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极端的情绪同住进身体,像两个凶狠的恶魔,他们斗争着也撕扯着,恨不能将他分成两部分。
但最痛苦的并不止这些。
他心爱的姑娘在大洋彼岸,与他隔着几万公里。
“不过——”陈泽野掌心抚着她长发,眼眶像是浸透血色般泛红,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祁安说,“别怕。”
“别怕啊宝贝。”
“我现在已经好了。”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尾音发颤:“你骗人。”
心理医生在邮件上写得很清楚。
让他
尽早回去治疗。
“没骗你。”
陈泽野和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沉黑眼眸定定落在她身上:“安安,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自从回国之后,我那些不好的情绪就很少出现了,失眠的状况也在慢慢好转,现在每一天我都很开心也很幸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
陈泽野贴过去再次吻她,吻她嘴唇吻她脖颈,将所有的爱与欲都给她,沙哑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诉她:
“因为你就是我的药。”
……
那晚祁安很乖也很配合,新换的床品是墨绿色,她瓷釉般细腻的皮肤沾在上面,被衬出几分霜雪般的质感。
衣服凌乱堆在床角,窗帘紧闭,只有夜灯散发着幽微的光,空气里弥散着沐浴露的气味,清清爽爽的柑橘调,却和数不尽的湿与热纠缠。
如瀑长发散乱在身后,女孩眼眸微微颤抖,脸颊泛起潮红,漂亮中带着几分妩媚,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
心跳快到失控,陈泽野倾身吻过来,很温柔的吻,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有绵长与温存。
然而身下的动作却很凶,不断进攻着索取着,将所有防线破坏掉,手指拨开她微卷的长发,吻向下游走,反扣住她手腕改为十指相扣。
祁安被吻到恍惚,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骼都是柔软的,瞳仁被浸湿水汽,指尖在他手背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
浴室的灯亮起,很温暖的姜黄色,淋下来的水汽蒸腾进入血液,无形中化为某种催化剂,陈泽野单手抱着她,又去拆开另一个。
窸窸窣窣的声音,带来某种应激反应,悬空的脚踝跟着打颤。
祁安手臂环上他脖颈,呼吸零零碎碎,之间的距离已经亲密到达顶点,但他仍然觉得不够,恨不得她将自己彻底吞没。
掌心按上小腹那块,平坦中被攻占出凸起轮廓,他夸奖她说好厉害,又哄着她不要忍,哄她叫出来。
他在她耳边说了好多句爱。
闹到快要天明,陈泽野帮她洗澡,帮她把身上的水痕擦干,最后抱人回到卧室里面。
整晚情绪消耗太多,祁安其实很累,但是她却不肯睡,蜷缩窝在陈泽野怀里,指腹蹭着他胸口那处纹身。
嗓音哭到发哑,她轻轻叫他名字:“阿泽。”
陈泽野手心很暖,贴在脊背那里,回应着说我在。
祁安仰起脸去看他:“分开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陈泽野沉默了很久,看着她微湿的双眼,似乎明白逃不开,还是不确定地问:“真的要听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就是怕你会哭。”
*
当年陆睿诚意外死亡,陈泽野被牵连诬陷入狱,虽然最后法院判定无罪,还给他该有的清白,但还是被有心人拿来扩散发酵。
流言蜚语面前没人会在乎真相,某些罪名一旦扣上便很难摘掉,雪崩之时没有一粒雪花真的无辜。
陈绍商作为他的父亲,同样被卷入风波之中,商人之间的争斗本就暗流涌动,多年来在外塑造的形象遭到质疑,他因此失去了一笔很重要的生意。
之前他把陈泽野送到黎北,就是想远离这个累赘,没想到会再次闹出这种事,一气之下决定再次转移。
陈绍商找来那帮人其实很废物,算不上是陈泽野的对手,但他铁了心要把人带走,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强行注射了镇定麻醉类药物。
剂量很大,打斗过程中又受了伤,陈泽野在高烧中昏迷了三天才醒。
陈绍商甚至没给他回临舟的机会,直接将人送到一个叫做兴怀的县城,那里比黎北更加偏僻,更加荒凉。
他砸碎陈泽野的电话,隔绝他与外界的所有往来,又收走沈初宜留给他的全部财产。
陈泽野被关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中,里面没有窗户,见不到阳光,分不清日与夜的界限,时间更是混沌失去概念。
空间很小,设施只有一张板床,角落里还装有大量监控摄像头。
长久的不见天日中,潮湿霉气就像是食人兽,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生命。
陈泽野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平常到好像故事的主人公根本不是他,只是在转述其他人的经历。
可祁安眼泪掉得很凶,怎么擦都擦不完那种。
陈泽野最见不得她哭,心脏跟着抽痛,揉了揉她发红的眼尾,低下头靠近哄着:“别哭啊宝贝。”
“那后来呢?”
