈政看似是关切,实际上在言谈间挖了不少的坑,提到的都是过去的旧事。
出人意料的是,眼前这个沈妙贞对答如流,甚至连京中最近几年的事都有所耳闻。
听着她谈起去年的太子和五皇子,沈让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
果然如他所料,乌古烈人没有这么大胆子,是上京有人和他们勾结。
会是谁呢?
沈让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缓缓喝完,一边沉默思索。
正在这时,退守在外面的薛怀义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对着底下的二人打了个千儿,然后走到沈让的身边,低声禀报道:“殿下,樊肃回来了。”
樊肃一直被他派到姜毓宁身边保护她,此时他回来,难道是溪山围场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让的眉目霎时一沉,握着酒杯的手指也不自觉紧了紧,“知道了,叫他到书房等我。”
薛怀义依言退下,底下的沈政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沈让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这才对着沈妙贞道:“孤那边有些急事,你们兄妹先说话,孤去去就来。”
“照顾好妙贞。”最后这句,是留给沈政的。
沈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是点了点头,再拱手保证道:“殿下放心。”
这边交给了沈政,沈让起身离开麟庆殿,走进嘉言殿的书房。
过来的这一会儿功夫,沈让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 ,如果溪山围场真的出事,樊肃不会亲自回来,所以,应当只是小姑娘找他有事。
果然,樊肃一见到他,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封信,双手捧给沈让,“殿下,这是姑娘吩咐属下给您的信。”
沈让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小姑娘的字,端端正正地写着“哥哥”两个字。
方才见到沈妙贞之后的阴郁和压抑瞬间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接过那信。
拆开之后,是厚厚的几张纸。
从前他不在上京时,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姜毓宁从一开始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到后来长篇大论连每天吃什么都要写上去。
他回京之后,两人倒是再没写过信。
沈让一边想着,一边看信。
一共三页,前两页满满当当都是姜毓宁的近况,她对着沈让一向不收敛情绪,想念的话几乎把信纸填满。
沈让只看着那白纸黑字,仿佛都能想象到小姑娘弯着眼睛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挑高了几分。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郡主”这两个字,沈让的眉头当即就是一蹙。
然后,就看到姜毓宁问,她可不可以回京见宣丛梦一面。
沈让拧眉看向樊肃,“这几日宁宁给成王府下帖子了?”
樊肃道:“那日蔺公子离开之后,姑娘就吩咐属下给郡主下帖子,说想请她到溪山围场来玩,但是两次郡主都回绝了。”
“蔺池……”沈让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蔺公子说,是殿下……”樊肃看到沈让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不是殿下的吩咐?”
他一下子黑了脸,跪下请罪道:“都是属下的疏忽!”
沈让没理会他,把信收起来,吩咐外头的薛怀义,“孤要见蔺池。”
他的语气不好,薛怀义也不敢耽搁,不到两个钟,蔺池就来了。
一进书房的门,看见旁边跪着的樊肃,蔺池就猜到了沈让叫自己来的原因。
他撩袍跪下,神色十分坦然。
沈让的表情也恢复了冷淡,只是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好像随时都能取人性命,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樊肃,直接道:“说吧。”
蔺池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郡主应当没有答应宁姑娘的邀约。”
沈让完全不关心宣丛梦的死活,他只知道,这一封信传出去,姜毓宁的处境便会危险上三分。
蔺池大约也能猜到沈让的心思,何况,他当日同姜毓宁那么说,本就是想试探成王府的态度。
他道:“殿下不关心郡主,宁姑娘却关心。两人先前关系那么好,可自从郡主成婚之后,和姑娘疏远得可不止一分半分。”
沈让一怔,眉宇再度蹙起。
他沉声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蔺池回答:“臣怀疑成王。”
成王?
沈让沉默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说:“你是真的怀疑成王,还是因为你娶不到宣丛梦,才怀疑他?”
