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未作他想,很快将东西送了上来,本想着还要等一会儿, 男人却没多久便结了账走了出来。
小二去收桌子, 上头的东西已然一扫而空,唯有一壶酒满满当当, 动都未动一口, 不由地奇怪。收拾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这怪异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男人身量小, 给银子的手又嫩, 而且似乎......没有喉结。
温迟迟走进雨幕中, 弯弯绕绕, 拐进了一处废弃的马棚中。
马棚已然荒废了很久, 味道不是很大,四周也没什么人家,温迟迟便在此处藏了两日。已有两日不曾吃过什么,温迟迟这才不得已在将近傍晚之时外出。
城中近日鹤唳风声,一列列官兵像幽灵一般在街头晃荡,温迟迟也不知上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才将怀中的馒头与牛肉拿出来用了两口,便听见了规整的脚步声,温迟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隐在木柱后头。
隐隐雷鸣从远处传来,风吹雨打,四下并不寂静,然而那沉重规律的步伐却格外清晰,一声一声像踩在了她如擂鼓的心间。
脚步近了,温迟迟浑身僵硬,就在感觉这一队人马即将离开之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抬脚落到草垛上,却不料枝条尚且干枯,内里已然腐烂,踩上去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领头的官兵骤然停住,鹰隼般的眼睛落在了马棚中,他领人逼近。
“谁!”
温迟迟深吸一口气,即刻拔步从马棚的另一门而外,往外头跑去。
正跑着,蓦然,一只手攥住她的肩。
两个白馒头,滚到了地上。
“你......”温迟迟瞪大了双眼。
“闭嘴。”
温迟迟被带着飞快地往反方向去,隐在了墙角,见着那队官差像无头苍蝇一般往另一边跑过去。
来人将面纱揭了下来,女子那一张明艳的面容便露了。盘雪拉着温迟迟往往前头去,温迟迟却将她的手甩了下去。
“你要带我回去?”温迟迟面色不太好看。
“说你蠢还真是,”盘雪抱着双臂,“我若当真要带你回去,又何必带您四处躲?”
温迟迟:“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就凭我和你一样是被宋也玩弄的女子够不够?”
温迟迟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不信的。
盘雪没有心情同温迟迟站在雨中扯事情,连拖带拽地将她带进了客栈,开了间厢房,又点了好几道菜。
盘雪看着桌前,指了指菜,“坐下,吃吧。”
温迟迟坐下来,没动筷子,只问她:“你想做什么?”
“帮你出城,”盘雪自顾自吃了好几筷子,往日那股娇气劲儿已然消失不见,她道,“你不是想离开么?我可以帮你,其实你们这些只能依附于男人的女人是挺可怜的,遇上良人还好,遇不上也就像你这样了。”
说来轻松,那轻飘飘的话语却像石头一般砸向温迟迟了心间。
盘雪知道温迟迟不信她,又道:“至少我没伤害过你,不是吗?”
她还欲再说,却见着温迟迟拿起了筷子,闷头吃了起来,盘雪挪开了眼睛。
第二日之时,盘雪便带着温迟迟来到了城门口,因着近段时候城内戒严,盘查关卡的官兵也多了起来。
今日已然放晴,但因着天气尚且寒冷,蔬菜与炭火的供应与需求的量依旧大。
只见远远地驶来了一辆放置着盛泔水的木桶,浓重的味道令行人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官差将通关文牒拿在手中仔细打探了一番,目光又落在驾车之人身上,“将草帽脱下来!”
驾车之人手一抖,官差定睛瞧了一番,见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无疑,摆了摆手示意放行,接着继续盘查后头的人。
就在那辆牛车出了城门,缓缓往城外驶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又一声爆喝:“慢着!”
还不待牛车停下来,十来个腰环弯刀的官兵即即刻赶了上来,团团围住,领头的官差抽刀架在了老者脖子上,对着身后的下属道:“搜。”
两者木桶盖子双双被揭下,须臾便被扔到了地上。
官差俯首往里头扫过去,眼睛从一只木桶挪到另一只木桶。
没有。
官兵这才收回了眼睛,首领也将刀没入了鞘中。随着“刮擦”一声剑响,牛车也飘飘摇摇地往郊外驶去。
约莫走了数十里,牛车停了下来,老者从马车上下来,将外头那只空着的木桶从车上取了下来,又揭开底下的木板,扶着温迟迟出来。
温迟迟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觉着缓了过来,她看向盘雪将粘着的胡须拿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便听见盘雪道:“外头那只木桶之所以不装泔水,一是怕你和腹中胎儿压着,二是故意作给他们看,牛车行走起来便会摇晃,不同于与那盛满的泔水桶,官差注意力在木桶上,便不会注意到这些。”
温迟迟点了点头,同盘雪将木板放了回去,又将木桶搬到了牛车上。
温迟迟同盘雪一起坐在前头,盘雪驾着牛车缓缓动了起来,她道:“我未同你说,其实我是付家的人,我同宋也有着血海深仇。”
温迟迟没说话,盘雪又继续道:“宋也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付家收留了我,也是付家培养了我。梅林留的那蛊虫是我养的,却不是来对付你的,是给宋也那条狗留的,他当时中了箭,那箭上的沾着的不是普通的毒,是蛊毒,付家给他中的蛊。所以我当时我看着你,就觉得特别可笑。”
“所以你如今得手了?”温迟迟问。
盘雪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被他识破了。”
温迟迟看着远方,良久后才问道:“当初在杭州林子中朝我马上射箭的人是你吧?”
