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野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脸色如同雪色一般苍白无力,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风寒,深陷瘦削的锁骨处挂着青紫色血痕。
一阵寒风吹过,凉意似利刃穿透身体,肩膀承受不住地轻颤,胸腔中是压抑的咳与喘。
陈绍商淡淡看着他,神色鄙然,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反讽:“知道你能耐大。”
陈泽野没出声,无视的意味很明显,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太疼,他手掌紧攥成拳克制着,脑袋里还在思考摆脱的对策。
可陈绍商在名利场中浸泡多年,阴险狡诈精明算计,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想法,似乎是觉得他太过天真,竟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父子俩同长于一条血脉,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的劣性,最了解彼此的软肋所在。
空气中浮动着冷气,陈绍商将眼镜向上推,看着面前的陈泽野,风轻云淡地同他说:
“你也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在黎北不好过吧。”
陈泽野双目一瞬间狰出血红,手背上蜿蜒的青筋绷到极致,唇角伤口再度裂开,殷红鲜血在冷白皮肤上晕染扩散,他一把揪起陈绍商的衣领,理智尽失地咬牙切齿:“你想对她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陈绍商靠近上前,用手帕帮他将血迹擦掉,仍然是那副伪善的模样,“知道你很喜欢她。”
“作为我们陈家的人,深情一点是好事,这点我很欣慰,也很欣赏。”
陈绍商最喜欢听那些漂亮的恭维话,他将阴暗暴戾隐藏得很好,对外总是伪装出爱妻护妻的派头模样。
沈初宜的葬礼声势浩大,他一度哭到窒息,痛苦到极致,现场宾客无不感慨陈总情深至此,劝他节哀,劝他保重。
只有陈泽野清楚他面具下的不堪。
“可是儿子。”陈绍商已经很多年不用这种称呼叫他,“你必须想清楚,你真的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吗?”
“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你就总想着和我作对,最后的结果呢。”
“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一味反抗挣扎,能有什么好处呢?”
陈泽野抬眸同他对视,可眼神中的一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你的喜欢——”正所谓杀人诛心,陈绍商用不见血的方式,字字戳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有时也是能够带来灾难的。”
陈泽野沉默着,
攥紧布料的手指却开始松懈。
陈绍商玩味欣赏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用温和的语气继续:“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作为父亲,我并不希望和你闹得太僵,既然你这么抗拒,那这次的选择权就交回你手里。”
“你可以选择留下,我不会再逼迫你。”
该说的话全部讲完,陈绍商转身准备离开。
陈泽野突然开口:“等一下。”
陈绍商停下脚回头,雪幕中,寒光反射上他的镜片,将眼中的狠戾狡诈发挥到淋漓尽致。
陈泽野浑身都在发抖,胸前起伏艰难,喉结也重重滚动着。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唇齿中逼出那两个字:“我走。
“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浮在空中的羽毛,风一吹就会散,脊背也承受不住般地弓起:“不许打扰她,更不许伤害她。”
“哪怕她少了半根头发——”陈泽野语速缓慢,却一字一句,“我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你拼命。”
去往洛杉矶的飞机于中午12:31分起飞。
轰鸣声不绝于耳,陈泽野靠在窗边的位置上,隆冬时节,阳光不烈,但却足够刺眼。
飞机穿过云层,他看着脚下的万物变成一片苍茫,无尽的白中早已分不清黎北的方向。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相连虚幻成模糊的线,脑海中闪过数不清的记忆片段。
他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浑浑噩噩地阖上眼,难过、痛苦、绝望,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重重枷锁将他束缚。
空调暖气明明开得很足,他却仿佛置身于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被冰冻住。
他第一次切实体会到离别的痛苦,也清晰地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眼眶蓄满酸胀,有滚烫的泪砸下,继祁安被送到手术室抢救以后,陈泽野再次哭到泣不成声。
干涩唇瓣翕合嗫动,他喃喃自语地说——
对不起啊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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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有屈服和顺从,才能保护她一切平安,万事安好。
好在陈绍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这四年半当中,他并没有去找过祁安的麻烦。
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回忆就此终止,Peter还在锲而不舍地给他发邮件。
来来回回只有那几句话,警告他尽快回去做进一步检查,不要等到病情加重恶化,那样他将非常痛苦,后果也难以设想。
当初陈泽野提出要回国交换时,Peter就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意见。
他早年间到中国进行过游学访问,为了能让陈泽野更好地敞开心扉,治疗过程中都尽量用中文和他交谈。
宽敞明亮咨询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阳台那株生长正旺的绿萝上,光影切割细碎,娇艳欲滴的嫩绿,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与憧憬。
Peter穿着白大褂,手中捏着一份文件:“由检查结果来看,你现在的状态还非常不稳定,病情随时随地都有复发的可能性,为什么非要回国去呢?”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的导师也很器重你,这里有最适合你的环境,留下来不好吗?”