事关蔺池的身份,和
宣丛梦的关系,还有其他的很多隐秘,都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沈让不曾问题,蔺池也不曾回答过。
对于此,两人几乎都是持着回避的态度,此时沈让倏然提起,蔺池却脸色未变,坦然道:“都有。”
“我自知身份低贱,只是一介商贾布衣,娶不了郡主,所以从来没有抱过痴心妄想的心思。”蔺池道,“我只希望她过得好,可她过得不好。”
“成王看似温文沉默,实际上,却是残暴不堪。”蔺池提到他,手背青筋直冒,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面上却是一副万分冷静的模样,“可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杀不了他。”
沈让冷嗤道:“你想借着孤的手杀了他?”
“属下虽有私心,但是成王,他绝对不干净。”蔺池摇头,说,“至少郡主下嫁一事,也有他的手笔。”
沈让虽是太子,但最近上京实在是多事之秋,他既要防着建昭帝和裕王,又要派人去查乌古烈入京的使臣,难免疏忽了成王。
何况,成王在上京城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若非宣丛梦嫁入成王府,只怕蔺池也不会注意到他。
听他这样说,沈让一下子想到姜毓宁曾经提到过几次宣丛梦的态度——
“郡主和我说,她多半是要嫁给成王的,她说她不能害了成王。”
“裕王的目的没有达成,郡主说他不会放过成王的,她若是不嫁给他,只怕成王要被裕王磋磨。郡主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
沈让眯了眯眼睛,又想到了自己和姜毓宁遇到的那次刺杀,因为时间实在太过于凑巧,他一直以为是裕王下的手,现在想来,只怕也不见得是他。
见沈让忽然沉默下来,蔺池接着道:“成王母妃位份低,在后宫没有一点地位,从前朱贵妃活着的时候,只能依着朱家,如今朱家被抄,成王在后宫可谓没有半点依靠,又没有母家帮助。”
“想来,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沈让淡淡吐出两个字,“军权。”
如今大雍军权多数都在沈让的手里,还有一小部分,在西北靖边侯手里。
而靖边侯,是宣丛梦的亲生父亲。
思及此,沈让不由得嘲讽道:“他倒是比我还能沉得住气。”
蔺池见沈让已经把因果都想通,急忙道:“殿下,您……”
沈让却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想说什么?你想借我的手去救郡主?”
蔺池一怔,而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沈让却是冷笑一声,问:“蔺池,你该知道,孤从不做无用功。宁寿虽然是我的表妹,可孤没必要帮她。”
“就算她死了,也只能挑起成王和靖边侯之间的纷争,这难道不是对孤有力。”他冷漠道,“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成王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会让她死,最多吃些苦头罢了。”
“殿下!”蔺池一下子急了,还想再说,沈让已经沉了语气,“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若是宁宁因此出了什么事,孤必定送你下去给她陪葬。”
-
天快黑的时候,沈让才又回到麟庆殿,又絮絮说了几句,他和沈政亲自把沈妙贞送出了东宫。
沈政看着沈妙贞远处的马车,沉沉叹了口气。
沈让道:“派人跟紧点,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是。”沈政应声,也没有再待多久,很快拱手离开了。
沈让吩咐道:“备马,孤要出城一趟。”
溪山围场虽然安全,可小姑娘不在他身边,只怕会不安心。
-
两刻钟后,沈让换了一身墨色的骑装,带着樊肃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上京城。
溪山围场离着京城有几十里地,沈让纵是骑着快马,也骑了好几个时辰。
等到了围场里,天都快亮了。
他顾不得歇息,先命人去烧水,洗去了一身尘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去见姜毓宁。
小姑娘还睡着,且睡得很熟。
沈让坐在床边看着她,双手枕在脑后,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姜毓宁一醒来就是看到这一幕,沈让依靠在床头,面带倦容。
只看他这个姿势,和身上整齐的衣裳,姜毓宁就知道他定然又是骑了一夜的快马,她心疼地坐起身,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想给他盖上被子。
却没想到,她才碰到沈让,沈让立刻就醒了。
一瞬间的迷茫之后,沈让对上了姜毓宁心疼的眼睛,他不由得一笑,倾身把她捞进自己怀里。
最近实在太累,沈让本只想抱抱她,可没想到姜毓宁主动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仰脸吻住他的嘴巴。
不知是不是吹了一夜的风的缘故,沈让的嘴巴很干,姜毓宁柔软的舌尖一寸寸地舔过,仿佛给干枯的稻田灌溉了一整天的清水。
良久,两人才分开,沈让搂着她的腰,问:“怕不怕?”