盘雪没回答,温迟迟继续说:“兴许在那时候他就怀疑你了,你若小心一些,能杀了他的。”
“你就不会没有一丝不忍?”
“我不会。”温迟迟眼里没什么情绪。
潘雪笑道:“是呀,他待我那般好,都能随时要了我的命,若不是我逃了出来,我的尸首兴许早挂在城墙上了。我那日同你说的也没错,他是在试探我,倘若我没有急切地动手,他会留下我的。届时你的孩子也会记在我的名下,你到时候也没什么好下场的。”
盘雪道:“温姑娘,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公主便搬到了山上,前国公爷也外遣,几年不着家,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没人关心他,所以他自小便孤僻冷血,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又极善伪装,那些款款的深情实则都是催命符,跟着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盘雪继续道:“所以,温姑娘,你和我一样背叛了他,都没有退路的,他迟早得杀了你,就算没有立即杀你,也是在盘弄他的食物罢了,想着怎么利用你,发挥你的余温,助他达到目的。”
温迟迟蹙眉:“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说,”盘雪骤然停下了牛车,看着温迟迟,“我们都逃不掉了。”
牛车分明已经停了下来,可温迟迟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以及风里传来的蹬蹬马蹄声。她似乎瞧见,尘土在马蹄下飞扬。
温迟迟红了眼眶,“为什么停下?此时不应当加速吗?快呀!”
“你告诉我,这头老牛能抵得过日行千里的骐骥吗?”盘雪脸已然冷了下来,她将木哨放在温迟迟手中,“宋也给我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付荷濯,你若顾念往昔情分,诚心想救他,国公府里或有一人可以助你,你拿着木哨去寻他。”
盘雪附在温迟迟耳边低低地说出了一个人命,令温迟迟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温迟迟颤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盘雪没有出声回应她,回应她的却是扑簌簌的箭声,盘雪挡在温迟迟面前帮她挡了两只箭,痛得直直叫唤了出来。
温迟迟浑身一僵,摸到了一手的血,“你......”
“你如今应当相信我了吧?温姑娘,我对你当真没有恶意,你性子这样温和,我很喜欢你。”盘雪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说话的语气也染上了几分认真。
“我不一定有那个机会的。”温迟迟哑声道。
“你以为他让我给你下情蛊是做什么的?温姑娘,我就不给你下了,但你得装,装的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才可填补他心中没法得到我的痛苦,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懂了么?”
“你装的越像,他就会留着你越久,就好像......我陪在他身边一样。”
风如刀割,马声嘶鸣。
温迟迟呆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脑袋也懵懵的,却握紧了手上的木哨。
第5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温迟迟只记得自己昏迷前, 身后被人重重一击,接下来就开始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之时,温迟迟发现她正与盘雪一同绑在了城墙之上。
已近黄昏, 橘红的晚霞吊在苍穹上, 摇摇欲坠。
眼皮重到掀不开,喉咙里面又干又痛,宛如吞了干燥的尘土,温迟迟毫不容易缓了过来,却骤然发现自己被吊在了极高之处,而身边的人正是盘雪。
盘雪见着温迟迟醒来,忽然笑了一下, “看下面,他在那儿。”
温迟迟这才往下看去, 只见底下约莫数百号的官兵整肃地排列着,远远地看上去便是乌泱泱的一片。
而宋也――着了一身寒甲,立在马上, 隔得太远,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温迟迟手上绑着绳子,此时只觉得手腕快被麻绳勒断了, 这个胳膊胀痛酸涩非常, “他要干什么?”
盘雪道:“温姑娘,付家的人找到了我们, 要我们演一出戏。你猜猜在我和你只能救一个的情况下, 他会选择谁?”
温迟迟这才发现, 她与盘雪手上的麻绳系在了同一根平衡木杆之上, 二人吊在木头两端, 如若一方被救, 那么另一方便会迅速地从高楼往下坠,而她们手上的麻绳已近断裂的边缘。
温迟迟沉默了,并没有回答盘雪他究竟会选谁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但她不敢细想。
只听头顶蒙面的黑衣人高喝问――“宋相,如何了,可做好决定了?这两个女人你选择哪一个?”
