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平叛的过程,则只字未提。
宋宛儿细细读了两遍,发觉父皇平叛赵国之乱之后的第二年,就被先帝立为太子,之后很快便继位成为大宋皇帝。
看来当年平叛赵国,是父皇能够继承大统的关键事件。
而其中提到的伴读,想来就是秦应,这和传闻亦对应起来,只是不知林老将军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宋宛儿印象中,赵国一直是宋国的附属小国,国力羸弱,竟从未听闻赵国曾有过如此波折动荡,也未听赵奉安提起过。
她心中算了算,父皇去赵国平乱那年,赵奉安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又只是大臣周云忠之子,并非赵国王室成员,所以估计他也并不知情。
她正低头思忖着,听到殿外传来轻轻敲门声,接着是霍念低沉声音:“公主,驸马出事了。”
宋宛儿一惊,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捡起来,连忙急步走了出去,焦急问道:“驸马怎么了?”
霍念正在外面候着,躬身行礼禀告:“驸马爷是在来宫中接您的路上遭遇了刺客,被刺伤了。”
宋宛儿声音都发了颤:“他现在如何了?”
“应该性命无碍,驸马已经被送回府中,也叫了大夫过去了。”
霍念话未说完,宋宛儿已经提着裙摆匆匆下了台阶,一叠声地吩咐着说:“马上回府,快点。”
*
驸马爷遇刺受伤这件事非同小可,宫中已经知晓,并派了看外伤最拿手的御医来诊治。
宋宛儿回到公主府后殿时,天色已经暗沉,御医正在卧房中为赵奉安包扎伤口。
一身黑衣的温铮在门口伫立拦住公主,恭敬行礼说道:“公子吩咐卑职在此候着公主,说知道公主怕见血,担心您受惊,待包扎好了伤口再让您进去。
宋宛儿早褪去了平日娇俏慵懒的模样,她眉头微蹙,脚步未停,看都没看温铮一眼,径直绕开他推门进了卧房。
此时,屏风后的紫檀架子床前围了三四个人,想来是御医带来的随侍,地上扔了好些被血浸透的棉布,水盆中的水也被染成鲜红色。
听到动静,床前围着的几个人转头看过来,连忙行礼:“拜见公主。”
赵奉安正平躺在床上,瘦削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赤着上身,一道极深的伤口从左肩划至胸口,皮肉都向外翻着,他肤色本来偏白皙,就愈发显得伤口狰狞。
赵奉安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看到立在屏风旁的宋宛儿,她脸色惨白着,嘴唇也在颤抖,好像这一刀是刺在她身上。
他用了些力气才说出话,声音沙哑,“宛儿,你出去等。”
宋宛儿上前几步想去床边,却又听赵奉安加重语气说道:“宛儿,你听话些,你在这里,大夫也不能专心。”
这时,头发花白的御医也躬身行礼,说道:“公主,驸马说得对,您在这里对病人无益。不如待老夫处理完驸马伤口,再请公主进来。”
宋宛儿眼眶红红的,咬了咬嘴唇,终是转身出去。
温铮仍然伫立在门口。
宋宛儿扶着锦寒定了定心神,遂坐于后殿右侧主位上,叫来温铮询问驸马遇刺的经过。
原来赵奉安从香缘楼回来后,一直在府中等公主,却没想等到她打算留宿宫中的消息,他随即吩咐温铮备车入宫,看样子是想接她回来。
赵奉安一向低调,出行一般只带温铮一人随行,此次亦是如此。
他二人行至一条幽僻巷子时,从旁边一所废弃宅子中突然蹿出一个黑衣刺客,举刀便刺,幸好赵奉安功夫不弱,身手敏捷,并未刺中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此,宋宛儿出声打断,声音沉冷:“你不是一直跟着驸马吗?这么多年功夫是白练了?”
听出公主责备之意,温铮立刻跪下解释道:“那人出现得太突然,而且目标明确,直冲公子而去,卑职和公子均毫无防备……无论如何,公子此次受伤,卑职罪该万死。”
“晚点儿再治你的罪,我且问你,那行刺之人呢?”
“当时公子受伤,卑职只能先救护公子,让那个人跑掉了……”温铮跪着,腰弯得更低,“只是……”说了一半,却又住了口。
“只是什么?”宋宛儿追问道。
“那人行刺时,似乎嚷了句报仇什么的,当时情形紧急,卑职并未听清楚。”
“报仇?”宋宛儿低声重复一句,垂眸思索着,赵奉安为人清冷,极少与人亲近,亦极少与人结仇,唯一一个便是昨日倒台的秦应。
秦应这几年做人嚣张,受了如此挫折,极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前日不是刚刚将青颜刺伤吗?