“是为了她才这样选择吗?”作为医生,Peter从客观角度给出自己的建议,“野,我并不建议你回去找她,你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很久,甚至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她本身就是你心魔的一部分,现在贸然回去,很可能会让这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陈泽野坐在沙发椅上,侧脸被光线镀得更加凌厉,额发半遮半掩挡在眼前,他模样平静,只回答了一句话。
“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之间的约定。
就算已经迟到了四年半的时间,他还是想跋山涉水去完成这次赴约。
哪怕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哪怕她已经向前走了。
新邮件仍然在往外弹,祁安似乎被声音惊到,手指微动了下,翻过身,迷迷糊糊去抱陈泽野的腰。
意识不够清醒,说出来的话也发黏,尾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阿泽。”
“你怎么不睡呀?”
纤瘦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她摸索着同他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很暖很舒服:“是又失眠了吗?”
陈泽野低下脖颈,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我没事宝宝。”
“没有失眠。”修长分明的指节贴上她侧脸,陈泽野仿佛在看什么无比珍贵的宝物,眸光深了些,“你继续睡。”
“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祁安是真的很困,反应都跟着变得无比迟钝,像小猫一样钻进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胸口,字音断断续续:“有我在呢。”
“以后都会有我陪在你身边的。”
“不会有人再来欺负你了,我现在也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陈泽野垂眼看着怀里的人,漆黑的眼瞳被她温软乖巧的面孔占据。
心里面的某种缺陷,似乎也在被用一种最温暖的方式,慢慢抚平,填满治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拿起手机,给Peter回复邮件。
【不用了。】
【我想我已经痊愈了。】
第99章 协议
圣诞节过去后, 江北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温度也低得有些可怕。
江大的考试周向来漫长又痛苦,图书馆和自习室统统人满为患, 就连食堂旁边的咖啡厅都座无虚席。
背书声和键盘敲打声交杂在一起,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
法学院是出了名的卷王多任务重,除去平时开会上课, 祁安还有写不完的论文和背不完的书。
陈泽野比她还要更忙一点,上次挑战赛看中他的那位老板,再次向他们抛来橄榄枝,说公司有意开发新项目, 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全权交给他们处理,报酬也足够丰厚。
关浩和他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以当作正式创业之前的练手, 商谈沟通后便签了合同。
实践过程遇到的困难远比想象中还要多, 陈泽野忙到不可开交,凌晨三点万籁俱静,他还在对着电脑做运行测试。
祁安心疼他这样辛苦, 但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着, 偶尔塞一点小零食过去,贴在他耳边说几句鼓励好听的话。
很多次她已经困到迷糊,眼皮沉沉睁不开, 手里的书滑落掉在腿上, 下巴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陈泽野放下电脑,掌心贴上面颊, 让她先回去睡觉,但祁安说什么都不肯,手臂软趴趴地抱着他,嘴硬说不困,说要陪他熬到结束。
可话音还没落地,人却先去和周公相遇。
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长发跟随动作遮住半边脸颊,柔软的质地如同绸缎般垂下披散,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柑橘香气。
眼睫乖顺搭上眼睑,呼吸平稳,腮帮的软肉微微鼓起,像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心脏拂开簌簌痒意,陈泽野眸光变得柔和,唇畔挂着宠溺的笑,轻手轻脚把人抱起。
白墙上映过一道颀长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将祁安放回柔软床铺,帮她掖好被角,俯身在额头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
昏暗光线中,他的面孔被模糊掉,轮廓线条没那么锋利,怕会吵醒她,声音很淡地说着:“晚安宝贝。”
12月31日,一年中
的最后一天。
也是祁安二十二岁的生日。
那会她们正在上经济法,老师把期末考试的重点讲完,看时间还算充裕,不愿提前放人,就开始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留学经历。
闻姝埋头刷着手机摸鱼,纠结今晚该去哪个livehouse,突然用胳膊碰了下祁安,压低声线问她:“你今天什么安排啊?”
