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是裴景的背影。
他就披着一件外褂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似乎有意挡住了烛火投过来的光,只有微弱的书页声音隐隐传来。
待眼睛彻底适应后,林娇伸手环在他的腰上。
“什么时辰了?”埋在裴景身上的声音嗡嗡的,还带着生病后的沙哑虚弱。
裴景马上放下了手上的折子转头看她:“醒了?现在是子时,感觉舒服了些没?”
他宽厚的手掌抚上林娇的额头。
“嗯。”
像是手感觉的温度不准确,他又俯下身,额头搭在了林娇的额头上。
两人的距离近到林娇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毛孔,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以及眼里的疲惫。
她的心划过暖流,更多的还是心疼。
林娇其实不高兴他这么折腾自己,有这么多下人呢,他却非要一下朝就守着她。林娇为这个说了好几次,裴景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多是听她的话的。
但唯独这件事,他固执得很。
哪怕是口头上答应了,等林娇一睡醒,就会发现他还在这里。着实让人恼得很,可每每一触及那带着悲伤的眼神,她又说不出狠话来了。
只得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想到这里,林娇也有了疑惑。
她微微后撤,露出了自己的脸往上看:“裴景。”
“嗯?”
“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裴景的脸藏在阴影里,那一刻,林娇竟然无法分辨他的表情,却从男人蓦然迟钝的动作与周身沉下来的气场中分辨出来,这应该是不好的记忆。
“我……”
她正想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裴景就握住了她的手,也打断了她的话:“别说那个字,不吉利。”
说着将她放在外面的手又塞回了被窝里。
林娇眨眨眼,她就是好奇嘛:“那好吧,那我是怎么……”不能说那个字,她就手放在颈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饶是方才一瞬间因为那个记忆低沉下去的裴景,也被逗得多了几分笑意。
他想了想才开口。
“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啊?林娇寻思她这身子骨还能长命百岁呢?
百不百岁她不知道,但肯定是走得比裴景早。从男人那神情便可以看出来了,这个向来运筹帷幄、冷毅沉稳的男人,露出哀伤又可怜的眼神,活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林娇还真是对他这个模样心疼得不行,有意打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是不记得了,可你都看了我长命百岁了,不腻吗?”
裴景身上的落寞这才消散了去。
他方才试了林娇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这会儿女人双颊粉红,眼里熠熠有神,不复前几日的颓然,还能打趣自己,那想来确实是好多了。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再想到林娇的问题,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不是不腻。”
“嗯?”林娇眼里马上露出毫无震慑力的威胁的光。
裴景这才笑着补充:“不是不腻,是不够。”
男人原本就低沉醇厚的声音,不需要刻意,就让人轻易地听出其中的深情。
林娇涨红着脸,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无论是前世的裴景,还是今世婚前的裴景,都鲜少这般说情话的。
察觉到身侧的人上了床,她还自己往里让了让腾出些空间。
裴景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沉默了良久,林娇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绵长,轻声开口:“这一次,我会活得比你长的。”
“不会让你当寡夫的。”
她不知道裴景睡着了没有,但是她话音一落,揽着自己的那只手,收了几分力道。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
等林娇的病彻底好了,裴景的身体倒是隐隐有些不适了。
这样的小病他向来是抗几天便挺过去了,这次大概是为了给林娇做个好的示范,也让人熬了药。
林娇病的时候被他喂药就想着要喂回去了,可算是逮着了机会,药一端上来,赶紧揽了这活。
她还没伺候过人,倒也像模像样地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喂给裴景。
那药黑漆漆的,看着便苦,她寻思着裴景也该不爱喝的,十分期待看他变脸的样子。
结果一勺,两勺……别说皱一下眉,裴景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勺子到了嘴里,马上就张嘴咽下了,表情甚至有一丝柔和。
小半碗过后,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是不是在喂什么珍馐了,难道只是看起来苦?她心里琢磨着,看着那药有些出神,再吹气的时候,没忍住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
仅仅是抿了一口,苦味迅速在嘴里蔓延,林娇一口吞下,吐着舌直叫唤:“怎么这么苦?”
裴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着她的小表情,本就心软得不像话了,如今更是被她这举动逗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碗,又拿过旁边的茶水递过去。
“怎么?”他笑着打趣,“自己的没喝够,还要来抢我的?”
林娇一连喝了几杯水冲了嘴里的苦味,委屈地反驳:“谁让你喝得像是品茶似的。”一脸享受。
裴景眼里带着笑意,见她也没兴致喂了,便自己重新端来了药,一口将剩下的喝了,当真是仿佛不知道苦一般,面不改色。
他看着大病初愈后还有些虚弱的林娇,脑子还在想着旁的事情。
秋狩在即,最近他忙的也是此事。
原来狩猎都是在皇家猎场进行的,这次有人提议前往燕回山。那地离京城也不远,梁文帝欣然应允,裴景也需随行,梁文帝大概对此没什么安全感,又把秦牧给带上了,才算是安心。
但是,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经历了今年夏季的洪灾,和梁文帝半年来的大兴土木,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如今秦牧自女儿进宫以后也是意志低迷。
孟阁老早就按耐不住了。
如今照着现有的计划,裴景只是担心宫乱之时他不在京城,怕林娇有什么闪失。
“娇娇。”
“嗯?”林娇可算是把嘴里的苦味都清去了,听了声音侧头去看他。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回国公府怎么样?”裴景一面替她顺着发丝,一面提议。
他要跟着去秋猎,林娇也是知道的。回国公府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只是林娇觉着裴景这提议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让我回去?”