宋宛儿指尖点了点桌面,看着仍然跪在面前的温铮,说道:“驸马伤成这样,你作为贴身侍卫,护主不力之罪是跑不了的,自己去内务府认个罚,扣你三个月薪俸。”
“是。”温铮俯身拜下。
“还有,驸马是皇亲国戚,岂容刺客如此嚣张?你去将此事禀于大理寺,让他们去严查。”
温铮口中答应着,俯身更低,也掩饰住了他略带诧异的神情。
他以为这位平日娇滴滴的公主见驸马受伤,可能会心疼,会哭鼻子,甚至会发脾气责难下人,却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心思细密,处理妥当,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这边温铮刚刚退了出去,卧房房门从内被打开,御医带着一众随侍走了出来。
宋宛儿连忙起身迎上去,急急问道:“驸马怎么样?”
御医对公主恭敬行礼说道:“公主放心,驸马性命无碍。不过伤口很深,失了些血,还是要修养一段时间。”说着,便絮絮叨叨地交待着需要注意的事宜。
宋宛儿心中记挂着屋内受伤的赵奉安,哪里有耐性听御医唠叨?
她留下锦寒侍候着御医开药方煎药,自己则转身进了卧房。
快步转过屏风,宋宛儿看到赵奉安正靠坐在床头,他换了干净的雪白中衣,如果不是脸色发白,已经看不出什么受伤痕迹。
刚刚在外面抓心挠肺地担心,此刻终于见到他,宋宛儿却顿住了脚步,嗫喏着没有上前,只是低了头。
赵奉安瘦削脸庞没什么血色,愈发显得一双眸子很黑,他很专注地看着她,声音沙哑着开口:“宛儿,过来。”
宋宛儿一步一挪地来到床前,挨着床沿坐下。
她一直低着头,赵奉安只能看到她大滴大滴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他也未开口,伸出右手握住她冰冷手指。
宋宛儿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含着晶莹泪水,脸上布满泪痕,她呆呆地看了会儿赵奉安苍白的脸庞,突然大哭起来,哽咽说道:“奉安,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如果我早上和你一起去见婿伯,或者从宫中早些回来,你就不用去接我,也不会遇刺……”
赵奉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们相识五年,宋宛儿总是明艳的,骄傲的。
这几年,尤其两个人相识初期,赵奉安不愿和她有感情牵扯,刻意地冷漠对待她,她也大多不以为意,偶尔冷落得狠了,也不过是落寞几日,就又恢复活泼热烈的性子。
赵奉安认识她五年,竟是他第一次见到宋宛儿如此痛哭。
他成长至今,自知身上担负着沉重使命,习惯于苦心筹谋,步步为营,身边的人亦把他当作坚不可摧的支柱,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是个有情有欲的人。
只有宋宛儿,只有她,一次次戳中他心中最隐秘的柔软,漾出让他陌生却又不能自抑的情愫,正如此时她真诚难过的眼泪。
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歉疚和心疼,引发他胸中更深处的闷痛,仿佛握紧掌心也无法阻止流沙流逝,仿佛看着珍贵的瓷器从高处坠落,无能为力。
他不愿见她流泪,想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在抬手时牵扯到左胸伤口,轻轻闷哼一声。
宋宛儿慌忙扑过去,怕碰到他伤口,手指颤动着半天不敢触碰他,一双闪着泪光的双眸紧张地瞄着赵奉安,却又愧疚地避开他视线,难得乖巧的模样让赵奉安目光愈发深沉。
他无声叹息,声音低沉说道:“我没事,你别哭。”
宋宛儿抽泣着说:“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奉安,我……”眼看着是越哭越厉害了。
赵奉安左臂无法用力,只能右手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拉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侧首低头,轻轻吻去她眼中泪水,低哑说道:“别哭,不关你的事。”
在他温暖气息中,宋宛儿抽泣渐渐平复,僵直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仍然不敢用力,只是软绵绵地轻靠在赵奉安肩头,鼻音很重地嘟囔着问:“疼不疼?”
赵奉安下颌贴着她额头,微微摇摇头,觉得她似乎又伤心起来,于是低声开口:“真的不疼。”
宋宛儿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微微抬头,看着他线条坚毅的侧颜,问道:“可是秦应做的?”
第10章 蝶恋花
夫妻三年,朝夕相处,宋宛儿又全心全意都在赵奉安身上,所以虽然他总是面色寡淡,她却能敏锐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比如此刻,她问他遇刺是不是秦应所为。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宋宛儿却清晰感到阴郁沉抑从他眉梢眼角流露出来,唇角亦不露痕迹地紧绷起来。
赵奉安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宛儿,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宋宛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黑黑的眸子仿佛是琉璃般清澈,语气骄纵:“我的夫君遇刺,怎么会跟我无关?明日我去找父皇,他的女婿被人行刺,不能就这么算了。”
却未料到赵奉安竟脸色一冷,想也未想就开口拒绝,“无论是谁,都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其实,他自始便刻意不让宋宛儿接触这些事,是因为他一直心存丝丝幻想,如果她不曾参与分毫,那么待整个事情尘埃落定,也许他和她还能有些许回圜余地。
看到宋宛儿楞住有些受伤的表情,赵奉安闭了闭眼睛,放缓语气说道:“宛儿,这些都是公事,你之前一直没有参与,以后也不要,懂吗?”
