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拜贴?你要去陆家?做什么?”
裴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娇娇。”
他话里的严肃,让林娇立刻正襟危坐:“嗯。”
“你与陆大人既然已经无瓜葛了,他救了你,非是情理之中,自当登门道谢的。”
道谢是真的,裴景也不介意一遍遍地提醒这个人,他们的关系已经变了,用这样的方式,来一点点在林娇心中划清那模糊的界限,洗掉……那潜意识还存在的理所当然。
林娇也是才反应过来,之前陆思明出手相救一事,自己确实还没有正式道谢。
“是该登门拜访的。”
她低声说道。
***
陆思明回到家后特意吩咐下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陆老太太还在房里,她最近正在与陆思明置气。之前她看不上林娇,一心希望陆思明能攀上公主,结果一朝之间,改朝换代了。
她一边庆幸,还好没和那个公主成亲,要不她家淮之就成了前朝驸马爷了。
另一方面,又有说不出的恼。
主要还是被林娇比住了,只要一想到她如今是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自家儿子却还孤家寡人一个,就觉着面上无光。
他们退的婚,自然是要淮之过得更好才行。
这些就罢了,最近淮之又做主,给蓉蓉说了夫家。
那明明是她给淮之特意留的贴心之人,如今怎么能不恼。
但是这事上,陆思明却很是坚决。
这会儿听着他在外面吩咐下人,老太太故意咳嗽了几声。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陆思明到了房门口的声音。
“母亲,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陆老太太叹息了好几声才开口:“让下人给我倒杯茶。”
陆思明自然不会真的让下人来,他走进来,亲自将茶倒了端到老太太跟前。
“还烫,母亲您等等。”
这话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这蓉蓉在的时候,为娘什么时候喝不到温水。”
陆思明低头:“是儿子做得不够好。”
老太太哪里是怪他做得不好,她儿子公务都已经那么辛苦了,怎么还能做这些事情?
蓉蓉已经被他嫁了人,老太太如今总算是认命了,但还是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蓉蓉成亲了,那七姑娘也嫁了人,怎的就你不急呢?”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诉苦,说什么把他勤苦拉扯大,什么他是要让陆家绝后,自己无颜面见陆家的祖宗。
陆思明低头听着。
他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他想起今日裴景与他说话时,无意中抬起的手上,那清晰的牙印。
谁咬的,自然不言而喻。
裴景那个人很矛盾,自己几乎从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过敌意,陆思明知道,如果裴景有意,解决自己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甚至是对自己有意提携的。却又会时不时这样暴露他对林娇的占有欲。
而为官来说,哪怕裴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之官,却也从不危害百姓,甚至在那些只知争权夺势的高官里,他是难得会为百姓做事的人。
陆思明……找不到讨厌他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至少在自己面前,裴景一直都算是君子。
那一丝丝的遗憾,在母亲的一声声埋怨声中,终于都归为平静。
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林娇今日又进了听雨轩。
“夫人,”绿莜以为她今日又是做做样子,在一边很是无奈地劝她,“您好歹也上去一次吧,要不奴婢都编不出谎话来骗大人了。”
然后她便惊讶地发现,往日到了三楼便停下的林娇,居然还在往上面去。
“我又没说不上嘛。”
林娇小声抱怨。
好嘛,就看在裴景给她揉了那么久的腿的份上,便爬一次吧。
楼梯有些窄,林娇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蓦然想起之前的那一次,男人先自己半步,不时回头看自己的模样。
她那时候是不敢直视裴景的,也忘了男人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可如今,记忆像是在自动填补,让她看到了裴景那温柔缱绻的目光。
她又往上去了一层。
这运动量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得了了,正歇息的时候,突然发现楼梯一侧上,稀稀疏疏地挂着些画。
画的都是自己。
一副是她站在水上的秋千上,秋千微微荡起,女子衣裙与秀发皆被风吹起,纷纷扬扬。画得美极了。
林娇臭美地欣赏了半天,才问身后的浅画二人:“我有画中的美吗?”
浅画捂着嘴笑:“夫人可比画中美多了。”
只有绿莜若有所思。
这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所以大人果真是早就知道夫人没有爬上来过吧?
林娇早就颇有兴趣地往下一幅画上去了。
这一副,画的是葡萄藤下书盖在脸上睡觉的女子。
虽然画上的女子被遮住了眼睛,但林娇自然知道这画的是自己,无论是手上的首饰,还是手上自己前世最喜欢读的话本。
倒是绿莜瞅了半天:“像是没见过呢。”
那是自己与裴景单独的回忆,她当然是不知道了。
林娇笑着,又往下一幅去了。
每一幅画,都是一段回忆。
林娇一步步往上走,仿佛就是裴景陪在身边。
疲惫被带走了许多,直至上了顶楼,她才笑:“也没什么难得嘛。”
这里的风景倒是没有上次来的时候好,毕竟是深秋了,放眼看去,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只是秋日的天似乎更加高远了,让人的心情格外好。
林娇吸了口气,觉着此情此景,怎么也得吟诗一首才行,搜肠刮肚了半天,可总算是憋出来了一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绿莜和浅画没忍住,都笑了。
“夫人,您这么高兴,怎的念这么一首悲伤的诗?”
林娇:“我就只记得这一句嘛。”
结束了眺望远方,她视线拉回,这才发现旁边的桌子上,似乎是有什么。
走过去,林娇一把将桌上的薄布掀开了,上面是一束花环。那花都是新鲜的,显然是才编织不久。
林娇蓦然想起方才楼梯里的最后一副画,是女子戴着花环,笑得开怀的模样。
自己还纳闷了来着。
因为她戴着自己前世才戴过的花环,却穿着今世的衣物。
林娇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将花环戴上,转身问她们:“好看吗?”