“我不在,怕你在府中无趣。”
这是裴景相好的借口,可林娇也不应,就用着黑漆漆的瞳孔盯着他。
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也知道裴景是想保护她,觉着国公府对她来说更安全。
林娇不喜欢这样。
她坐在裴景的腿上,亲了亲那还带着些苦味的嘴唇,瓮声瓮气地说着:“你不在,还不得我守着我们的家。还是说……你不信我?”
况且,这里还有明夫人母子呢,若是不安全,岂不是连他们也不安全?
裴景眸色幽深。
她口中的“家”,让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落在女人腰上的大掌用力收了收,便将她完全带入怀中。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他只是不能容忍这人有任何的闪失,裴景眼里闪过挣扎,估量了一番风险,察觉到林娇在不满地想要挣脱桎梏后,才终于妥协,“那你在府中,尽量不要外出,等我回来。”
听了这话,林娇却还是没有开心起来,她在裴景怀里抬眼,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也有危险?”
女人眼里的担心让裴景心中也是暖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林娇眉眼这才舒展开来,隔着衣服开心地亲了亲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我也不会有事的。”
第62章 兵变
裴景随梁文帝至燕回山狩猎后, 林娇在府中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说来裴景也不是多有趣的人,也不知怎么的,没了他, 生活却像是无趣多了。
裴景走后五天的时间,京城果真大乱。
林娇是被绿莜叫醒的。
“姑娘!”
林娇平日里起床最困难了, 可这几日大约是因为有心事, 睡得也不安稳,绿莜一叫,她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何事?”
绿莜满脸担忧:“刚刚有下人来报,外面像是出事了, 现在正乱着呢,夜里还是不要睡比较妥当。”
浅画在一边也是点头。
虽说府上应该是安全的, 但什么都怕个万一,清醒地防着点必然没什么错。
林娇大事上, 脑子自然是清醒的,当即什么也没说便起身, 由着绿莜和浅画给自己穿衣。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也是,裴府这般大, 外面便是再热闹也传不过来。
但这安静让她有几分心慌,也担心起裴景来。秦伯父那倔脾气她可是知道,谋逆之罪, 便是有秦霜姐的遭遇在那, 他也绝对容不下的。
听说这次同行的,也都是秦伯父的人。
“绿莜。”
“奴婢在。”
“姨母那边都通知了吗?还有明朗, 都派人过去看了吗?”
绿莜将最后一件外衣给她披上了:“姑娘你便放心吧,府里的侍卫都通知过了。咱换好了衣服,便去跟她们汇合。”
浅画点头:“今日便委屈一些,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结束了。”
朝堂中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便是她们这些深院女子也是略知一二的。
林娇一想也是,孟阁老既然决定起事了,必然是有十成把握的。
她看了眼已经换好的衣物,马上向着后院去了。
明夫人与明朗都在那里了,明朗只是小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窝在明夫人的怀里睡眼朦胧,也未能看到母亲担心的神色。
林娇一到,明夫人就起身了,这下明朗也清醒了过来。
“嫂嫂。”他揉了揉眼睛,很礼貌地叫了一声。
与他们在一起,林娇也心安了不少。
“明朗,困了吧?”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原本就要长些,“要不让他在卧榻上躺一躺?”
“不打紧的,”明夫人却是拒绝了,只是一把拉着林娇的手,“这是连累得你也不能安生了。这个时候,玄知也不在,等他回来了,定然要让他跟你赔礼道歉才行。”
林娇失笑,看的出来,明夫人是生怕她对裴景有什么意见。
“姨母,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行了,你也太小瞧我了。”她撇撇嘴,“我可是敬国公的女儿呢。”
林锦正也是这几年行军打仗之事没有再参与了,再加上长得一派温文儒雅,平日里好结交文人雅士,确实让人渐渐忘了,敬国公那可是虎门之后。
“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跟着爹爹在边疆待过呢。”
她们一同坐下了,这般闲话家常着,虽心中自然有惦记的,好歹紧张的氛围没那么严重了。
林娇视线也大概扫了扫,屋外是有不少家丁侍卫的。
想来裴景定然是有安排的。
她们正说着的时候,听力敏锐的林娇,突然听到一阵嘈杂,随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方才安静的时候,她觉着心慌。
如今想想,安静才是安全的,若是能闹到了府上,才是最可怕的。
“怎么了?”明夫人看她突然面色紧张地站起来,也跟着起了。
“姨母,你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动响?”
也不必再细听了,那嘈杂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中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身着裴府护卫的一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明夫人被惊得一愣,心中不安溢盛。
林娇嗅觉敏锐得很,那男人还没走近,她就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夫人!明夫人!”
护卫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禁军已经包围了裴府,要攻进来!还请两位夫人与明公子速速离开!”
林娇不可置信,京城的禁军,是秦牧的人,自然是皇帝的人。
“禁军怎么会来这里?孟……皇宫里如何了?”
那护卫看了一眼林娇,想想也不敢耽搁,还是如实说了:“皇宫已被禁军占领。”
孟阁老失败了?
林娇的脑子一片混乱,但好歹也知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裴府已经被包围了,但是裴景与她说过,府中有密道可以通向城外。
再看已经明显慌了的明夫人和依旧茫然无措的明朗,林娇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责任感。
他们是裴景的家人,便是自己的家人。
她不仅是国公府那个风雨都有人遮挡的小姑娘了,她想着自己对裴景的信誓旦旦,说好了,要守护他们的家的。
“娇娇。”明夫人终于回过了神,她一直都是养尊处优,丈夫的离去已经让她身心都受了重创,如今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短暂的慌神后,她迅速理清了重点,至少,林娇与明朗不能出什么事情。哪怕是让她自己死在这里也好,这两人不能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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