宋宛儿以为是赵奉安一向骄傲,不愿沾皇室庇护,她嘟了嘟唇,没再回应,不过心中仍然暗自打定主意改日要进宫去找父皇。
这时,锦寒从外敲门请示说道:“驸马的药煎好了。”
宋宛儿连忙去端了过来。
装药的碗是青玉碗,隔着薄薄的碗壁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药汁,碗口冒着袅袅白色蒸汽。
赵奉安想起之前有一次宋宛儿着凉,起了烧,请了御医来开了药方。她吃药时却极不情愿,说装药的碗太难看,看着就喝不下去,换了好几个碗,最后换成这个青玉碗才和了她的意,却未想她喝了一口就不喝了,闹着说太苦了。
那时,他看着她因发热而潮红的脸颊,一时心烦,径直拿起药碗喝了一口,对着她的口哺了进去。
“奉安,喝呀。”软糯声音唤回赵奉安心神,他看到宋宛儿用白玉小勺舀着一勺药汁,笨拙地举到自己嘴边。
待他喝掉,她又舀起一勺,嘟着红唇小心翼翼地吹着。
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何曾做过这样服侍人的活?
赵奉安伸手欲接过碗自己吃药,却被她微微侧身躲过。宋宛儿故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娇声命令道:“你受伤了,别乱动,乖乖把这药喝完。”
赵奉安就没再动,任由她一勺勺吹凉了药汁喂自己,只是目光愈发深沉地看着她嘟起的红唇。
一碗药喝完,宋宛儿探身过来,用手帕小心擦去他唇边药渍,关切地问:“是不是很苦?我让锦寒拿蜜饯过来……唔”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赵奉安右手扯住手臂,一个用力拉向他,接着被吻住了唇。
怕碰到赵奉安的伤处,宋宛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他用力碾磨吸吮,苦苦的药味在两个人口中弥漫开。
过了许久,赵奉安才慢慢放开刚才惦念了许久的红唇,微微离开她的唇,微乱气息仍然相融,他声音低哑着问道:“苦吗?”
宋宛儿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又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娇嗔埋怨:“你怎么这样坏,我不给你拿蜜饯了。”
赵奉安唇角弯出难得弧度,拇指抹过她红唇,似有深意说道:“的确不需要了。”
宋宛儿脸色红润娇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软软地靠在他右肩,声音亦软绵绵的:“奉安,我觉得最近你对我……比原来好很多,我很高兴。”
她满心甜蜜地靠在心爱的人怀中,也因此没有看到他眼中迅速落下的沉重阴影和落寞。
这次赵奉安受了伤,宋宛儿义不容辞的担负起所有照顾他的大小琐碎事情。虽然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有时会笨手笨脚的,可她却执着地要亲力亲为。
睡前,宋宛儿自己沐浴后,穿着水红色薄绸中衣,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卷起衣袖拿着濡湿的棉巾替赵奉安擦拭身体。
赵奉安功夫不弱,每日清晨都会练武,是以他外表虽然高挑瘦削,却只有宋宛儿知道衣衫下他身上的肌肉有多么流畅紧实,也只有她知道他在某些爆发的时刻是多么有力。
她脸颊微粉,轻轻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认真擦拭着,生怕太用力会擦痛他一般。
赵奉安赤着上身坐在床边,半垂眸看着她专注的郑重模样,无奈说道:“宛儿,我可以自己来……”
“不行不行,你还是别乱动,牵扯到伤口就糟了。”宋宛儿连忙按住他肩头,匆忙说着:“很快就好了。”
赵奉安声音微哑:“我又不是不能动,你这样倒好似对待小孩子。”
宋宛儿正俯身在他身侧,擦拭他劲瘦腰身,得意笑着说道:“你是说以后我也会是个好娘亲吗?”
她柔软顺滑的发丝垂下来,扫过他的肩头,赵奉安脸色微微一僵,这发丝仿佛是扎入他心头一般刺痛,他顿住半晌没有说话。
宋宛儿倒只是无意之语,也并未注意赵奉安的变化,她擦拭完毕,松了一口气,替他小心把中衣穿起来,正把系带系起来时,突然听到他低沉说道:“是,宛儿。”
她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宋宛儿仰起脸庞娇笑着说:“我亦这样觉得呢,你也会是个好爹爹的。”接着,她犹豫片刻,又有些苦恼着说:“可是,奉安,我们成亲三年了,我却一直没有……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奉安失神地看着她娇艳容颜,想象着有个粉嫩的小娃娃,叫她娘亲,叫自己爹爹,这情景太让人向往,他胸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渴望,甚至压过了这么多年的执念。
他有些懊恼,甚至记不清为什么过去三年一直在她的茶叶上做手脚。是了,是他一直以为他和她不会有善终,要避免一切羁绊,当然包括孩子。
可他千万算计,却漏算了自己会无法放手。
“不会的。”赵奉安握紧双手,手指关节处泛着白,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们会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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