绿莜这才发现,那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子,可不就是方才的最后一幅画。
她点头:“好看。”
裴大人是真的用心了,想来画这最后一副的时候,脑海里,定然是夫人幸福的笑吧。
***
裴景一回府,远远就看见他的小花蝴蝶,手别在身后,向着自己跑来。
“裴景!”她还喘着气,问他,“那些,都是你画的吗?”
裴景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些许笑:“看来今日不止爬了三楼。”
林娇咬咬唇,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办?好想咬他。
但是很快,她又挑挑眉,拿出自己藏在身后的花环,在裴景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戴到了头上。一脸得意洋洋:“那可不止三楼呢。”
戴着花束的女子,就像是裴景想象过的那样,美得不可方物。
她就该如此,被娇养着,前世的时候,裴景就是这般想的。
林娇并不是明艳而大气的长相,她的美是娇贵的,甚至是带着几分稚气,有时候让人觉着,更像是一个孩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长相,她无论穿如何花哨的衣物,戴怎么繁琐的装饰,都不会把她本身比了下去,仿若上天也是想把所有瑰丽的色彩,都赋予了她。仿若任何在她面前,都只能是陪衬。
裴景伸手摸了摸女子头上的花束,还好,这一世,她虽然还是会为这花束欣喜,却不用担心单调的粗布麻衣不相称了。
“好赖我都编了这么多个了,”裴景低笑,“总算是让它的主人戴上了。”
第77章 丧礼
林娇想起来绿莜跟自己说的, 她打听到的消息。
“大人每日清晨,都要在花房里编一束花环,亲自放去顶楼, 再离开。”
这让人生气不起来的监督方式。
林娇戴着花环,与裴景往里走, 又听他开口:“皇上已经下旨, 秦家女眷皆免罪。秦姑娘,明日应该就能归家了。”
“真的?”
这大概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转过头来惊喜地问。
“嗯。”裴景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明日,要一起去见见吗?”
林娇原本是要说好的, 可又停顿了片刻,哥哥自然是要去的, 但是她……
“她会不会不高兴见到我?”
两人的关系可是一直都不怎么样,现在秦家落得如此下场, 自己去了,会不会被她当做自己是看笑话?
想一想若是自己落魄了, 应该也是不想看见之前的死对头的。
裴景沉思片刻:“秦姑娘虽然不及你聪慧、识大体又大度, ”几句下来,惹得林娇也斜眼觑他了,才听他悠悠地又说, “但是……如此遭此变故后,心性应该也会变化,许是会高兴看到你的。”
一番话, 说的林娇哭笑不得, 捏捏手上那敦实的肉。
“你还真是见缝插针都要夸夸你的娘子。”说得她都要脸红了,“你不害臊我都害臊。”
裴景淡笑不语, 他说旁人好话,当然得让娇娇知道她才是最好的这个前提。
***
秦霜从地牢出来的那天下着雨,林娇也去了。就像裴景说的那样,秦霜真的变了很多。
秦牧再如何严厉,秦霜也是秦家上上下下娇养大的。她的讲究,一点不比林娇少。
可如今那向来被保养得乌黑发亮的秀发,却是隐隐可见干枯,珠圆玉润的脸,削瘦得仿若捏不起一块肉。眼里更是看不到一点笑意。
自她进了宫里,林娇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了一眼。
那像是大悲过后沉寂的眼,让林娇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升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她也是看过秦霜是如何笑,如何无忧无虑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经历了这些事情。
只因为她父亲的立场,只因为……孟歆柔对哥哥的喜欢。
她什么也没有说,秦霜也能感觉到女子眼里的心疼。
尽管下着雨,这白色的日光,还是刺得她的眼生疼。
一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回头,站在旁边的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她接过手上的伞后,才将披风披到她的肩上。
“母亲和祖母都已经在家了,”他温柔的声音就仿佛自带安抚的力量,将披风系上,“霜儿,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他说母亲与祖母的时候,并没有说“你的”,就像是默认了两人已经是一家人的关系,秦霜眼眶一热,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书南手有片刻的停顿,却也什么都没有说了。
霜儿需要时间来适应如今的变化,他只需要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将披风系好了,林书南这才又将伞接回来撑着。
林娇在雨中看着渐行渐近的两人,她原本计划着是要叫一声秦霜姐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也许也不需要说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已经是心照不宣地和解了。
林娇自己撑着伞,跟在他们后面。
秦府设着灵堂。
虽然皇帝不追究秦家了,但秦牧毕竟身份特殊,所以丧礼上也无外人。
秦老太太与秦夫人都跪在灵堂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欲绝,却还不得不强忍着。
如今秦家也只能靠着她们撑着了。
秦霜看着那边的木棺,紧握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了手心里,然而直到下人为她拿来了孝衣,她也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看她接过了孝衣,林书南原本也想伸手去拿的,下人也没多想就要给,秦霜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拿下去!”
林书南和那下人都是一愣,下人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将孝衣收回。
“林公子,”秦霜叫他,“您是客人,来吊唁父亲,便正常的方式来吧。”
林书南伸出的手,半天没有收回,哀伤又祈求地开口唤她:“霜儿。”
林娇听得心都是一紧。
哥哥的意思自然是以女婿、家人的身份为秦伯伯守灵,但秦霜却说他只是客人。
林娇的脑袋瓜有些转不开了,秦霜姐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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