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和的脸颊飞上两朵红晕:“早知道就该学嵇总,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出来。”
“我来帮你。”
“啊?”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手肘就被他一双手掌拖住,他将她微微向上托起,直接让她从岸上站到了船上,一站到船上,嵇云川的手就离开了她的手肘,船身晃动,她又是一个站立不稳,在滑倒的瞬间,他又伸出手去,将她扶住。
温香软玉就在怀中,竟像有块磁铁吸着,让他不舍放开,她脸颊红到了耳根,声如蚊呐:“嵇总,我已经站好了。”
他微微牵动嘴角,收回了手,而这时,船夫用竹竿将船撑开了岸,乌篷船不紧不慢向湖心滑去。
山岚重叠,烟波浩荡,天地悠悠。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副活生生的江南水墨画,而她就在这画中。
她促膝坐在船头,微风轻柔,空气里传来旷野的清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耳边只有船夫的吆喝、鸟雀的鸣叫,以及波动湖水的声响。
她能感觉,余光处有他一个淡淡的影子。
嵇云川在她身旁坐下:“清和,若不是我在工作中认识你,若是在这太湖边认识你,你猜我会以为你是干什么的?”
尤清和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眼光移开,微微扬眉:“当我是一个只在船上生活的渔女?”
嵇云川摇头道:“我会以为太湖边有一家古典的言情书网,它从没受过现代气息的干扰,它从古到今安安静静地在这湖边,或者在那枫林茂密的深山里,而你,就是这家言情书网养在深闺的女儿。”
尤清和低头捂嘴笑道:“你说得好像金庸里的武侠故事似的,而这俗世里,哪还有那么曼妙的童话?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果不是在工作场合,那么,我便会以为……嗯……”
她歪头想了想:“我便会以为,你是大学里闪闪发光的学长,或许还是小提琴协会的会长,是被女生们簇拥着的那类人。”
第一次?第一次她看到他,那是她与许知行见面的最后一个夜晚,她对他那轻若无量的眼神,或许根本没注意他。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心里暗了一暗。
幸好船夫适时发出一声欢朗的笑声:“快来看,都是大鱼。”
尤清和与嵇云川同时望去,见船夫正将一网鱼从湖中打捞上来,放在了甲板上,那些鱼儿在网中翻腾跳着,溅着水湿淋淋的。
尤清和走了过去,好奇道:“这都是什么鱼?”
船夫指着一种鱼道:“这是太湖银刀,有着‘无锡第一鱼’的美称呢!”
嵇云川仔细看了看:“倒没发现与钱塘江白条有什么不同?”
船夫道:“钱塘江白条刺多,太湖银刀刺少,更好下口。”
她手指着太湖银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嵇云川:“那我就要吃这个!”
厚重的云层移过天空,一丝阳光从那云缝里透出来,湖水起伏,整个视野光灿又明朗,他心中那丝暗淡被一扫而空:“那就吃这个。”
虽是说了吃,可时候尚早,船夫盛情道:“太湖到了金秋时节正是丰收的时候,湖鱼固然鲜美,但湖虾也不能不尝,这些都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咧。”
船桨激起涟漪,青山重重叠叠,近山如簪,远山如烟,鸬鹚在湖面盘旋。船夫站在船头,将渔网收紧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一扬,渔网徐徐飞向天空,形成了一个完成的圆圈,缓缓从半空落下,沉到了湖底。
美如诗篇的瞬间,被嵇云川用镜头捕捉拍下,而那镜头的一角,她秀发飞扬,衣裙飘然,与这江南水乡融为一体。
乌篷渔船摇摇晃晃缓慢向前,船夫用手提了提渔网,笑哈哈道:“嵇总,你来试试。”
嵇云川正站在船夫旁边,伸手拉住渔网往上一提,讶异笑道:“这就有了?”
尤清和听得好奇,向嵇云川身旁靠去,手背滑过他掌心:“我也提提看。”
他手掌里软糯如琼脂的触感转瞬即逝,却看到她双手拉着渔网,雪白的脸,水红的嘴唇被牙齿咬的发白,皱着眉说道:“好沉。”
他嘴角上扬,也拉住渔网,回头问船夫:“老赵,现在可以收网了吗?”
不等船夫回答,尤清和就道:“快收了吧,我们能吃多少?先让鱼儿自由在这湖里多游几天。”
她总会不经意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他又想笑了,手上将渔网的丝线收拢,用力将渔网提了起来,到底没经验,快落在甲板上时,他不小心松了手,一网鱼重重砸在甲板上,鱼儿们争先恐后从那网中挣扎出来,尤清和轻声尖叫。
嵇云川忙蹲下去,抓住一条跳跃的鱼,对她说道:“快抓住。”
“啊?我抓吗?”尤清和惊慌失措地看着她,鱼儿从她脚背翻过,她吓得连忙跳开:“不要抓了,直接放了吧!”