祁安眼睫毛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痕,声音也泛起潮湿:“你还回过黎北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陈泽野脊背僵愣片刻,手上动作也停顿,喉结轻轻颤动起来。
他声音好沉,呼吸也是:“回来过。”
陈绍商□□了他整整半年,十二月的时候,将他送到当地一所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学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是学校,其实和监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校园四周的围墙都有加固,外面还缠着重重叠叠的铁丝网。
学校里面的招收对象都是有问题的青少年人,包括早恋、厌学、打架、叛逆等等,对外宣传很好,让人足以心动,实际里面却充斥着各种残暴与虐待。
兴怀的冬天远比黎北更加难熬,温度直逼零下二十度,暴雪一场跟着一场。
那种冷是具象化的,空气中涌动的白雾,窗户上凝结的冰花,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冻结淹没。
太阳东升西落,日历不断撕开新的一页,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也是祁安的十八岁生日。
学校最北侧围墙有一处很隐蔽的坍塌,并且是监控死角,平时路过的人少之又少,陈泽野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决定从那里逃出去。
似乎天公都在帮他,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跑到车站买了回到黎北的火车票。
那五个小时的车程,他全部用来紧张焦虑。
他脑袋里面想了很多,想祁安今晚可能在哪,想该怎样才能找到她,想见面后该怎么和她解释,又想如果她生气了不肯理自己该怎么办。
晚上七点,火车抵达黎北。
离开半年,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颓坯陈旧的矮楼,痕迹斑驳的石墙,街道两旁挂着大红色灯笼,偶尔遇见往来行人,裹着外套脚步匆匆。
陈泽野先是去了明椿巷,137号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在的痕迹。
他又走到一中门口,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玻璃窗渡着厚厚的霜雾,里面有无数个正在奋笔疾书的身影。
但他却找不到哪一个属于祁安。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披着满身狼狈与匆忙,这趟他根本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想起上一个生日,小姑娘看见烟花时的惊喜神情。
他想为她再放一次。
也想孤注一掷地去赌一次,赌祁安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会不会下来见自己。
身上仅剩的零钱换成火机和烟花,陈泽野再次折返回到校园门口。
猩红火光从虎口窜出,已是隆冬时节,他身上却只有一件很薄的冲锋外套,本就偏冷的肤色被冰出寒凉,关节冻伤泛起暗红,僵硬的手指止不住颤抖。
半年来的折磨让他消瘦许多,下颌线条也愈发凌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病态。
火线被引燃,焰火升入空中,点点星光绽开又坠落。
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像是拧结的麻绳般矛盾交杂,担心祁安不能理解这场烟花的含义,又担心她理解后不管不顾跑下来,看见自己这副落魄的狼藉。
那场赌注其实他是赢了的。
祁安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外面跑去。
只是他没想到。
陈绍商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被压制带走的后一秒,祁安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
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般,再一次擦肩而过。
这次出逃的代价,是一根断裂的肋骨。
陈绍商讨厌他这副满身野骨的模样,讨厌他所谓年少轻狂的反抗。
看见他这张脸,脑海中联想出死去的沈初宜,火气便蓄满烧到更旺。
四五个保镖反手按住陈泽野,那个时候他身体状态已经很差,反抗的力气很少,棒球棍迎面砸过来的时候,胸腔中立刻蔓延出血液的腥锈,额角逼出冰冷的虚汗,但他只是咬紧牙关,
吃痛地皱起眉头,没有表现出半分屈服的神色。
又一脚踹上胸口,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陈绍商将棒球棍扔到一旁,半蹲下身在他面前,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像是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问陈泽野有没有知错,问他有没有后悔。
陈泽野却抬起头,嘴角残留着凝结的血痕,鸦黑睫毛下是很重的病态,听见这个问题,他居然慢慢勾唇笑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是他半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轻笑一声,淡淡说不后悔。
能用一根肋骨换一场她喜欢的烟花。
很值。
陈绍商那晚基本上下了死手,鲜血染红地毯,陈泽野再次被关进小黑屋。
奄奄一息之际,他蜷缩躺在地上,脑海里浮现的是祁安的身影。
他想,安安一定有看见那束烟花吧。
她应该会笑,笑起来的模样很漂亮,唇角弯起,眼角眉梢里带着温柔与暖意。
