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一直躺到体力恢复,没想到竟会有仙鹿相助。
昭昭没有第一时间去拿那灵芝,而是抬起手,想摸了摸仙鹿以示感谢。
只不过手有些短,够不着那么高大的仙鹿,但那仙鹿似能通人性,知道她要做什么,竟主动弯下腿将它的脑袋递到了她掌心。
是温暖柔顺的触感。
“谢谢你。”昭昭擦掉了眼泪,忍不住摸了又摸。
吃下那株灵芝后,昭昭又在原地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静心调动身体去消化这株灵芝。
被赤金灵火灼伤的痕迹渐渐消失。
为了驾驭阴阳炼神阵而损伤的经脉也在慢慢修复。
穿过深渊时残余在体内的瘴毒和浊气也被排出。
浸泡在溪水中的昭昭身体里刚有污浊浮现,就被清澈的溪水冲走。
再睁开眼时,只觉耳聪目明,心境开阔,身体轻盈欲飞。
这灵芝一定不是普通的灵植。
昭昭跨出溪水,这才有空打量周围的环境。
原来碎魂深渊的底下,并非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堆骨如山,恶魂游荡。
瘴气将此处天然隔绝,清浊两分,竟是一个春暖花开,灵气盎然的神仙地方。
正欲四处转转时,那仙鹿围着她转了几圈,又在原地踏了几步,黑漆漆的眸子圆似宝珠,就这么直直望着昭昭,像是有话要说。
昭昭虽然觉得有可能是她理解错了,但还是试探着问:
“你是想,让我坐在你背上?”
仙鹿动了动耳朵,前腿微曲,正是让她上来的意思。
昭昭再一次的受宠若惊,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跨坐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等她坐稳,情绪十分亢奋的仙鹿就已经撒腿狂奔了出去,昭昭差一点就被颠下来。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仙鹿跑了一段距离之后,足下竟轻点一支犹带露水的绿叶,就这么离开地面,在半空中如履平地地疾驰。
昭昭连忙抱紧仙鹿的脖子。
她不会御物飞行,御风符也用完了,就连那个阴阳炼神阵都变成巴掌大的玩具,这要是掉下去她就死定了!
而仙鹿显然玩得相当开心。
它偶尔也停下来,在有灵果灵树的地方吃两口,昭昭趁机翻了翻怀里的《琅滞技》,发现它吃的全都是稀世罕见的天材地宝。
在守住道德和直面欲望之间,昭昭只犹豫了一小会儿。
“诶,鹿鹿,你看那边那个是什么?”
天真懵懂的仙鹿老老实实地扭头,朝昭昭指的方向看去。
而昭昭眼疾手快,蹭蹭蹭就将树上剩的三个果子塞进了自己的芥子袋。
等仙鹿再转过头来,这才发现果子没了。
还不知道人族卑鄙之处的仙鹿将脑袋转开转去,始终没想通剩下的三个果子去哪儿了。
“咳咳,”心虚的昭昭摸了摸仙鹿的脑袋,“这地方这么大,你要是还没吃饱,我们去别的地方再转转?”
仙鹿没有丝毫怀疑,乐呵呵地带着昭昭去它其他的进食地点。
等仙鹿吃完一圈,它的肚子抱了,昭昭的芥子袋也更鼓了。
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袋子。
能有这样的奇遇,也不枉她又是被火烤,又是被人抛弃,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话说得真有道理。
等回去之后,有用的就留着,没用的就拿去卖掉,卖掉的钱可以给两个孩子多买几身漂亮法衣,也可以翻新一下云麓仙府……
后知后觉的昭昭,此刻才想到一个极关键的问题。
她进是进来了,可要怎么出去呢?
没有了招魂柳灵力的庇护,她不可能再从碎魂深渊那条路原路返回,而这个地方看上去与世隔绝,既然与世隔绝,就说明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昭昭看向旁边正在吃草的仙鹿。
此刻她才明白,这只仙鹿到底在兴奋什么。
……这是在高兴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人永远留在这里陪它玩!
意识到这一点的昭昭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仙鹿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开心,歪头用鹿角戳了戳她,一双漆黑圆眼澄澈干净,好像在问她有什么烦恼。
昭昭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再可爱的仙鹿和再多的天材地宝,一下子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鹿鹿,你知道怎么从这里离开吗?”
仙鹿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愚蠢。
“……”
她就知道。
昭昭跌坐在柔软草地上,看着眼前这空山幽谷,一想到自己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心情沉重得连欣赏风景的念头都生不出。
“辟谷丹撑不了多少天,光吃这里的果子能活多久啊?”
