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道：好，等着。
等他过来的这半个多小时，她如坐针毡，隔个一分钟就要看几次时间，思绪杂乱，却又不知为何如此恐慌。
终于，传来敲门声，她飞身过去，开了门，他丰神如玉，眸底沉静，似乎只需要这样站着，她就能想到矗立在高山上的雾凇，冰天雪地，只要他在，便能让她靠着歇一歇。
“又不舒服？”嵇云川走进门来，见她双颊苍白，不过几天，眼窝就深陷了下去，他拉过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是细汗，又伸手进了她后背里，也全是汗，道：“做恶梦了？”
“嗯。”她拧着眉坐回沙发上，窝在角落里，低了头，不出声了。
“睡衣换一下？别汗津津的弄感冒了。”
“嗯。”
他去房间衣柜里拿了一套乳白色睡衣：“现在换？”
她轻哼了一声，还是没动。
”那就先用毛巾垫垫？吸吸汗气？”
“好。”
他叹气，拿了一块后毛巾伸进她睡衣里，平平整整垫着：“舒服了吗？”
“我本来就没有不舒服，是你非要给我垫着。”
“哦？那这还是我多此一举了？关心你还是错的？”他坐在她旁边，掐住她的脸：“如果，你一直跟着我，我在干什么，你就在干什么，我谈工作，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出去和客户喝茶，你也在旁边陪着，那我就舒坦了。“
她撇嘴：“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
“那我当你的附属品好了，你去谈工作，我陪着，你去和客户朋友喝茶，我陪着，你去许知行那里吃饭，我也要陪着。”
她眉目轻弯：“我还真看不出，你堂堂巨摩总裁要做一个小女子的跟屁虫？”
“当跟屁虫有什么不好？如果我真的做了跟屁虫……”他眸光一暗：“那起码我可以和你同时经历这一次生死体验。”
“啊？”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与你感同身受。”
她心脏一激，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我才不要，那你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我不怕死。”
她快哭了：“那我怎么办？”
他低声道：“所以……所以……我当时应该坦荡荡地告诉你，把我的小气与自私都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你去，我只想把你占为己有，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拥有……”
明朗灯光下，他的眉心紧蹙着，眼瞳里有惊惧、有脆弱、有惋惜、有无能为力的无所适从，这一秒，他身上的精英光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毫无修饰的他，这个他，由最原始的血与肉筑成，袒露的是最虔诚的灵魂。
她一颤，藏到他怀里：“我爱你。”
“我也是。”
她脸颊贴着他胸口的毛衫，耳边传来他清晰的心跳，这种……这种心跳声，或许……或许在她去触摸唐叔脉搏的时候就已经在唐叔身上消失了。
眼泪漫上她眼眶，她用牙齿狠狠咬着嘴唇：“云川，我……我还是觉得是吴非干的……”
他心脏一抽，认真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我……”她从他怀中出来，看着他：“我……我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就是那种罪犯的眼神，我觉得……他一定操纵了这件事，这一定和他有关系……”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觉得毫无说服力，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轻吁道：“这段时间我每天都陪你睡好不好？或者，你搬去我那里？”
她摆摆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却感觉不到新鲜空气，胸口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被堵得严严实实，这种沉重一旦将她罩住，就再也无法挣脱了。
相拥而眠，他呼吸均匀，逐渐睡去，而她在他怀中一动未动，今夜如此漫长，她却不敢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尤清和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嵇云川已经换了西裤衬衫，他刷起衬衫的袖子，在厨房煮面，听到声响，他回头道：“快去刷牙，来吃早饭。”
她应了一声，洗脸刷牙后，也换了一身正装，坐在餐桌边，嵇云川将面端上桌，讶道：“昨天不舒服，今天还要去上班？”
她淡淡笑了笑：“我已经好了。”
“真的？”
“呆在家里也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去上班。”