还没等到答案,她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起来:“和你家帅哥一起跨年?”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节制啊。”闻姝笑得有点暧昧,“存点体力留给期末考试。”
“你又乱讲什么呢。”祁安耳根红得厉害,在她胳膊上拍了下,“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嘉嘉和蒲兴最近刚好来江北散心旅游,提前一周和他们约好在校外的火锅店见面。
这些年两个人也闹过几次分手,但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对方,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傍晚五点,夜幕已经降临,大学城中霓虹躁动,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
祁安抱着书从明法楼出来,看见陈泽野站在楼前等待,开阔平直的肩线撑起一件黑色大衣,路灯将他的身影微微拉长,浑然天成的凌厉与桀骜,人来人往中格外出挑。
她快步跑过去,伸手扑进他怀中,仰起头软软地问:“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陈泽野揉了揉她的脸,勾唇低低笑起来,“才到了几分钟。”
“你骗人。”
祁安手背贴上他露在外面的脖颈,温度低到发冰,自责情绪跟着冒出来:“刚才有几道案例分析没太弄懂,就耽误了几分钟——”
“好啦。”陈泽野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了下,撬开指缝同她十指相扣,“真的没有等很久。”
“而且我喜欢这么等你。”
这个时间火锅店生意格外火爆,大厅中来来往往都是人,陈泽野揽着祁安的腰,防止不相干的人把她撞到。
顺着楼梯拐上二楼,包厢门刚被打开,嘉嘉扑过来将祁安抱住,情绪很是激动:“都要想死你了。”
陈泽野在旁边啧了声,强行把人扯开:“你差不多得了。”
“自己没对象么?总来抱我女朋友干什么。”
嘉嘉:“……”
她不太高兴地扫了陈泽野一眼:“都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还这么小气。”
陈泽野没理她,帮祁安把椅子拉开,又将她的外套叠好放在一旁。
菜品上的很快,火锅汤底热腾腾冒着白气,几个人认识也有五六个年头,无所谓什么隔阂与生疏。
嘉嘉提前给祁安准备了生日礼物,一条很漂亮的项链,然后又拉着她到一旁说悄悄话,还霸道地警告陈泽野不要过来打扰。
陈泽野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连带着把气撒到蒲兴身上,看他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敌意。
蒲兴:“……”
嘉嘉抿了一小口啤酒,抱着祁安胳膊,贴在她耳边说:“真好。”
“好久没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了。”她捏了捏祁安的脸颊,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不太会形容,“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你们刚在一起那个时候了。”
祁安恍然想起来五年前的跨年夜,几个人也是这样,在喧闹的火锅店中说说笑笑。
那是她和嘉嘉第一次见面。
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你们呢?”祁安偏过头去看她,又去看坐在对面的蒲兴,“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啊。”嘉嘉拨弄着美甲上的水钻,言语不太在意,但脸上的笑藏不住,“他对我还算上心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任性,喜欢发小脾气,也容易说伤人的话,但他从来不和我计较。”
祁安也笑起来:“那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完饭是晚上八点多,嘉嘉喝得有点上头,抱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陈泽野身边,大声控诉起来:“陈泽野我警告你哦。”
“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我们安安,要是再让她有半点不开心的地方——”
“我,嘉嘉。”她手掌用力拍在胸口上,一字一句强调,“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行了行了。”
蒲兴连忙把人拉走,打横抱起在怀里,拿好东西后又回身和陈泽野他们告别:“野哥我先带她回去了。”
“有机会再聚。”
外面的雪还在下,陈泽野把祁安衣领向上拉高,然后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往广场方向走。
祁安什么都没有问,就这样乖乖跟在他身边。
时间掌握得很好,在他们到达广场楼顶天台的时候,大簇烟花刚好从东南方向升空。
祁安知道,这簇烟花属于她,且只属于她。
不是为了庆祝新年,是为了庆祝她新一岁的到来。
绚烂火光将他们彼此的面孔照亮,陈泽野把人裹进外套里,掌心扶住后颈,低头凑过去细细密密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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