“就算能活很久,可是没有人陪我说话,人会不会疯掉?”
“鹿鹿你能说话吗?”
“看起来好像不能,那你能为我学一学吗?”
眼神清澈且愚蠢的仙鹿不太能理解她的烦恼,不过听到昭昭提起说话,它忽而叫了几声,催促着昭昭起身。
昭昭没什么动力再去偷宝贝,但见它如此积极,还是勉强爬起来跨坐上去。
仙鹿带着她一路飞驰,越过一道方才路过但却没有入内的瀑布。
昭昭这才发现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与外面野蛮生长的景象不同,这瀑布内显然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入目所及,皆是高耸如楼的书架,其中藏书无数。
走近打眼一扫,便是一些诸如《平纹灵录》《无妄妙法》之类的功法。
昭昭取出《琅滞技》,扉页便是著书人的那段话:
此洞天曾为仙人藏书宝地。
著书人在书中无处不感叹自己无缘寻到藏书之地,却没想到,这藏书地是在有去无回的绝命深渊。
如果不是她机缘巧合有木灵护身,恐怕在进入这藏书地的同时也已经死了。
昭昭看着这纷繁如云的藏书,想要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却发现被自己抓住的那本书却无论如何都取不出。
“书中有灵,自择其主,切莫强求。”
沉郁如钟的声音响彻山洞,昭昭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
等回过神来,她又道:
“您是这洞中之主?”
对方嗯了一声,以肯定她的问题。
昭昭顿时来了精神:“那您可知离开此处的办法?”
“自然知道。”
谢天谢地!
天无绝人之路!
昭昭大喜过望,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想起这位洞中老者所说的“书中有灵,自择其主”。
意思是,这里的书,只要愿意选她为主,就可以带走吗?
“请问……本人没来的话,有没有办法让书中之灵隔空择一下主呢?”
洞中老者似乎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沉默了许久。
“……既无法亲自前来,便是无缘,有何资格择主?”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昭昭据理力争:
“你们这个地方,应该成百上千年都没有人进来过了吧?我今日能来,就说明我有大机缘,这么大的机缘,捎带几个人,也不过分啊。”
“此地与我有缘,其他人也与我有缘,就等于他们与你也有缘。”
“有缘千里来相会,来都来了,就真的不能通融一下?”
昭昭在家中时虽说从不沾家中事务,但好歹也耳濡目染,讨价还价的功夫还是略有一点的。
洞中老者听完她这一番话,不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道:
“自行取书吧。”
昭昭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又怕再逼下去,人家翻脸,一本书也不让她带走了,便也不再多言,阖目催动灵力,逐一感应博物架上面的藏书。
感应之余,还不忘偷偷将云麓仙府众人经手过的零碎物件取出。
不管对方给不给,总是要尽力而为嘛。
漫长的筛选后,待昭昭睁开双眼,面前竟有五本藏书悬浮于空!
昭昭都来不及细看,连忙将几本书都揣进怀中。
“多谢仙人割爱!晚辈与同门必将好好修炼,勤勉克己,为天下除魔卫道!”
昭昭说完这番话,洞中老者的声音低低笑了笑。
“为天下除魔卫道,说得不错。”
他又语调一转。
“这琅质槁ィ的确是给修界正道之人准备的,所以,想要带走这些功法秘籍,吾需确定,汝不会带着这些功法,为天下苍生带来祸患。”
昭昭一怔。
“您……要如何确定?”
“且上前来。”
昭昭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仙鹿一眼。
仙鹿正趴在凉爽石壁上小憩,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应该没有危险吧。
昭昭跨步上前,走到了洞顶一束光的笼罩下。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洞中老者念出这两句南辕北辙的诗句,嗓音中带着洞悉万物的智慧。
“你道途之阻,在情之一字,你情丝太多,难免有几根缠乱心神,极易走偏路。”
被他说中了心思,昭昭忽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多情又如何?人若无情,何谈爱人,若不爱人,如何爱天下万物,若连天下万物都不爱,迟早有一日会误入歧途,就算修为再高,那也是世间祸患。”
“汝之所言,深得吾心。”
洞中老者赞赏道。
“所以,吾并不是让汝斩断一切情丝,只不过是要裁剪一二。”
“……裁剪?”