他点点头：“快来尝尝这面怎么样。”
她低头望去，汤□□人，面条细滑，有葱花点缀，面上卧了猪排做浇头，猪排煎的外酥里嫩，香气扑鼻，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又吃了一口猪排，她舔了舔唇：“真的很好吃，我今天一定要把汤都喝干净。”
她胃口大开，他自然高兴：“若觉得这猪排汤好喝，不如用保温壶装一些带去公司？”
“好啊。”
俩人一同到了巨摩，嵇云川将保温壶递到她手里：“我给你在汤里加了两块猪排，上午一定要吃了。”
“我哪吃的了这么多？”她为难。
“那……你先吃一块，若是吃不完了，便拿上去给我，我负责剩下的。”
她抿嘴笑道：“心机。”
“怎么心机了？”
“哼，你就是故意的，就想我上午去找你，和你一起喝汤。”
他也笑了：“想和你一起喝汤而已，怎么能算是心机？”
她抬起眉毛：“那我就勉为其难，与你一起喝好了。”
“好，那我等你。”
与嵇云川分别后，她提着保温壶路过办公区，对江向阳的桌子敲了敲：“进来一下。”
“哎。”
江向阳跟着她进了办公室里，尤清和下巴一送，指着桌前的椅子：“坐吧。”
江向阳坐下，本想说点关心她的话，可看到她神情冷漠，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尤清和也在桌边坐下：“现在‘千亿基金’是什么情况？基金部部长韦雪峰把资料给到我们投研部了吗？”
“哦！给到了，我拿来给你看看。”
“嗯。”
江向阳跑出去门去，隔了三五分钟，又拿着一叠资料走进来，放在办公桌上，一字排开：“清和，不得不说，嵇总反应非常迅速，应对方法也十分绝妙，这一两个星期以来，我们已经保住了国内的头部科技产业，‘千亿基金’当然水涨船高，虽然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还需要一点时间……”
尤清和拿起的资料正是时代网络的数据，从被市场、机构、股民纷纷放弃的公司，成为众矢之的的空头靶心，到巨摩以一己之力注入巨量资金，国外机构纷纷爆仓，时代网络股价在极短的时间内翻了十倍。
她眼睛微眯，嘴角轻扯了一下：“嵇总这次的反攻，核心在于时代网络，如果没有巨摩的资金，时代网络算什么？不过是一块被人厌弃的抹布而已。”
江向阳笑道：“可不是，时代网络这次是走了狗屎运，鸡犬升天，个个都发了财，我听说，那边的领导层……哦，就拿那个吴非来说，买了别墅豪车不说，你没看那屋里的装潢，家居餐具个个都是奢侈品……他还说什么，豪宅值不值钱关键看细节……”
“细节？”尤清和轻声一笑：“他倒把自己伪装成了贵族，若是……巨摩撤回资金呢？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撤回？”江向阳摸了摸头：“撤回的话……那巨摩的千亿基金也会垮掉啊，那我们巨摩不就输给许知行了……”
尤清和摆了摆手：“你给我整理一份材料，主要是说明巨摩是如何操纵时代网络股价的。”
江向阳一惊：“清和，这……”
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可抗拒的狠绝：“不要问我为什么，你把材料做给我就是。”
江向阳微微发僵，漫出一层惧意。
“今天晚上就做好，明天早上给我。”她靠在椅子上，眉色淡淡，眸中似乎什么都没有装，可又带着千钧之量。
他看着她，如此熟悉一张脸，却陌生得让他害怕，他想，他不认识她。
“可以吗？”她再一次逼问
静谧良久，心中来回拉扯，却始终敌不过她的眼睛，江向阳道：“好。”
“嗯。”尤清和收回眼光：“出去吧。”
上午过半，她提着保温壶去了总裁办，正巧这会儿没人，嵇云川一个人在电脑前，她勾着身子、蹑手蹑脚走过去，到了桌边了，忽然竖起来大声喊：“嗨！”
嵇云川抬头笑道：“早看到你了。”
“那你也不装一下？装作被我吓一跳。”
”那你重来一次？我这次一定会被你吓到。“
她偏头：“那就不好玩了。”说着话，将保温壶放在桌上，拧开盖子，倒在小碗里：“快喝吧。”
”嗯。”
春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白衬衫上，光影烁烁，温暖又疏朗，她用手腕撑着下巴：“云川，你可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极温和的人。”
“那现在呢？”他喝了一口汤道。
“现在……现在就更加觉得你积翠如玉，是真正的人中君子，是最和煦的风，是最清朗的月光，有时候啊，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你，我好开心啊，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人。”她眸光深亮。
他笑意渐浓：“今天说话如此诗意，是不是觉得拍了马屁，然后又骗我明天给你煮早餐吃？”
“不，我就想单纯夸夸你。”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那今晚我去你家陪你？”
“嗯……”她从桌边起身，脸上笑容依旧：“我今晚可不想和你睡，你抱着我，我一动都不敢动，怕吵醒你。”
“我不抱着你，只睡在你旁边陪着你。”
“还是不行，我今晚想一个人睡。”她拉住他的手，狠狠捏了一下：“那我走了，你忙吧。”
“好。”