姜毓宁摇摇头,“我只是想你。”
沈让听着她的语气,心口就有些泛酸,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放在这儿这么久。”
姜毓宁听出他的意思,问:“哥哥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沈让点头,说:“去换衣服吧,等你用过早膳我们就回去。”
今晚在临水殿还有宴会,乌日格等人都会出席,他不能错过。
回去的路有姜毓宁在,自然就不能再骑马了,沈让陪着姜毓宁坐马车,他们晨起出发,天快黑的时候,才入城。
马车在一条安静的巷口停下,他们不能坐一辆马车入宫。
薛怀义已经派了人在巷子里等着了,沈让下车把马车留给姜毓宁,嘱咐道:“哥哥有事要进宫,让樊肃带你绕一圈再回去。”
姜毓宁乖乖点头,看着沈让的马车离开之后,才对着樊肃点了点头,“咱们也回去吧。”
却不想马车还未出巷子口,忽然从天而降几十支沾了火油的长箭,落地之后,迅速在巷子里形成一道燃烧的火圈,将马车牢牢的困在了中间。
姜毓宁坐在马车里,本来就闭塞不透气,这会儿浓烟一熏,她捂着鼻子迅速咳嗽起来。
“樊肃……”她慌忙叫人。
沈让不在,姜毓宁的身边暗卫更多,可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浓烟滚滚,樊肃被呛得不住咳嗽,他抽刀割下衣裳的布料,撕了一个长条吧口鼻蒙起来,同时不忘指挥道:“保护姑娘!回宫给殿下报信!”
天本来就黑,巷子里又全是烟,更别提这条巷子还紧邻着繁华的主街,没一会儿就有商贩发现了这边的不对,高声叫嚷着,“那边怎么了?”
“快救火!快救火!”
“那边失火了!”
于是,临近的铺子都赶忙派伙计提水来救火。
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局面更乱了。
等火全都熄灭,樊肃来不及歇息,他撑着力气扯开马车的门帘,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姜毓宁不见了。
-
临水殿正殿。
沈让到得很晚,整个大殿几乎都坐满了,看到他进来,在座之人纷纷给他行礼,沈让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面就是乌古烈的汗王乌日格。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身穿着乌古烈族的王袍,一头长发梳成小辫,看到沈让,单手扶肩行礼。
乌日格和自己的王妃坐在一起,其后都是乌古烈的使臣,看到沈让,神色各异。
沈让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而后又很快收回。
天色已经快黑了。
高台上的建昭帝仍旧没有来,虽然他的身子一向不好,太医说整个身体已经基本上是掏空了。
可是这样的场合,他从不会缺席,沈让也不会允许他缺席。
沈让眉头蹙起,余光扫过自己这一侧。
他的身边坐着裕王沈议,还是老样子,不住地咳嗽。
而再往后,本该是成王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着的。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涌入心头,正巧此时殿门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沈让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薛怀义。
出事了。
沈让立时就反应过来,他握着桌案的手指紧紧绷起,直接泛起了青筋。
薛怀义疾步走过来,险些直接摔下去,沈让抬手将他扶住,没让他真的在大殿上显眼。
“怎么了?”
薛怀义压着声音道:“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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