暮色四合,寒风如刀一寸一寸地剜在人脸上。
只听那人远远地笑了,其中的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紧接着便是男人冰冷而残忍的声音:“放开盘雪。”
寒鸦凄怆地嘶鸣,不一会儿便扑棱着翅膀远处去了,天空还有几缕乌鸦略过的痕迹。
温迟迟绝望地看着苍穹,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哀求乌鸦将她带走。
可惜,她从没有被选择过。
温迟迟闭上眼睛,平坦而麻木地选择接受死亡的降临,她接受得太快,以至于没有见着长柏带着皇城司暗卫飞快地接近。
“温姑娘,你别哭,我换你。”
盘雪听着风声紧了,也知道暗中的人逼近了,她道:“宋也辜负你,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你要记得我们的谋划,联系那个人,要记得装作已然中了蛊毒,装成痴情的女子,眼里只有他,这样,你才能活下来,付荷濯才会活。”
温迟迟浑身上下都颤抖着,没有力气,只用力地摇了摇头。
“温姑娘,你能做好的,我相信你。”
盘雪听见薄刃饮血的声音,知晓宋也的人控制了这些暗卫,在长柏接近的温迟迟前,先他一步,飞快地斩断了自己手上的绳索。
她朝温迟迟得意地笑了笑,而后便直直地往下坠,身姿轻盈地宛若一只蝴蝶。
――“千万别对男人心软。”
寒风卷着破碎的声音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温迟迟只觉得失重感骤然朝她袭来,继而身子一重,落到了实处。
浑身已然累极,她睁不开眼睛。兴许这都是幻觉吧,她才是坠楼的那一个,温迟迟想。
宋也驾马到了城楼之下,立在马上,冷眼看着盘雪,眼里泛不起一丝情绪。
“我很丑,是不是?”盘雪已然动不了,这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云雾朦胧,看着宋也,“你们男人,还真是无情。”
宋也沉声道:“你不想你的妹妹好生活着,我成全你。”
话语中的愠怒之意盘雪如何能听不出来,她了然地笑了笑,“宋相,你动心了。你这般残忍冷血的人,也会有今天吗?”
“情蛊我已然种下,你不可以再为难我的妹妹,”就在宋也驾马离开之时,盘雪叫住了他,“我的妹妹在你手里,我又怎敢轻举妄动?行踪是我透露给付家,但我是想摘清你。”
宋也勒住缰绳,没多久,马便得律律地往前走去,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想要说什么。
盘雪费劲浑身力气叫道:“我死后没人可以解情蛊!”
宋也这才勒马停下来,头也没回,只道:“那你便死了吧。”
盘雪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内有东西堵着,嘴边也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她声音颤抖地道:“我送信过去,付家见着那信鸽受伤必不会全然相信,今日便是付家在试探你,若你不选我,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没有蛊惑你,也不会信我本事拿到证据。你送过去的信,他们就不会信。”
宋也道:“我不是已然选择你了?满意了?”
盘雪道:“是么?你嘴上说,却没想过要救我吧?你敢说你隐在暗处的手下是为着救我来的么?”
“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付家只会留我。只要你说了温迟迟的名字,你心中我与她的地位就明了了,付家就会毫不犹疑救下我,也不会再信那封信。而如果,你说了我的名字,付家就会犹豫观望,看看你还有没有后续的动作。你这么说,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而你的手下若真亲手救下温迟迟,信便再起不了作用,你花费心思给付荷濯布下的局也会沦为废局。”
宋也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是没想救你,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付家派来的人都被我杀了,我对谁什么态度,付家都不会知道。”
盘雪道:“所以我自己斩断了麻绳坠楼,你也不会为难。而如今付家的人,你应当不会杀光了。你得留两个出去报信,就说是,宋相在两个姨娘只见选择了雪姨娘,但麻绳支撑不住,率先断了,雪姨娘自己掉了下去。”
宋也笑了笑:“是不错,但我没那么在乎付家相不相信,无论他相不相信,漠北付荷濯也不得不去。”
盘雪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你在军火上动了手脚。”
宋也道:“付家私售军火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付姑娘,我便是动了,他还不得牙打碎往肚子里咽吗?”
“那是你们的事,”盘雪有些无力,“我帮了你,你莫要再动我的妹妹,若是可以,你将她送回清河吧。”
“可以。”
盘雪道:“情蛊我已种到温迟迟体内,梅林假石下并不是真蛊,真正的蛊养在了你院子中的海棠下,那就是真情蛊,你好生看着,若要解蛊,你得去西北寻我师父,不过他已经七老八十的了,说不定哪天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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