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重新被挖出来时往往是破碎的,一瞬间的,没头没尾,只有那一刻,伴随着触觉、听觉或视觉。依稀模糊,仲正义闻到车子空调的气味,听到了雨声。是那个她还穿XL号连衣裙的暑假,姐姐来接她,她甚至还记得她们姐妹俩在车上聊等会儿吃什么,她说想喝放大块冰球的可乐,姐姐说要吃加梨子或西瓜的朝鲜冷面。电台里放的是泰勒·斯威夫特的残酷夏。
然后,车窗就被敲响了。
仲正义回过头,看到了一张脸。她不记得了,那是不是姜扬治。现在的姜扬治替代了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他要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那时候的仲正义觉得他有点烦人。
她忽然想起来了,一点点。她当着他的面通过,可不到几个月,她就卸载了那个App,开始用其他替代的聊天工具。
仲正义和季司骏分手了,她愿意继续和季司骏相处,时不时见到他,和他一起吃饭也无所谓。她不以为意,不会放在心上。而季司骏也乐意这样,因为他还没死心,还想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只要能见面,能像熟人一样相处,就还有机会。他的想法不奇怪,遇到同样的情况,会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就像减肥的人会靠看美食视频来缓解饥饿感一样,这么比喻还有点怪,“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好。
姜扬治不是这样的人。
他隐约在想,是不是再遇到她本来就是错的?走廊上有窗户,他忽然走上前,看了一眼。后院是闲置的院子,只有一些低楼层的住户会去放放盆栽,晾晒被褥。高空抛物很危险,但这样就没事了。姜扬治把什么扔了出去。
渺小的、闪闪发亮东西化作一道抛物线。
仲正义趴到窗边,看着那个东西落地。凭借它的色彩,她居然认出那是什么:“我的发圈。”
“嗯,你落在我家那个。上次告诉你了,你根本不想要。”扔完以后,姜扬治活动着手臂。他用的左手,现在好了,但还是有点不舒服。
“对啊。”仲正义趴在窗口,用手撑着下巴,慢慢地说道,“毕竟有很多。”
“这么漂亮的也有很多?……我看缠了很多漂亮的线。”
“嗯。一整盒。”仲正义回答,“我买了一盒装,里面有三十几个。”
他们照常说笑,开门进去。家里开了冷气,一下就变得清凉了。仲正义感觉微微有点冷,姜扬治大概也是同感。电视机里又在放动画片了,是叶莎尔投屏的,路满卓反正她看什么他就跟着看,像个姐姐的弟弟。仲正义的姐姐坐在贵妃椅沙发上看书。滕窈想正抱着卫生纸。
季司骏坐在地板上,在路满卓和叶莎尔旁边——
正在哭。
一天之内看到两个男性哭,仲正义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为好。但转头一看,叶莎尔也好,路满卓和姐姐也罢,全都镇定自若,仿佛旁边不是一个在拿着纸巾哭的人,而是一座台灯。没有人会专门关心台灯。
不过,仲正义和姜扬治回来了,一切又不大一样。
让他流眼泪的人就是他们俩没错。
姜扬治面露讶异,仲正义看向他,本来是想催他做点什么,却看到这种表情,忍不住腹诽“你惊讶什么啊”。姜扬治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又没有打你。”
你没打他吗?!在场诸位大约都是同一个想法。
“我只是警告了他一下。”姜扬治声明,“我很文明的。”
季司骏抿嘴唇,想把眼泪收回去,但做不到,只好不断低头,向给他递纸巾的滕窈想重复:“我没事,不要紧。都说了没事了!”
仲正义看着他,不自觉地看了很久。季司骏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因为刻意用力闭着嘴,导致嘴角也绷紧了,保持向下。他是个俊美的青年,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就算是在仲正义与他交往的五年里,也时不时有女生主动联系他,仲正义是个正常的女友,会把她们从他的会话列表里删掉。
仲正义看着他哭的脸庞,又想起了姜扬治之前的神情。
每个人哭的样子都不一样。
仲正义试图给他们的区别下一个定论。季司骏像是在全身心反抗泪水,也是,大多数情况下,哭泣的确是被中伤、脆弱的表现,人有自尊心,抵触也正常。但是,姜扬治流泪更顺从,也更无望,就像是认清了受伤这件事不可回避一般,任由痛苦这件事发生。
值得一提,此时此刻,这个不去反抗的人正扑上前去,比被一脚踢翻饭碗的狗还委屈,反复申告:“你不要起诉我哦!我最近有很重要的通告要上!”