船夫哈哈大笑:“我老赵捕了十多年的鱼,第一次看到有人刚捉上来就要放掉。”他摆了摆头:“尤小姐,你心软也是没用的,现在正是丰收季,你把鱼放了回去,它在湖里饶了个弯,又会被别人捕了去,谁让它只是一条鱼呢?生来就是要被人吃掉的。”
本是平常一番话,却叫尤清和有些呆,鱼是如此,人又如何呢?
她靠着船沿,眸光漫漫洒在正在抓鱼的嵇云川身上,他正手忙脚乱地抓着鱼,眉目之间不藏任何愁绪,笑容有着世间最真的真意,不知是这山水映衬了他,还是他让这山水更清朗,她一阵轻松与惬意,将存在已久的困惑吐了出来:“嵇总,你是不是一个从小就生长在温暖阳光中的环境里?顺风顺水,想要什么也能信手拈来?”
嵇云川将手中的鱼儿放在水箱里,抬头看她:“你呢?你受过什么打击和挫折?”
她一愣,脑中从记事时开始回忆,童年时期生活无忧,得到了家中长辈的疼爱;中学时期成绩优秀,有着良好的人缘;高中时期暗恋某个高年级学长,可总归只让这份情愫静静躺在了日记本里;大学时候进了全国名校最热门的金融专业,毕业又考进了上海最顶尖的金融机构……
她……她也并未受到命运的痛击啊……可,可为何总有一种被命运的愚弄感?
是因为吴非,还是因为许知行呢?
一个将她看成等价交换的商品,一个让她爱而不得……终究到底,是她太平凡,而她也接受了自己的平凡,是这份“平凡”束缚住了她,让她在压抑中翻滚。
嵇云川看着她说不出话,便笑了笑:“清和,你难道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只能说,你对苦难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唯有真实的苦难,才能驱除罗曼蒂克式幻想的苦难…那么,你知道真实的苦难是什么样的吗?你去过非洲最贫困的村落?看到数不清的儿童被活活饿死成了一具骸骨?你去过战乱的国家?多少个幸福完整的家庭,在一瞬间血肉横飞?或者,我就说说每个城市医院的肿瘤科,从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躺在床上呻・吟,倒计着自己生命的时间,这才是真实的绝望,这才是真的苦难。如果你问我有没有经受这一些,那么我很肯定的告诉你,我没有!”
微风徐徐,天色阴晴不定,而他的眼眸里却依然闪烁着灿灿光明:“但是我在学业中经历过一段相当长的懵懂时期,在事业中也经历过黑不见底的痛苦边缘,这些是苦难吗?我认为并不是。”
她心头一震,对他的认识从这一刻开始颠覆,原来顺风顺水的是自己吗?唯一的爱而不得便成了她孤影自怜的理由?可……那是五年时光啊,五年的日日夜夜每分每秒渗透到她生命里的时光啊,一点一滴将她的忧郁叠加而成。
她看向他,他脸上的笑容不沾染任何杂质,纯粹如冬天里第一颗凝结的雪花,可又有谁知道这朵雪花的背后又有过怎样冰冻彻骨的时刻呢?
她沉默不语,却又甘拜下风。
一色淡淡的夕阳藏在云层背后,渔船晃着摇着,船夫老赵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热锅里滑落热油,“劈里啪啦”油花的脆响,响在这太湖上空,响在众山枫林之中,天色・欲晚,寥寥灯火照亮了这寂寂夜色,鱼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快来吃饭咧,这可是你们自己捕的鱼!”老赵朗声道。
边说边搬了几个板凳放在船头的木桌旁,嵇云川与尤清和在板凳上落了座,老赵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俩人面前,尤清和端起碗喝了一口,鱼的鲜美滋味在舌尖温热的化开,她眼中一亮,刚想夸,却正好与嵇云川的视线相撞了。
只听他说道:“味道真不错。”
她嘴角微微上扬,又喝了一口鱼汤,眼前的靛蓝的天与地,水雾环绕,朦胧婉约,深在这世外桃源,却在品尝人间最温暖的菜肴,瞬间里,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那个永远都不可触摸的梦。
这感觉好奇妙,从日复一日的压抑中逃出片刻,虽然披着与往常一样的躯壳,可她却觉得与往日的自己如此遥远,如此遥远……
第23章
夜间的时候, 下起一阵小雨,沥青路两旁茂密的银杏树被雨水浸湿,显得温柔极了。
嵇云川开车进了车库,出来的时候, 细雨蒙面, 他没有打伞, 而是静静地在雨里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天空, 看了看视野里的树、花儿……今天, 风也温柔,雨也温柔, 这个世界都好温柔。
忽然,一道刺目得如同白昼的强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他眯起眼睛,向强光根源处望去。
一辆粉橘色的跑车, 车门打开了, 一只纤细的小腿踩着高跟鞋踏在了落满银杏的地面上,随即,她整个人从车里出来了, 黑色蕾丝飘带衬衫,银灰色纱纱拖地伞裙,华丽而张扬的风格,最适合像她这样不用工作、只管花钱的千金大小姐。
秦雪沉着一张脸, 咬着嘴唇, 大步走到了嵇云川面前, 一开口就是哭音:“你喜欢她?!”
