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先只说一个大概,待你设身处地实践之后,遇到不懂之处可再来问我们――或者也不必舍近求远,问兰殊也好啊。”
婶婶笑容欣慰地瞧着镜子里的两人。
“一眨眼,你们去仙山也已经一年时间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虽说昭昭每次与我们说起在仙山的日子, 都只说有趣的事,但婶婶也知道,我们昭昭肯定吃了不少苦。”
若没有吃过苦, 他们家昭昭怎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谢家大伯也心知肚明, 但昭昭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她修了仙, 以后要做长命百岁的仙人, 今后的路需得她自己走。
所以他只对一旁的男人道:
“在那些仙人眼中,我们昭昭无足轻重, 可在我们谢家, 昭昭是我们从小宠大的大小姐, 谢兰殊, 昭昭同我们说, 你在仙山中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既然这样,可不能让我们昭昭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欺负了,你能做到吧?”
记忆中,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番话。
那一年云梦泽大婚,两人成婚时,这位面容粗犷的男人,也是这般眼眶微红,郑重其事地将昭昭托付给他。
他知道,对于谢家夫妇来说,什么尘缘,什么道心剑心,他们并不明白。
无论昭昭在其他人眼中是何等平凡的存在,他们只知道,昭昭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越是明白这一点,谢家大伯的这句话的分量也越重。
今日一别,他就会重新做回昆吾的天枢道君,重新承担起他必须要尽的职责,而昭昭却会留在此地,与她的宗门在此地扎根。
他无法保证能够护她周全,甚至于他自己就是曾经让她受尽苦头的罪魁祸首。
他……无法允诺。
“咦,大伯你等等,那边好像有一只猪妖飞过去了。”
昭昭忽然出声,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半空中某个位置。
天枢道君正在沉思,被她一指也下意识地要望过去,却见昭昭把镜子一叩,凑近了肃然而视道:
“快点答应!你在犹豫什么!”
“……我从不答应做不到的事。”
昭昭瞪大了眼:“这个时候你就别装了,上次我婶婶说给我们定个百年计划,一百年生三十个孩子你都敢答应呢!”
天枢道君哑然,眸色沉了沉。
那只死狐狸……
“即便是修仙之人,生育子嗣也是一大生死关,什么百年计划,简直荒谬。”
昭昭没想到还能从这白狐口中听到如此正经的话,她眨了眨眼:
“不错,你现在都演戏演全套了,既然这样,待会儿不管我大伯让你承诺什么,你都别犹豫,统统答应下来知道吗?”
或许是为了显得更有压迫感,她离得极近,呼吸拂过他脖颈,泛起细密的痒。
垂落在身侧的手缩了缩,他别开脸:
“……我不做实现不了的承诺。”
因为,身为谢兰殊的他已经食言过一次。
既然知道不可能做到,他不想再对她做出这种没有结果的承诺――即便她不知道她眼前的人是谁。
“承诺不一定要实现。”
昭昭忽而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肃然道:
“只要在做出承诺的这一瞬间是真心的就够了。”
经历过谢兰殊的事之后,昭昭已经看开。
与其像个怨妇一样纠结他为什么不爱,为什么不守承诺,不如坦诚接受现实,明白这世间永不变更的承诺少之又少。
人本身就是会变的。
昭昭重新拿起镜子,镜子那头的大伯还在问猪妖为何会飞。
“我也不知道,仙山就是这么神奇啦。”
昭昭拽了拽身旁之人的衣袖,用眼神不断暗示。
天枢道君看着镜子里的谢家夫妇,沉默良久。
“方才大伯所言……”
镜中的谢家众人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他。
“我会的。”
青年温然一笑,轻轻地回握住她。
“若是昭昭被人欺负,无论我在何处,都会努力,护她周全。”
恍惚一瞬。
虽然明知只是涂山氏的媚术,但昭昭有那么一刻竟真的觉得,那个消失在云梦泽的谢兰殊,又忽然重现在她眼前。
-
魔界欲闯修界,寻找魔族圣子的消息很快便在修界传开。
即墨海的涂山氏一族对修界安危并不感兴趣,魔界和修界打来打去,跟他们这种本家在妖界青丘的妖族关系不大。
不过,不知是不是与魔界这桩事有关。
涂山珑听下面的人来报,说钟离氏这些日子出了大动静,天枢道君卸去了钟离氏族长一职,十位族老有三位在审判台被斩杀,还有五名被撤去族中职位,私产全数充公。
这样的动荡,放在哪个世家都是伤筋动骨的大动作。
涂山珑觉得天枢道君肯定是见钟离氏回天乏术,为了不受钟离氏牵连名声才舍弃了他们。
之前沉寂的念头,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然而,就在她故技重施,派出涂山氏的貌美狐狸去引诱钟离氏的族中子弟时,明烛山那位名叫谢檀昭的年轻掌门,却带着钟离氏大队人马杀到青楼――
“这里是一百万灵石。”
被钟离氏剑修簇拥的少女将芥子袋随手扔在桌上。
聚集了即墨城中许多大人物的青楼内,所有人都好奇地凑上前,想要见见这位据说刚刚接任钟离氏的年轻女修。
她抬头看向一脸警惕的钟离氏少年,微笑:
“听说你打算卖掉你手头钟离氏的部分产业,来为自己的心上人赎身,正好,我刚接手钟离氏,正缺能与你那些长辈较量的资本,不如就卖给我,待我日后彻底吞并钟离氏,这些产业也算没有便宜外人,你觉得呢?”