有趣的、活泼的。
无望的、顺从的。
都是同一个人。
仲正义突然提议:“你们和好吧。”
她必须开口了。仲正义不想看别人在家继续吵闹,还闹上微博热搜什么全网黑就不好了,又不是娱乐圈题材的网络小说!
万幸,在她的强行要求下,季司骏还是和姜扬治勉强不握手言和。
季司骏问:“你们是……一对儿?”
“都说了不是了。”仲正义想翻白眼。
仲正义的姐姐说:“既然你们都回来了,那就把蛋糕吃完吧!”
刚才的混乱之中,蛋糕只被仲正义吃了几口,切了一刀,还没分出去。现在,由仲正义的姐姐重新分蛋糕,每个人吃一块。他们又一起玩了狼人杀,看了电影,吃了宵夜。这一天过得很充实。
间隙里,仲正义总会不由自主看到姜扬治。他就明确得多了,有好几次,他只是不避不让,明晃晃地在看她。好在人多,热闹,宛如叶子藏在树林间,也不是那么显眼。她冲他看过去,他就笑一笑。
这是最后了的感觉那么难以忽视。
仲正义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朋友们陆陆续续准备回家。仲正义送他们出去。
姜扬治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仲正义也来到他跟前。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以后我也会经常默默关注你的。”
“别啊。”她笑,“你戒掉吧!”
仲正义想了想,想补充说也行。可是,姜扬治却说下去:“你说得对。”
“……”她望着他,看到他陷入思索的表情。
姜扬治笑着,故作轻松地说:“不戒掉我到死都会走不出来。”
他们一行人都走了。
仲正义扶着门,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妈妈叫她,她才关上门。回去房间,仲正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既然是展望未来,为什么要用那么落寞的表情?
几个人稀稀拉拉走向门口,正遇上门卫室的保安。保安拦住他们,一副头疼的样子:“怎么这么晚啊?你们走另一边的门吧。这边趁晚上修路呢。”
“可是那边的门很远啊!”路满卓理直气壮。
他和叶莎尔来过仲正义家很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叶莎尔倒是拽了拽路满卓,揉着眼睛说“算了”。她说:“抄近道吧。”
在叶莎尔和路满卓的带领下,一群人走一条能就近出小区的路出去。滕窈想靠近姜扬治,声音冷冷的,心却很热切说:“你们都把话说清楚了?”
“算是吧。”他回答。
“……在一起了吗?”
“嗯?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夜色很深,又是第一次走这条路,除了路满卓和叶莎尔,其他人都不大清楚自己现在在哪。
周围是草丛,叶莎尔提醒着:“夏天可能会有蛇,你们慢点走哦。”
姜扬治本来还在想滕窈想的问题,突然间,脚下踩到什么。他停下脚步。
月色下,环形的东西正散发出细微的光。那是白天他丢掉的发绳。
·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仲正义知道了真相——关于姜扬治在她生日那天到底做了什么。
她是在通勤路上看到的,通过手机。仲正义关注了刘霁雨的微博,刘霁雨转发了那场颁奖典礼的剪辑切片。是音乐类的奖项,姜扬治上台拿了奖,穿着定制的外套,下面是质量很好的衬衫。
生日过后,仲正义还是会想起他。
有时候忙,一整天一次都没有。有时候一天七、八次,和朋友去吃烤肉的时候,店员上了赠送的水果盘,里面有红彤彤的西瓜。拿着烤肉剪,仲正义忽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夏天疯狂迷恋吃西瓜,一个人能吃一大盆,有次买了很大份的西瓜,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掉,但又撞到了姜扬治,于是只好不情愿地问他要不要吃。她想着,忽然发现,这不是今年和姜扬治发生过的事。
她想起来了一两件小事。回忆中的姜扬治对她毫无影响,是一个过客,就像是路过的一个消防栓。
他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
话是这么说。
实习结束前,仲正义跟随纪录片部的同事一起重新去J3,对负责新女团音乐的作曲家之一外星蓝人进行取材。
第41章
在那之前, 暑假还剩一段时间。仲正义很少无所事事,所以假期显得格外长。她照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实习, 有时候和朋友约上, 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出来以后再一块儿到室内打打羽毛球。
叶莎尔又回去了,现在只有路满卓在市内。
仲正义和路满卓去图书馆。仲正义带了电脑和学习资料。她花很多时间学习, 沉下心去读书,路满卓也学一学, 虽然过会儿就要看手机充充电。用路满卓的话说,他不这样调剂注意力就不行。
但是, 总归还是能学点吧。
在图书馆不好说话, 也很适合学习。虽然离开题还有几个月, 但仲正义已经在考虑毕业论文的事。她想好好准备,争取评个优。她们专业在各个大学里不算领先,能要的成绩都尽量积累了才好。
仲正义不是那么喜欢学习,只是形势所迫,学了一会儿就头疼了。
她趴在桌上, 路满卓正在看玄幻小说。仲正义看着他那副蠢相, 想睡觉, 又怕被图书馆管理人员说,干脆站起身来。她说:“去喝杯咖啡吧。”
“嗯嗯。”路满卓环顾一周,看着桌上的东西问,“东西呢?”