不等嵇云川说话, 她挥手重重咂在他的肩头:“你居然喜欢她?!”
她再次扬起手, 嵇云川侧身躲过,也是隐隐动了气,见她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眶,在他看向她的这一瞬间,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面上显出一丝不忍,可还是绷紧了嗓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需要对你交代吗?”
说着,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秦雪挥手打落他的手:“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嵇云川侧头看她,眉如墨,眼如潭水,鼻子秀挺,五官似精雕一般,这是一张挑不出瑕疵的惊艳脸庞,是能在众人堆里一眼看中的脸庞,若说对着这样一张美丽的脸而毫无触动,似乎难以让人信服。
他大学毕业那一年,工作早已在华尔街落定,额外多出两个多月无忧无忧的空闲时间,他游走在欧洲各个博物馆与大小教堂之间,与秦雪的初相遇,便在那举世闻名的法国卢浮宫。
那天卢浮宫里人头攒动,他站在断臂维纳斯雕像前已许久许久,这尊美神宁静而超脱,亦可四面欣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有富于变化而神秘的美,当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
为何这残缺的双臂,却给了人如此完整的美感?
他微微摇头,嘴角一丝笑意显露了他的困惑。
“这件作品表达了古代最了不起的灵感,她的肉感被节制,她生命的欢乐被理智所缓和。”旁边有个女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音量不大,却足够让他听到。
心中微微一动,心中不解似乎被她这句话驱散了一些,嵇云川循声望去,一个带着墨绿色礼帽,帽子上攒了一朵纱织的花,身着米灰色欧式古典长裙的女孩站在雕像一侧,她目光投在维纳斯身上,似乎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
一个是希腊古代美神,一个是欧式古典美人,恰如其分,相得益彰。
他扬起眉毛:“维纳斯半裸的躯体和半落的衣衫既展示了肉~体的美,又有所遮蔽和节制。它让人们的注意力集中于人物的内在神韵,而不仅是外在的肉~体。这的确是思落天外的天才艺术的表达手法,这倒是不错的见解!”
女孩轻声笑道:“我哪里说得出那么高明的见解?刚刚那句话是法国艺术大师罗丹说的。”
嵇云川不以为意,点头道:“艺术需要共鸣,你能在这样的氛围里,说出恰如其分的见解,即使这不是你创作的,可却是你的真实感受,这就是艺术最大的魅力。”
女孩心中愉悦,偏过头来,一双明朗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呢?你在这其中找到了共鸣,你是学什么的艺术家?”
“嗯……艺术家?”嵇云川偏头思虑了几秒:“我是做数字的艺术家。”
“数字艺术家?”
他忍不住笑了:“我是做金融的,任何专业到了一定境界,都可以称之为艺术,我当然也是艺术家。”
女孩哈哈笑道:“原来是自封的艺术家。”
她伸出了手:“我叫秦雪,你呢?”
“嵇云川。”
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是那么庞大又是那么渺小,它能覆盖整个宇宙,又能藏到每个人的眼里、手里、心里,它无处不在,可真正能找到它的人,却又极其稀少,这是因为,在这庸俗不止的世间,除了爱情,还有名利、金钱,还有生活中的负担、人与人之间的算计……明明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爱情,可在实实在在的得失面前,“爱情”总是排在了末尾。
可在年轻的、没有负担的男女之间,爱情,总是很轻易地就被扯了出来,它不受任何世俗攻击,它不用东躲西藏,它就那样毫不遮掩、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他与她之间。
无法否认,嵇云川与秦雪之间的,的确是爱情,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
即使它从未经受任何考验,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它出现的那一霎那的真挚。
可,即使是最真最纯的爱情,又能保持多久呢?
若爱情的保质期只有半年至一年,那么,当爱情失效了该怎么办?该如何将它变成冗长岁月里涓涓不息的溪流?让它抵抗所有恐惧与愤怒?让它恒久、坚定的盘踞心底?
这是无人能解的世界难题。
第一次天崩地裂的争吵,发生在感恩节当天。
他那时不过是金融圈的职场新人,刚工作不久,其出色的专业能力让他在一众实习生中脱颖而出,很快就遇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工作机遇:美国一所商业巨头把眼光瞄准了当地一家百年保健品企业,一个虽是后起之秀,可却在短短十多年间迅猛成长,快速成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大型集团,一个却是稳扎稳打,靠着百年基业积累了众人皆知的好口碑。
而他的工作便是,帮助百年企业进行反收购!
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废寝忘食的工作,终于在感恩节前夕打赢了关键一仗――不仅抵制商业巨头恶意侵吞,反而将巨头旗下健康板块收购成功!百年企业毫发无损,而是完成了商业版图的扩张!这是反并购案的一个奇迹!
嵇云川一战成名!
当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祝贺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在生气。
从不为生活发愁的千金大小姐,精力无处安放,生活中的每个节日便成了重要的日子,这是她与嵇云川恋爱后的第一个感恩节,当然不能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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