“……你做梦!钟离氏绝不可能交给你一个外人!”
那少年怒发冲冠,直接将昭昭给的灵石扔回给她。
“把你的臭钱拿走!今日我与宛娘就算是死在这里殉情,也绝不会卖钟离氏的家产!”
他怀中的涂山狐狸:?
她只是想要他的钱,这人怎么还要她的命!
昭昭拿回钱袋子,笑而不语。
没过几天,同样的场景又发生在即墨城中的一处拍卖场。
“好剑难得,不过我倒是更中意你名下那处钟离氏的万亩良田,既然公子都愿意用一半田产来买这把剑,我这里有一块极品紫金铜,改日铸成好剑,公子可愿将剩下一半田产卖给我?”
原本在拍卖场上杀红了眼的钟离氏剑修猛然清醒。
“区区一块紫金铜便想换走我钟离氏的田产,你这女修未免心肠太黑!我虽爱剑,却也不是没有理智之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吞并我钟离氏之心!”
旁边与他竞价的涂山氏族人正分神偷听他们的对话。
只听一声落锤,那把被他抬价到离谱价位的剑竟真的被他拍了下来,直接当初晕厥。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
昭昭摇摇头,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她大伯和婶婶教她先定外患,将一盘散沙的钟离氏凝聚起来,再徐徐图之。
这些修士寿数虽长,可有一大半的时日都在修炼,哪里体会过如此狡诈的人族策略,被昭昭一激一个准。
不仅四两拨千斤的从涂山氏的暗算中守住了阵地,还让之前一盘散沙的钟离氏,因为有了她这个明面上的外敌而团结起来。
待到时机差不多了,昭昭这才手持东华珠,再次踏入钟离氏的宅邸。
上一次她来,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宗门的女修,钟离氏的人以待客之礼对她。
这一次她来,众人再看她的目光便大不相同,简直视她为虎豹豺狼,若非昭昭手中所持乃是等同印鉴的东华珠,他们几乎都想抄起剑将她和其他人拦在门外。
直到昭昭说出了她这些时日所做之事的目的,钟离氏仅剩的这两名族老,才示意众人稍安,让昭昭等人落座详谈。
昭昭让小白送上一份详细的计划。
“此为我参照神农宗和昆吾仙境的宗门运作之法总结而成。”
为首的族老展开卷轴,其中包含了方方面面,从钟离氏该如何开源,到明烛山会给什么帮助,收益又要如何分成,都写得很详细。
还有关于钟离氏下任族长的选拔。
“待明年开春,明烛山便会广开山门,招收弟子,我们明烛山既欢迎钟离氏派遣德高望重的剑修大能前来授课,也欢迎族中子弟入我明烛山修习,我只有一个要求。”
少女笑意温柔。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色调雍容的衣裙,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一身衣装加持,比起往日的少女模样,更添了几分沉稳。
“钟离氏的族长以及族中担任要务之人,日后都要这些由我明烛山培养出的钟离氏弟子中选拔,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
她若说自己要当钟离氏的族长,把持上下事务,那他们当然义不容辞要反抗这个外姓人。
可现在她告诉他们,日后钟离氏的事务,仍由钟离氏的人管,族中产业他们明烛山虽然也要分红,但相应的也会出钱替他们经营。
比起摇光君所说的,将钟离氏并入明烛山门下,这更像是达成了某种联盟。
要真是这样,钟离氏不仅没有吃亏,还可以说是找到了一个有钱的靠山。
于是三日之后,钟离氏派族老亲上明烛山,邀请昭昭于几日后的除夕,与他们两位族老一道主持钟离氏的祭祀。
这便算是正式接纳了云麓仙府。
消息远渡千山,很快传到了昆吾仙境。
“……不愧是能让我们道君为之魂牵梦萦,修为折损七百年的人,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已经成功收服了钟离氏,明年开春,便可正式广招弟子,扩张势力了。”
摇光君握着侍书弟子送来的消息,虽说有些阴阳怪气天枢道君的意思,不过也是打从心底的佩服昭昭。
当日她来到昆吾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眨眼,便已经成为一方宗门的掌门了。
“这位掌门年纪还如此轻,待日后名声远扬,这般才貌,不知会有多少修士为之倾心呢……”
离恨天绝壁旁打坐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眸。
“说够了吗?”