“情丝有亲情、友情,这些情丝,都不会妨碍汝的道途,唯有一根――”
他顿了顿,似将昭昭这一生都看穿。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斩断相思,汝之道途,必一片光明。”
最后这一句,像是宫阙金铃,悠悠响在她耳畔。
昭昭有些恍惚。
她想起云梦泽的谢家,想起昆吾仙境的离恨天,想起碎魂深渊瘴气弥漫的风。
那颗天枢星在头顶明明灭灭,带着与他青梅竹马的少女越来越远。
她轻声道:
“情丝若是断了,是不是就再也无法重续?”
洞中老者意味深长道:
“也不是。”
“只要汝情丝所系之人身死魂消,情丝便能重续,不过,人都死了,续不续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倒也是。
昭昭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眼时,眼中迷茫之色渐渐散去。
“那就断吧。”
恨得太深,爱得太深,都是负累,还不如让一切都成空。
至于他未来是生是死,上天自有定数,而她只需要做好她该做的事――
昭昭抱紧了怀中的藏书。
斩断情丝,再睁开眼,或许又是另一个新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上面的事业脑在发恋爱脑的疯,下面的恋爱脑在发事业脑的疯,也是另一种默契呢~
第21章 身孕
寒月凄凄, 照着云麓仙府半新不旧的山门。
今日有许多人出入云麓仙府,但明决道人并没有让曜灵和容与出去见人,两个孩子躲在屋顶上, 掀开一片瓦头碰头地听着下面的大人们说话。
“……还请掌门节哀, 红红仙子是为救人而牺牲,我们所有人绝不会忘记她的大恩。”
“云麓仙府有此等大义凛然的修士,实在是修界楷模。”
“能教导出这样的弟子,明决掌门此生应也无憾。”
这一波人走后,又有身着昆吾弟子门服的修士前来吊唁。
“……琅指5刂校多亏红红仙子妙手回春,解了我身上灵蛊, 才不至于让我铸成大错。”
说话的,正是之前在林中被灵蛊操控, 袭击昭昭和善玉等人的纪乾。
纪乾与两名同伴与昭昭分开后,又与善玉几人结队,在琅指5刂惺栈衿姆, 匀了不少东西, 准备结束之后当做谢礼赠给昭昭。
却没想到,招魂林起火, 他们随其他昆吾弟子一同收火, 待再听到这位红红仙子的消息时,已是她的死讯。
“这些东西本是要交给她的, 如今她已经牺牲, 那这些东西, 还是交给掌门您, 红红仙子生前若有感情好的师弟师妹之类的, 便转赠给他们吧。”
一旁的善玉也是一脸戚戚然的模样, 不敢相信只不过分别半日,那少女便已化作碎魂深渊的一捧灰烬。
容与听着他们的对话,偏头看向曜灵,问:
“牺牲是什么意思啊?”
趴在瓦片上的曜灵想了想:“就是……死了的意思吧。”
容与很轻的啊了一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尸体的模样。
自他父亲去世,魔界被父亲昔日的副将把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容与就能在魔宫内看到刺杀者的尸首。
死掉的人,会变得很不好看。
有时没了半张脸,有时肚破肠流,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永远不会再醒来,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容与默不作声,吧嗒吧嗒掉了好几颗眼泪。
曜灵与他同岁,却不太理解死亡的意义,她歪头看着又哭鼻子了的小男孩,很是熟练地掏出手绢给他擦擦眼泪。
“哭什么哭!他们说,人死之后就是去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生活,什么烦恼都没有,唯一的烦恼就是没有钱,所以我们要年年给他们上香烧纸钱。”
容与半信半疑,魔界之人,生死都是常事,没有人族的这些礼仪。
“真的吗?什么叫烧纸钱?”
“就是那种一种黄黄的纸,用火烧,他们就能收到啦。”
容与恍然大悟,任由曜灵给她擦掉眼泪,十分崇拜道:
“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
曜灵得意地哼哼两声,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过陡峭不平的屋檐,从明决道人的房间里薅了一堆符纸。
这不就是现成的黄纸吗?
而刚刚回到云麓仙府的昭昭,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两个孩子在后院给她烧纸的模样。
这两人还不知从哪儿找来几根草梗,有模有样地捻在一起点燃。
“……你们做什么呢?”
曜灵和容与闻声抬头。
只见圆月高悬下,一道骑鹿而来的身影立在铺满皎白月色的屋檐上。
之前那一身碧绿裙衫早就被烧得不成样子,少女换上了一身浅月白的法衣,清风吹拂,更似天宫仙人,踏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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