“先收起来吧。别占位置。”仲正义说。
“好。”
他们把东西放进书包, 背着出去。路满卓脚步慢, 还把刚才看的那本书借了。
咖啡厅就在图书馆阅读区外,装潢很像哈利波特的风格, 但里面的吃的倒是一般般,就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好,垄断了餐饮,才有这么好的生意。仲正义点了杯草莓拿铁,路满卓点了气泡美式。
他们取了餐,找个地方坐下。路满卓又把那本小说翻出来,继续翻着看。仲正义刚插上吸管,边吸边伸出手去,含糊不清地问:“你看什么呢?”
路满卓回答说:“是叶莎尔在看的。我想跟她有共同话题,就借了看看。”
“哎,这么用心?”仲正义揶揄地拉长音节,“还挺纯情的。”
“这没什么吧?我就干了能干的事啊。”路满卓很无所谓地回答。
仲正义有一点点好奇:“现在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们俩太奇怪了。突然就告白了,突然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不懂。”
路满卓说:“就那样。”
“什么?”
“她不答应和我谈恋爱,但是,可以继续做朋友。我其实在想,我也不是一定要和她用男女朋友的方法相处。”路满卓没什么表情,说,“我们可以探索新的关系嘛!”
“嗯……”仲正义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做,那我支持你好了。”
“支持就行了。”路满卓回答。
翻了几页书,他又说:“你呢?那个山大王最近有联系你吗?”
“姜扬治?他为什么要联系我?”仲正义不想说得太多,只是模糊地辩解,“那种人跟我们普通大学生不是一条道上的。”
“什么不是一条道上的,说得那么吓人。”路满卓说,“暑假他招待了我们,我觉得他人很好。有机会还想请他吃饭呢。”
客人少的时间,她去妈妈的餐厅,看看手机,翻翻书。妈妈给她上了甜食,抱着托盘坐在一边,跟她随便聊聊天。
妈妈居然也问:“你之前那个朋友怎么不来了?”
“哪个朋友?”仲正义漫不经心地反问。
“就是那个人啊,”妈妈说,“姜扬治。”
仲正义抬起眼,看了妈妈一眼,妈妈正在摆弄餐桌上的推荐菜单。妈妈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在体校,在队里,仲正义回家很少,度过了大半青春时光。妈妈也看她的比赛,但没记住过任何一个队友的名字,连教练的姓名都经常记错一两个字。大学里她只交了几个朋友,妈妈也没有记得谁的名字。
仲正义说:“怎么突然问起他?”
妈妈回答:“我对他印象挺好的。”
“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啊。”
“也有几次了,他会过来吃饭。”仲正义的妈妈经营的是快餐餐厅,她说,“之前我和他聊天说了一次腰疼,他就带了进口的外贴药给我。之前有人违规停车在店门口,正是饭点,我们没人有空去管,他还帮忙打电话叫人挪车。多好的孩子啊。”
就连其他在店里帮忙的阿姨也从出餐口探出头,插嘴道:“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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