“怎么还听不得真话呢?”
摇光君走到他身侧,瞧了他一会儿,笑意微敛:
“说真的,自你从即墨海回来之后,剑意又失控了几次?昆吾其他长老还不知此事,魔界几度作乱,还指望你去平定,你目前的情况和今非昔比,胜算能有几分?”
“无论几分,都是要去的。”
大雪覆压而下,整个昆吾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
即墨海气候温和,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冬,应该也不会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景象。
他抬手接住一片落雪,露出的一截衣袖之下,是不知愈合多少次,又不知新添了多少道的剑伤。
每一道,都是对他不肯坦然爱她的惩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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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七年后(一更)
春分, 玄鸟至,即墨海又是一年满城花开。
城中最大的酒肆内,宾客如云, 但与七年前不同的是, 自从魔界与修界再度开战,整个修界戒严,魔族已不能再在明面上踏足修界领土。
酒肆楼台上,说书人正说着前些时日,天枢道君于莺骨岭大败魔将缈云的故事。
台下坐着的一桌年轻修士却扔了一袋灵石至说书人脚边。
“莺骨岭这段一路上听了八百遍,换个新鲜的。”
玄衣束发的少年挑眉一笑:
“有没有明烛山云麓仙府的故事,我们一行人远道而来, 对你们即墨海的这位年轻掌门很有兴趣呢。”
少年嗓音懒散张扬,整个酒肆大堂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包括在二楼一隅等人的昭昭。
与他同桌的几个少年神色各异, 有人平静,有人好奇,也有人觉得丢脸, 把头埋得极低。
台上温文尔雅的说书人接了灵石, 笑道:
“好,那我们便来说说修界后起之秀――即墨海明烛山的云麓仙府。”
“要说云麓仙府, 还要从我们即墨海钟离氏说起, 这个诞生了修界无数天才修士的家族,七年前正因家族内部腐败走到了穷途末路, 人人皆以为涂山氏会蚕食钟离氏, 成为即墨海的第一世族。”
“却没想到, 这个在西洲寂寂无名的云麓仙府, 横空出世, 在天枢道君卸任钟离氏族长之位后, 接手钟离氏,力挽狂澜,两家结成联盟。”
“本以为是弱弱联手,没想到竟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即墨海七成丹药铺皆在云麓仙府名下,还有良田万顷,矿山一座,而钟离氏族中每年都会选拔二十人拜入云麓仙府门下,为了这二十个名额,钟离氏的少年少女们可谓竞争激烈,时常打得头破血流……”
那玄衣束发的少年懒洋洋问:
“这么厉害,那云麓仙府的女掌门,究竟是何人物?”
说书人微笑:
“无人知晓掌门的来历,世人只知,这位掌门年纪极小,修神农道不过七八载,谁也不知她如何撑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宗门……听说前些日子,云麓仙府还在灵山附近发现了一处洞天福地,惹得灵山大为不悦呢。”
说到此处,那单手托腮的少年点了点脸颊。
“就这样?没别的故事了?”
说书人沉思半晌:“还有云麓仙府掌门与她座下两位英俊妖使的艳文,但这个是另外的价钱。”
“……谁要听这个!”
那少年坐直了些,耳根染上一片绯色。
他转过头,对同伴们道: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听上去不像个正经人啊,师兄,你可是我们墨偃宗公认的美男子,你得小心些。”
他师兄也知道这是少年玩笑之语,没有当真。
只不过下一秒,便听二楼传来一道少女的清甜嗓音。
“什么艳文?多少价钱?我还没听过,不如说来我听听?”
玄衣束发的少年循声看去,撞入视线的便是一袭翠绿沁人的裙衫。
春日花开如锦,街上女修大多都穿藕粉、嫩黄之类的法衣,也算应这春日景色,倚在二楼栏杆上的少女却偏偏穿了一身不张扬的绿。
但当视线上移,看清那女修模样时,又觉得,若不是这浓淡得宜的绿,怎能衬得出这一张明眸善睐的笑靥。
“见过檀昭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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