痛意逐渐麻痹神经,眼前也被蒙上黑色的滤镜,他对着黎北那个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说:“宝贝。”
“十八岁生日快乐。”
“只可惜——”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晕开泅出痕迹,后面半句话被溺在喉咙里。
“我没法陪在你身边。”
第98章 屈服
知道祁安受不了这些, 也担心她会胡乱自责,陈泽野对这段经历说得很概括,只告诉她确实有尝试回来过, 但最后没有成功。
祁安的眼泪从始至终没有停过, 琥珀色眼瞳澄满水雾,眼圈泛起委屈的红色, 目光柔柔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只看着他,里面心疼的意味特别重。
陈泽野捏着她下巴, 把人微微抬高一点,灼热滚烫的吻落下,牙齿磨着她唇瓣,贴在唇边有些无奈:“怎么这么爱哭。”
祁安用力眨了眨眼, 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可鼻音藏不住情绪:“那再然后呢?”
“为什么又去美国了?”
卧室里的灯光有些暗, 陈泽野视线垂着,眼睫落下密密一层阴影,手掌搂住她的脊背, 安抚的小动作没有停:“后来他觉得国内关不住我, 干脆把我送到国外。”
他用简洁又随意的语气, 把所有伤与痛一笔带过:“陈绍商把我送去洛杉矶,又在当地随便找了个所给钱就能进的高中,因为教学体制完全不同, 我降了一级重新到高二就读。”
再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 高考,升学, 最后回国。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很普通,很简单,看似没有什么波折。
祁安却说不出话,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般,呼吸声变得很沉很重。
其实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没能得到答案,比如陈泽野为什么从来没联系过自己,再比如这几年他在美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好像不必问,也能料想,也能猜到他的答案。
他们的分别太过突然,一夜之间音信尽失,往日誓言也变成泡沫幻影。
先离开的人没资格遗憾,更没资格去谈爱,所以他怕了,同样也卑微了。
陈泽野去客厅给她调了一杯蜂蜜水,恰到好处的清甜,并不腻人,玻璃杯贴到唇边,他轻声哄着:“喝点水吧宝贝。”
祁安很听话地喝下去小半杯,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陈泽野再次把人揽进怀里,将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食指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脸颊:“好啦宝贝。”
“给你讲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今晚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很大,祁安脑袋很乱,心口有种说不出的痛。
她靠在陈泽野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与气息,恍惚间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那现在呢?”
“他们知道你回国的事情吗?”
陈泽野指腹按着她下巴,松松散散地笑起来:“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他们已经管不了我了。”
祁安不太明白这句管不了是什么意思,更不敢去想陈泽野背后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陈泽野发现她在发呆,掌心摸了摸她的长发,然后倾下身很温柔很细腻地去吻她,额头和她相抵着,喘息声重得要命,可还是不肯停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情与爱都给她。
祁安身上只有一件他的T恤,领口很松面料更薄,腰间是他手掌滚烫的温度,铺天盖地的热气迎面扑来,热到让人窒息。
冷冽的雪松混合茉莉香,交织出数不清的温存与悸动,陈泽野握着她的腰向上抬,深吻进一步被加重。
房间里蔓延出无数水汽,祁安浑身上下哪都是软的,眼睛也湿,感觉身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点,听见陈泽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在很认真地叫她。
“宝贝。”
热气擦过耳廓,拂开密密麻麻的痒,他低声保证:“从今往后。”
“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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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和情绪都消耗太多,祁安贴在陈泽野怀里,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下。
天空已经泛起漂亮的鱼肚白,距离天亮没剩太多时间,城市渐渐恢复苏醒,霓虹消散,远方的巷口传来小贩的叫卖。
房间里所有灯都被关掉,只剩下小姑娘平稳轻浅的呼吸声。
陈泽野仍然清醒着,倒算不上病理性失眠,只是一时想起很多事情,如同乱麻般塞在脑子里,闹得人很难休息。
被送出国那天,临舟下了那一年最大的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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