她走到门边，回首望去，他的眼光又回到了电脑里。
从总裁办出来，尤清和没回投研部，而是绕了一个弯去了资管部，方薇姿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她敲了敲本就开着的门：“方部长？”
方薇子抬头道：“你怎么来了，有事？”
尤清和走进去，关了门，压低声音：“你之前那入住巨摩的五个亿现在翻了多少倍了？”
这一问就问到了方薇子极满意的点上，她笑出声：“托你的幅，现在已有十七八亿。”
这个数字显然在尤清和预料之中：“好，你分批出来吧，巨摩马上就要大跌了。”
“为何？”
她微微一怔，乌黑莹亮的眼珠此时暗淡无比：“因为，我不愿意时代网络突飞猛进，决定撤回所有资金，资金一旦撤回，时代网络便会跌回谷底，我们巨摩的‘千亿基金’将遭受重创，一蹶不振！”
方薇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疯了？”
第76章
周一例会, 韦雪峰看着手中文件说道：“截止到上个周五收盘，我们投资的各个科技企业股价都已回升十个点左右，而时代网络从跌破两块，到现在的十六块七, 已经成为股民口中的‘妖股’, 造就了上百个千万富翁, 呵……这样的奇迹正是我们巨摩建造的。”
尤清和垂着眼睫，面无波澜。
韦雪峰又道：“如果将这股强劲势头持续下去, 下个星期, 时代网络冲破20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恰时，会议室门被敲响, 是总裁办吴秘书，他快步走到嵇云川旁，将手中一封信件递给总裁，耳语了几句, 嵇云川点点头, 吴秘书便出去了。
“20块，是时代网络发行以来的最高点，而我们也务必保护股价将在高位震荡……这个价位将会维持一年左右的时间, 直至‘千亿基金’彻底安全……”
韦雪峰的说话声絮絮叨叨，尤清和将清亮的眸光投在了嵇云川身上，见他打开了信封，目扫三行, 神色便是一沉, 摆手道：“散会！今天例会到此结束。”
众人都是一愣, 方薇子看向尤清和, 心中冷哼, 这个尤清和说做就做，当真是个狠人。
尤清和眉心紧蹙，收拾了纸笔，站起身，准备随众人一起出了会议室。
“雪峰你留下，还有尤部长。”嵇云川看着她，不显山露水，眸底却聚起风浪。
尤清和又重坐在了椅子上。
等会议室只剩下三人，嵇云川深吸一口气，对韦雪峰道：“现在、马上将所有资金从时代网络撤出来，一分不留！”
“啊？为什么？突然这是干什么啊？”韦雪峰目瞪口呆。
”不要问为什么，立刻去执行我的命令！立刻！”嵇云川按下信件的手指，几欲颤抖。
韦雪峰不敢耽搁，急忙奔出门去。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安静了很久很久，他坐在椅子上，眸光垂在桌面，刚刚想要喷薄的千言万语此时突然全都消失了，心口有点闷、有点沉。
“我输了。”他的声音好轻好轻，飘在虚空里。
“嗯。”
“输得彻底。”
“嗯。”
终于，他抬起眼睫去看她，这短短一眼，却让他提起此生余留的全部勇气，春光如此明媚，她的脸笼罩在春的光影里，像一张飘在云端的面具，悲喜难辨，无法触及，他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天，她眼底晕红，在虚伪的人群里袒露着赤诚的灵魂，可……这让他如何想象，斗转星移，飞沙石走，当初那一缕温热灵魂变成一块……永远也不消融的冰。
“为什么？”他僵硬道。
“让我离开巨摩……这是我给自己的惩罚……”
“我问你为什么！”他一声轻吼，像是被困牢笼的小兽面对猎手时发出的毫无用处的警告。
她呆住，眼眶浮泪，他的身影就在这颗泪里定格，渐渐地，她无法平稳气息，泪珠开始颤抖，他的影像也变得歪曲，她不敢动，如果可以，她要慎重地把他嵌入这颗泪里，再过千年，化为琥珀。
“因为……我不想放过吴非，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他……”她站得笔直，可若有任何人走过都会毫不怀疑，她已摇摇欲坠，会在下一秒破碎成灰：“他杀了人！杀了人啊！怎配豪宅豪车享受人生？他应该下地狱！下地狱！如果有机会，我也要杀了他！杀了他！！”
“那我呢？”他走近几步，看着她：“那我呢？”
泪水冲破眼眶，泪珠破碎，她的琥珀破裂了，他的影子从她的泪水中挣脱，呈出清晰无伦的面目，她再多支撑一秒钟都要消耗巨大的力气：“云川，不止是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你有什么？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她低下头，沉默几秒，又将头昂起，仰望着他：“事已至此，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底气与你平等对话呢？我中伤了你，中伤了巨摩，难道我能装作没事发生，和你说说笑笑谈论未来，轻描淡写地将巨摩这一次创伤抹去吗？如果我毫无痕迹，那我这个人就是没心没肺，是忘恩负义！是无耻！值得万人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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